35 夏天
槐花開了,藏在豐茂的樹冠間,星星點點串成小小花束,甜香在逐漸暑熱的空氣中浮動。
夏天到了。
慘無人道的期中沒過多久,期末便快馬加鞭趕來。黎帥特意組織了一場聚衆批評與自我批評大會,把成績單和排名投在黑板上,讓六科老師挨個上臺,指名道姓批評,只許說不好的,一句也不準誇。一向溫吞的黎帥居然幹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前後門鎖住了滿教室的驚異不解,再打開,一群哭紅了眼的小姑娘四散奔逃,洗臉的,找閨蜜的,去小花園接着哭的,教室瞬間空蕩蕩,場面一度十分凄慘。
任老師灌了一口熱茶,燙得五官直抽抽,看了一眼原地站着發愣的黎帥,搖頭嘆氣:“你說你呀,何必呢。深入人心的好形象,一朝蕩然無存。我平時開開玩笑,敲打敲打也常有,本來就不着調的人,她們聽了,有心的自然有心,沒心的就算了。那楊大冷說話多直你又不是不知道,秦笛那麽開朗小孩兒讓她罵得臉都挂不住了,更別說其他小姑娘了。”
黎帥盯着劉小桐桌上堆成小山的紙巾團,壓着心裏的難受說:“馬上高三了,再不逼一下,到一模二模更不敢說。先打再哄,哪一屆都是這麽辦的,不能因為女孩兒多就心軟,總比等查了高考成績再哭好吧。”
“唉,不比父母親,操着父母心。得喽,我剛才點名那幾個中午送來讓我搓巴的,要是有啥不樂意你幫着給說說,我就盡量做人呗,明天就把這龍井換杭白菊。”
他聽黎帥沒動靜,擡頭一看,人正不知從那掏出個小塑料袋,把幾個桌面上堆的紙團一顆一顆收走,清瘦的背影晃悠悠。他又嘆了口氣,把筆記本夾在腋下端起茶杯離開了教室。
秦笛坐在單杠上,嘴唇被冰棒拔得通紅,他不說話,遠遠地望着什麽。祁松言站在他身後,喝着一瓶汽水。初夏的風也燥,烀在額角,帶出一層薄汗。李銘軒挂在高一點的單杠上,叼着雪糕棍失神地絮叨:“原本以為我只是偶爾自我懷疑,沒想到各科老師對我都懷疑…你們說我現在回家跟我爸說我可能哪也考不上了,我爸會跟我說其實我家家財萬貫只是一直瞞着我,考不上也沒關系可以回家繼承財産,嗎?”
秦笛的目光還飄在遠處的樹梢,不知是什麽樹,也不知長了多久才長成參天的高度,層疊的樓宇也遮不住,突兀地立在遠眺的視野中。“黎帥的意思不是讓大家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是,而是可以是但現在不是,他可能沒想到咱們幾個老師自己給自己說着急了,話撂得那麽重。”
“笛啊,你怎麽看問題這麽正面啊,我剛才要不是嫌丢人就哭了。楊姐說你說得比我還難聽,你都沒有不舒服嗎?”
祁松言低頭看見秦笛握在單杠上那只手,一如既往蒼白,因為攥得太緊,青色的血管凸起來。可秦笛的聲調很平靜:“自負、偏科、随心所欲,她哪條都沒說錯,用什麽話包裝都一樣。最難就是明知道自己什麽毛病,每次想,要不改改吧,可每次都輕易放過自己。”
三個人中退步最少的是祁松言,但他明白,只是起點太低,顯得進步很快,以他對自己的了解,他能達到的水平應該就差不多就是這了。然而就算承受的火力弱了很多,他心裏卻并不輕松。秦笛只是數學一科的頑疾,李銘軒是因為不紮實所以不穩定,只有他,智力能力都有限,從第一次跟秦笛同桌到後來一起上自習,他逐漸意識到這才是他們本質上的差距,即使用勤奮也難以完全補足。這也是他為什麽報了理科學了兩個月又轉到文科,和別人一樣帶着想當然的成見,卻依然被等高線等壓線、世界觀方法論和中外歷史時間線交互按在地上摩擦。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是他還不敢問秦笛要往哪裏走,假如追不上,一定會叫他失望吧。
秦笛把最後一點冰含化,準确地丢進垃圾箱,他縱身一躍,輕巧地跳下單杠,轉身對祁松言和李銘軒笑:“跑一圈嗎?”
