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旅行

然而這個句點出乎意料的短暫。

高考結束第三天,祁松言坐在駛向鄰城的車上,秦笛在他手邊睡得幾乎要打起貓呼嚕。劉海揉在他肩頭,蹭得亂七八糟,腮上還鼓着糖塊兒的包。

所謂畢業旅行的終極奧義,就是一幫剛剛脫離高考魔掌的準大學生,在分數公布之前,于夾縫中抱團奔赴一場狂歡。畢竟出分之後,家庭地位将如何變化是無法預期的,抓緊時間先嗨一把才是最佳選擇。

只是王初冉一手安排的旅行和大家想象的截然不同。沒有陽光海灘,也沒有山水瑰麗,甚至團體必玩的各大網紅影視城和游樂場也被排除在外。兩輛七座商務車載着他們關系不錯的幾個班委和兩後備箱零食、飲料、半成品烤串,沉甸甸地出了城,一路沖到某個小山包腳下才悠悠歇了奔騰的車輪。

秦笛和史雨铮已經完全睡懵圈了,不同的只是史雨铮是被王初冉提着耳朵拽下車的,而秦笛微微打個趔趄,祁松言趕緊伸出臂彎架進他手心,扶小少爺下轎似的把他請了下來。

山下有個小院,門口鐵門上方嵌了三個大紅字“你舅家”。一條大黃狗甩着舌頭呵哧呵哧奔出來,後面跟着個身高體壯的光頭大哥,T恤下隐約露着大片紋身,頗有點從江湖卸甲歸田的味兒。王初冉迎上去露出害怕但不失禮貌的職業假笑:“您好,請問您是…光哥嗎?”

幾個人聞言紛紛擡頭把目光鎖定在他閃閃發亮的天靈蓋上,光哥手心蹭了蹭這塊衆人焦點,雖然臉上依然沒有個笑模樣,可說起話來是生意人家的和藹周到:“是我。這是前臺,你們住的地兒在上頭,讓大黃帶你們上去,我媳婦兒接你們。車裏貨我卸,你們去吧。”

一行人先是被“前臺”兩個字給震住了,又驚訝于大黃居然真的叫大黃,只趕得上與光哥擦肩而過的時候匆忙點了頭。大黃已經在上山口等他們了。

有男孩兒在的地方,只要出現小動物,管他是狗還是豬,管他叫大黃還是小黑,一律按自己死黨的名字處理。史雨铮被王初冉擰過勁兒來了,率先追着大黃喊軒軒,李銘軒也不甘示弱,撥楞着大黃翹高的尾巴直呼铮哥,連徐唱都加入了原地改名隊伍,把全班名字喊個遍,測試大黃對哪個有反應。秦笛笑話他們幼稚,祁松言也沒使壞叫叫秦笛名字,因為在他心裏秦笛就是貓變的,絕不可指犬為笛。

測試以失敗告終,大黃秉持着帶客三年的專業素養,對各種稱呼充耳不聞,穩穩當當地把他們領到半山腰的一塊小崗。光嫂早在臺階上等了,笑起來臉蛋兒紅撲撲,透着健康和質樸,見他們上來,拔腿就來卸女生們的背包,相互拉扯了一會兒也不再客氣,帶他們往院兒裏去了。

轉過一條石板路,眼前豁然開朗。水泥鋪就平平整整的大院落,北邊建着一間大平層,擡眼可見室外點唱機、擺着臺球案子和麻将機的木連廊,涼亭裏架着雙層能旋轉的圓餐桌,院落的邊際栽着滿滿野放的花,瓜蔓和葡萄藤把爬架纏得湛綠。大黃在院裏颠兒了一圈,回到光嫂腳邊搖尾巴,好像也在炫耀自家的院兒。

史雨铮從背後一掌拍在王初冉的後腰上:“班長,可以啊!”

