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到達

鑒于鬼怪在家裏裝得實在是太乖,盛珣完全沒料到小秋竟還能給自己來這麽一手……對方也是貨真價實的就來了“一手”。

為這完全沒能預見的情形卡頓了起碼有三分鐘,三分鐘後,盛珣才結束盯着前排座椅後背的放空,算是勉強接受了眼前冷酷的現實:

小秋還是跟來了。

雖然跟的不怎麽完全,目前看來小秋只是趁着為他收包悄悄往裏面塞了只手。

但部分的小秋也是小秋。

哪怕對方只把自己跟來了一部分,也并不能改變鬼還是膽大包天跟來了的事實。

盛珣坐在雙人座的外側,雙肩包被他放在臨窗裏側,他個高腿長,在大巴車标準規格的座位上坐下,基本便能擋去裏邊位置情形。

小秋的手極不聽話但機靈,它開包也是選的緊挨着盛珣的那側開,還懂得借着盛珣外套褶皺與包帶的遮掩行動。

除非有人大幅度俯身到盛珣跟前,把腦袋怼到他背包旁邊,不然,一時半會還真沒旁人能發覺他這裏有古怪。

……不過換個思維,恐怕一般旁人也根本想不到,在一輛在座全是玄術師的車上,居然還能混進來一只大鬼……的手。

盛珣面無表情把那還在戳他的手給摁了回去。

車上還有旁人,不便跟小秋說話,盛珣就只在将手塞回包裏時捏了捏對方手指,又在那手背上敲了一把。

力道比平時略重,兩個小動作都是在無聲表達對小秋不聽話的不滿與警告。

趕在人類把手抽離背包前,被摁回包內深處的鬼手就還急急忙忙又把人的手指拉了拉。

它被敲過之後反倒往人手上蹭蹭,好像是在有意讨好,拜托人不要太生氣。

盛珣的心情便真的非常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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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上,盛珣知道自己應當不高興,他該為小秋的冒險感到惱火,還應該為小秋竟然會撒謊演戲了這件事而震驚。

然而情感上,他發現對小秋他是真發不出什麽大脾氣。

在被鬼手摸了一把時盛珣确實整個人發懵,反應過來後也驚訝又生氣,但跟驚和氣相比,其實他那一瞬間更多的是感到擔心。

毫不誇張地說,盛珣一剎那腦子裏飛快推演出了好幾個“假如小秋轉眼被旁邊人發現,他該如何使對方安全脫身”的應對版本——他連第一時間把整個包扔出窗外都考慮過。

好懸小秋的存在暫且是無人發現,目前看來還沒有危險。

盛珣有心跟鬼生一會氣,他冷着一張臉把小秋的手往包裏塞,結果小秋在包裏悄無聲息蹭兩下,用發涼的指尖扒拉他手指。

等塞完收手,他就已經自行“化凍”了。

他的情緒根本不跟着理智走。

這是什麽新時代妖法?

盛珣從心情到神情都一言難盡,完全是不由自主,發自真心。

斜前方座位上的一人回頭,看見盛珣表情,就愣了一下。

“你是不是有點暈車啊?”那人問。

這是褚商帶來的褚家人之一,叫褚奎。

褚家推斷事發山區內可能有一個積怨潭,還推測裏面的怨鬼肯定不只一位,所以這番多人委托,最後一隊出發的有九人。

小隊成員以褚家人為主,隊裏姓褚的有六個。

剩下三個分明是池懷明、池懷明帶着的又一名池家人、以及獨樹一幟的盛珣。

“沒事。”盛珣回複褚奎道。

褚奎看起來就仍不太放心,目光又多在盛珣臉上停了停,确定他沒逞強,再才指了指自己身邊的背包:“你要是有哪裏不舒服,就跟我說,我在團隊合作裏基本固定當着後勤,包裏除了驅邪工具外,應急醫療用品也都是全的。”