李銘軒鑽過單杠:“哇,你這種短跑選手居然跟我倆挑釁?”
“跑出舒适圈,試了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行。再說,也不一定是我不行吧,肥軒。”
“小軒今天必須讓你感受一下實力!”李銘軒挽起袖子撲過去,秦笛閃開,跳上磚紅色的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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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高樹在風中搖曳梢葉,拂起他眉間的發絲,使那雙灼亮的笑眼更加分明。
“祁妙,一起吧。”他對祁松言說。
夏日的風揚起無限生機,引你擡腳去追随。祁松言奔向他,如同奔赴一個綠意溶溶的夢。
就一起吧,無論能走多遠。
桃李園綠樹成蔭的時節,一中又結束了一個學期。
十二班一個月內絕地反擊,以幾乎全員有進步、科科奪第一的巅峰狀态順利升入高三。
返校日是個雨天,全年級冒雨搬入主樓。祁松言他們提前看了天氣預報,大家各自準備了塑料整理箱,班裏的東西也都打包好,連束窗簾的小考拉玩偶和裝飾開關的花邊也沒忘摘走。男生們不知幾次穿越操場,往返運送物品,女生們在教室門口一只只箱子擦了幹淨,拖進去複位。有完全沒準備的班級直接放棄打包,男生端着盛滿物品的書桌,女生撐傘,搬入教室再置換空桌回去。操場上滿是被不識時務的雨折磨的人,卻反而在狼狽中笑鬧不斷,不時在費力挪動的搬運隊伍邊飛過去幾只花傘,濺起一片笑罵。
黎帥抱着清潔工具的大桶,鏡片上全是水珠,只能摘了揣進口袋。往來的其他班同學見了都吹着口哨高聲喊他:“老師!帥啊!”他也不應,只點頭,被拖把杆磨得耳朵通紅,不留神一腳踩進水坑。
史雨铮登高,把門口高三十二班的金底門牌擦得雪亮,跳下來想讨扶椅子的王初冉一個表揚,低頭發現跟前只剩空氣。王初冉的大嗓門從教室裏傳來:“快來!學長學姐留了禮物!”大家應聲圍過去,發現是一小箱裝飾物,從聖誕節到春節,從拉花到貼紙,樣式齊全,甚至還有兩包沒吹的氣球。紙箱上用記號筆寫着:留給你們,高三加油!
劉小桐有點鼻酸,嘟嘴說:“怎麽這麽好呀他們。”
王初冉舉起兩張玻璃貼白了她一眼:“這你哭個屁啊,去把這個貼前後門玻璃上。”
“王初冉,你一點兒都不浪漫!”
“你把這個貼了,我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浪漫。”
五分鐘後,黎帥在門外怎麽敲,就是沒人給開門,幾個女生趴在講桌上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飙出。玻璃窗上的小熊耳朵和鼻子剛好把黎帥懵着的臉嵌進去,一只熊爪舉在腮邊,掌肉還粉嘟嘟的。王初冉收了她的鵝叫,對劉小桐說:“就問你浪漫不浪漫?”