王初冉只看了幾張網絡展示圖,瞧着不錯就預訂了,但眼前所見完全超出預期。她挺挺胸脯,努力擺出一副見慣世面的樣子謙虛道:“正常操作。玩兒嘛,就不是旅游景點走馬觀花,人擠人地累個半死。就應該一群朋友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吃飯唠嗑兒,喝酒打牌,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不化妝也不洗臉。經過上次運動會一役,我已經充分認識到接地氣的快樂。 ”

聽見不用化妝和洗臉,劉小桐和朱瑞立刻在她臉邊兒咔咔鼓掌。祁松言看秦笛被那一叢叢花草勾得眼珠都要飛了,拎着把手卸了他的背包,“去看會兒吧,這給你饞的。”秦笛笑得拱皺了鼻子,瞬間撒腿跑出去十來米。

“這院兒前後還有可多玩兒的呢,有空慢慢逛。來,上屋裏頭看看。”在院裏這瞧瞧,那看看的幾個人跟着光嫂進了屋。大平層內部一眼就能望到頭,寬敞亮堂。“西邊這排屋裏都是通鋪火炕,冬天住可帶勁了。東邊有标間,也有大床房,每個屋都是獨立衛浴。後身穿過去是菜地和我家大廚房。屋你們随便住,我去後廚抓緊備菜,中午咱們吃農家大桌飯。”

“謝謝光嫂!”幾句話之間,大家就被老板娘的利落和熱情徹底征服了,仰起小臉兒答應得特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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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的秦笛正好跑了回來,幾個人商量着把房間分了,祁松言和秦笛原本沒敢吱聲,但大家自願組合分完後剛好剩他們兩個,房型也只剩最裏側的一間大床房。王初冉好像也不怕他們有意見,象征性地問了一嘴:“OK嗎?”他倆各自克制住對視的沖動,漫不經心地回:“OK,都行。”

衆人各自回房休整,祁松言把背包丢在床尾,反手帶上門,秦笛跳起來用氣音着急:“你關門幹什麽!”

祁松言靠過來把他舉到門邊,秦笛的肩胛骨噼裏啪啦按開了一排開關,衛生間的燈把祁松言的酒窩映得雪亮。

“分個房而已,你捏手帕幹嘛?”

小半年沒在一個床睡了,最後這幾個月沖刺,他倆已經逼近存天理滅人欲的境界。別說秦笛,連祁松言都覺得好像憋到極限了,考前有一天甚至幹出了夜襲秦笛家的事兒。當然事先還是征得了當事人的同意,半夜披了滿身星輝打車過來,擠在秦笛的小床上和他互相折騰到天蒙蒙亮。

來旅行之前秦笛想這麽多人在,還是稍微壓抑一下,而且也未必能睡一個房。沒想到不知哪個神仙聽到了他少男的祈禱,不只一個房,還只有一張床,這誰能不多想?誰能不緊張?誰能不用親吻掩飾被抓包的尴尬!

祁松言被他突如其來的舌尖驚了心跳,挑起眉,看他臉上粉撲撲地顫着睫毛,實在沒忍住,笑漏了音。“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人多,咱們倆盡量自然一點兒,不然也挺奇怪的。”

秦笛還粉着臉頰,神情卻又嘚瑟了起來,“我的演技你是知道的,不要拖我後腿。”

祁松言還想擰上一把他的腰,突然聽見王初冉在門外叫集合。兩個人理了理衣服,出去了。

雲層雖然疊得蓬松,但不像要下雨的樣子。初夏的暑氣尚不足,風裏攜着的都是山間的清爽。唐澄從前來這種地方都是練寫生,這次也帶了畫板,在溪邊支上。女生們牢記王初冉說的不洗臉政策,趁今天出發時的妝還在,抓李銘軒當兼職攝影,拍攝田園大片。秦笛卻薅了一把毛毛草,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編起了草兔子。

祁松言在一邊看得新鮮,接過編好的一只,手指撥動草兔子毛嘟嘟的耳朵和四只爪爪。“哎,你是不是還會用手帕疊小耗子?”

秦笛看看他,用腳尖壓住編了一半的兔子,從口袋掏出手帕,輕巧地卷一卷,翻幾下,一只奶油色的小老鼠就躍在掌心。秦笛遞過去,用哄小孩兒的語氣說:“喏,給你,自己玩兒一會兒,我把這幾只編完分給他們再和你玩兒。”

祁松言捧着耳朵圓圓的手帕鼠,擡眼看秦笛專注的神色。遠處李銘軒拍照退得太往後,一屁股坐進了水坑,女孩子們的大笑順着溪流鈴鈴地傳過來,彈過耳廓,揚起不遠處畫畫、賞畫小分隊的發絲。他把手帕頂在鼻尖,仰面枕了手臂,流雲緩緩,水音潺潺,隐士你陶哥說的對,田園就是最棒的!

可惜陶哥當年生活水平跟不上,沒能一嘗他們眼前這桌大餐。農家菜講究個食材就地取,炸得酥脆的小河蝦撒了滿滿的椒鹽,鮮香有嚼勁的各色山菌用蒜片炒出香氣,現摘的黃瓜、生菜和小蔥洗得水靈靈,蘸了醬鋪上嫩滑的肉絲,滋味絕了。水煮肉片被熱油淋得滋啦響,還配了碗山果切丁浸紅糖水的冰粉。玩兒餓了的崽子們邊謝謝光嫂,邊風卷殘雲,最後吃得劉小桐和秦笛對着打嗝兒,你一個我一個,對山歌一樣半天停不下來。

大黃盤在桌腿邊吃剩下的肉絲兒,他們抱着肚皮行酒令,“敲三”“敲七”數了好幾輪也不知道罰點兒什麽好,最後嘩啦啦跑進屋子玩兒起了摸瞎子和木頭人的老游戲。

在沒有手機、游戲機,電視節目也不那麽眼花缭亂的年代,小孩兒都是這樣散養在院子裏,以各種游戲的名義追逐笑鬧。盡管祁松言嗅着秦笛的味道,故意避開他了許多次,也還是被使壞的史雨铮引過去又下腰躲了,祁松言只握了秦笛一個指頭,就在摘眼罩的同時叫出了他的名字。

也不是什麽笑點,可大家都莫名激動。一群朋友在一起,什麽樣的情緒都會被放大,他們把古老的游戲玩兒了個遍,又趁着夜色在院子裏支上了炭火。烤串和碳酸飲料也是最原始簡單的快樂,吃飽喝足再打上兩圈麻将,直到朱瑞連八餅和八條都看不清了,王初冉一腳蹬醒已經開始吹鼻涕泡的幾個男生,宣布散攤,祁松言才架着腿麻的秦笛回房間。

洗完澡就更睏,頭發都是胡亂吹吹,就倒在床上閉了眼。祁松言還惦記着中午沒摸的腰,挪過去把手伸進秦笛T恤。

秦笛沒防備,吭了黏黏糊糊的一聲,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祁松言沿着他胸膛移上去,貼在他手背上,拱他指縫:“有點兒好聽。”

“這房間隔音好像也還行…但是…”秦笛想說但是他怕自己忍不住,在家怎麽鬧是一回事兒,出來了也想要點臉。養了一年半的色膽,還是不夠大。

祁松言不管他,纏綿地吻他指節,手上忽輕忽重地揉他的腰線。秦笛被湧上來的氣血攪得愈發昏沉,捉住他的手,頭腦不清地提議:“不然我們去外面…”

祁松言抵上他額頭,“喂你可以,喂蚊子不行。”

秦笛感覺自己馬上要腦溢血,翻身把他壓過去,偏頭枕上他胸膛,喘了口氣,喃喃地說:“那就等他們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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