劉小桐捏着笑酸了的臉狂點頭:“太浪漫了,突然有點期待校長來巡視。”她話音一落,大家都靜了兩秒,想到校長那個鄉鎮企業家的臉套上這個小熊圖案,立馬爆發出更驚天動地的笑聲。
祁松言和秦笛坐在最後排的桌子上,被震得耳鼓發麻,同時向後仰。祁松言托了一把他後腰,說:“一會兒回去洗個熱水澡,別感冒。”
他T恤上還浸着生沁沁的雨水味,靠近的時候鑽進秦笛的鼻腔,秦笛把手背過去,輕捏他指尖:“我不回家,祁妙哥哥,我想借書。”他狡黠的目光閃得祁松言胸口一陣撲通,趕緊別過頭,咳了兩聲。
“那就,借呗。”
他們悄悄從人群裏逃走,穿過細密的雨幕朝家奔去,微涼的雨滴被滾燙的臉頰烘成水痕,如同心口一樣發緊。在電梯裏只能一人一個角落,連目光也不能觸碰,生怕擦過一絲就燃起大火。可是越沉默,呼吸聲越明顯,秦笛覺得自己好像喝醉了,幾步路走得跌跌撞撞。
門鎖了,還好這次記得要把鞋子脫掉,可拖鞋是實在沒空穿了。祁松言小臂一托把他抱離了地面,幾步走進卧室。他們的衣服都還濕着,秦笛被他撂在地上哪也不敢沾,祁松言要掀了貼在皮膚上的T恤,手攥上衣擺,想了想還是放下。攬上面前這段細腰,膝蓋一碰就将他仰面撲倒在床上。
秦笛在下落時吭了一聲,輕卻膩人,祁松言立刻吻進去,把更撩人的聲響都吮碎在他舌尖。秦笛環住他頸子,卻暴露了衣擺下白皙的腰線。祁松言撫上那塊起伏,觸到了被雨水冰透的一塊玉。秦笛被他摸得拱腰,只能更緊實地摟着他,專注在親吻裏。
那只手很溫柔,卻與以往的路線不太相同。繞過了小巧的肚臍,一路去攀越微微凸起的肋骨,最後漫上一顆藏匿的紅豆,秦笛的唇邊溢出了輕喘。祁松言起身望他,未幹的鬓角卷着小彎,眼睛水得像盛了雨的葉脈。他緩緩挪動拇指,秦笛就又拱着腰哼了一聲,慌張地把他拉下來覆在身上,手腕扣得緊緊地,不叫他動。
祁松言的嘴唇就貼在他耳側,怕吓着他似的,用氣聲問:“不能碰嗎?”
秦笛能感覺他拇指在邊緣躍躍欲試,渾身繃得哆嗦,閉着眼甕聲甕氣:“沒有,不是。”
可祁松言一動,他又立刻把腿也扣住,鎖得他呼吸困難,只能抽出手拍拍他胯骨:“好了好了,不碰了,再鎖一會兒我人沒了…”
秦笛從他身下爬起來,把T恤下擺拉得很長,祁松言也側過身,胡撸了兩把頭發。
唇上還留着吻過的熱度,擡頭就是照鏡子般一模一樣的紅,而隐秘處的生機勃發誰都不好意思說。
秦笛忽然明白那天祁松言說不是牽手親嘴就完了到底是什麽意思,其實以他早慧的程度,又能有什麽不懂,就算破手機跟不上圖片視頻搞顏色的步伐,那種不能和旁人分享的小說總也看過幾部。只是之前太過着迷于接吻和擁抱,忙着汲取多多的愛意,灌入自己幹涸的小罐子,卻忘記再往前走,總要撞上些難以抑制的沖動。
他想起親吻時,祁松言輕易不過多觸碰他的那雙手,想起他寧可傾着半身費力回避的動作,臉一點點紅了個透。可他還什麽都不會,莽撞笨拙,不禁碰,嘴又硬,真是個糟糕的親昵對象。
祁松言坐了半天,只覺得自己滿身都是秦笛的味道,餘光看他臉頰緋紅地拽着衣擺,根本冷靜不下來。他不敢招待秦笛在家裏洗澡,怕他走了之後自己會像個變态一樣抱着被子睡他用過的浴室,只能硬着頭皮等火消了給他找件衣服換。可是火到底怎麽才能消啊,他抱着膝蓋,閉閉眼開始默背《蜀道難》,剛背到“以手撫膺坐長嘆”,就聽秦笛小聲問:“祁妙,你家…是不是有兩個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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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