這位褚奎大方向盛珣釋放了自己的善意。

他比盛珣只大兩歲,隊裏除盛珣以外就屬他最年輕,在以往的團隊合作委托裏,褚奎基本都是最小的,只能四處管別人叫“叔”或者“哥”。

這回,難得隊裏有人年紀比他還小,又是家裏主動指名要請的,他對盛珣別提有多好奇了,從打照面起就在思考該怎麽和對方搭話。

又因着盛珣年紀比他還小,讓他有了次當前輩和哥哥的機會,他就更是照顧意識爆棚。

剛剛褚奎往後扭頭,本來是正想好一個話題,要跟盛珣搭讪,誰知轉頭看見盛珣表情莫測,好像渾身哪裏不太得勁,他方把自己原本的話咽了回去,擔心對方是暈車。

盛珣對于他人的好惡一向看得很清。

褚奎是真的關照他,他道謝也道得誠懇。

他是真沒暈車,最多有點暈手,不過這理由不能跟別人說。

“還沒到地方就先不舒服了,我看不如前面直接靠邊停了讓下車,就地打道回府吧。”池懷明陰陽怪氣刺了一句。

今天這趟車上褚家人衆多,池少爺雖說優越感爆炸,倒也不是完全不會審時度勢,他要是在這輛車上又跟在茶樓一樣拼命貶損褚家,動起手來褚家池家六對二,誰落下風一目了然。

所以,今天池懷明安靜了小半段路,逮到盛珣一個話柄,他才又開始冷嘲熱諷,還非常精準地只針對盛珣。

盛珣連眼神都往池懷明那一排瞥,另一件事對他來說更加要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摁住了自己的包。

“別胡鬧。”盛珣只有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輕到哪怕坐在鄰座也不一定聽見。

但他知道包裏正在躁動的小秋肯定聽得到。

鬼手都已經乖乖在包裏躺了好一會了,可剛剛池懷明一開腔,還精準嘲諷盛珣,小秋用一只手就展現出了憤怒。

他的手即刻在黑色背包上撐出形,五指指尖向外,最前端尖銳到仿佛僅有骨頭沒有皮肉,是爪子一樣将背包表層的防水布頂了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氣勢洶洶破包而出。

盛珣當然就不能讓它出。

“誰不舒服了?”

盛珣沒空去搭理池懷明,褚奎知道是自己的詢問反倒給人招來嘲諷,幫他搭理還擊:“你沒聽見只是我在關心嗎?我關心一下的事就變成真的有了?那我現在關心一下你——你要是待會一到地方就上吐下瀉出現特丢人的穢氣入侵反應,可一定要跟我說,我雖然不會管你,但肯定會抓緊機會嘲笑你的,你要是受不了,要不,考慮這就打道回府?”

褚奎一口氣說完,既字正腔圓又通暢流利,叫人不禁疑心他大學時可能是個辯論高手。

池懷明被怼得沉下了臉,他旁邊的另一名池家人按住他手臂,像在勸他不要在隊伍裏跟褚家人起沖突。

他正把兩道十分不善的目光又投給盛珣,看起來想再從盛珣這裏找回兩句場——

下一秒,大巴車忽然整個車廂一震。

車輪像是軋上了某種減速杠一樣的硬物,令沒有減速預期的車狠狠一颠簸。

坐在前排的人還好點,坐在後排——譬如遠離褚家人的池懷明那一排——則差點人都被從座位上颠出來。

“搞什麽?會不會開車啊?!”池懷明靠緊急抓住前方椅背才穩住了身體,姿态非常狼狽。

前面,褚家人也進行了擔心的交談,問起開車的人情況。

司機是褚家的,他皺着眉,向同族們保證他在開過這段時沒看見前方路上有任何異物。

“車底下也沒東西。”有探身出車窗的人在看過車底後彙報道。

“兩邊也沒有活物跡象,肯定不是碾上了亂跑的動物。”又有人說。

“除了颠了一下外,也沒有別的異常。”還有人做分析,“這一段是直路,沒有拐彎,兩邊沒有溝壑,就算是有東西作亂,程度也構不上風險,更像個惡作劇。”

做分析的這位贏得了不少認可。

最後是褚商打開導航,又看了看他們離目标山體的距離,他說:“我們離目的地很近了,不排除是有東西作亂的可能,但就像小婁說的,作亂的程度比較輕微,更像個惡作劇,它可能是一份提醒,也可能是警告。”

褚商收起導航,在車頭回身面向全車:“接下來要勞煩大家提前調整狀态,在入潭前的最後一段路上,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分散在各個座位上的人點頭應和,還有的這就開始取過身旁背包,整理東西,提前将一些趁手裝備放到身上。

與褚家人距離較遠的池家一排,池懷明縱然不太樂意被褚家人領導,卻也不能因此就不整裝。

只是整着整着,他目光又投向了盛珣,突然覺出異樣。

“喂。”池懷明口氣仍不太好地叫着盛珣。

盛珣又不叫“喂”,留一個優秀的後腦勺給他。

卻沒想,池少爺這回居然還“纡尊降貴”地起了身,是往盛珣這邊走了幾步。

他按着盛珣後一排的座椅探身朝對方看過去。

“你做什麽?”盛珣斜前排的褚奎像頭頂有個保護雷達似的,即刻停下了他自己手裏的事,轉身過來警覺地問。

盛珣聽見了池懷明的腳步聲,他本來也正要整包,手還落在閉合的拉鏈頭上。

他平靜擡眼看向池懷明。

“我想起來了。”池懷明說,“我剛才在後面可是看見了,車子颠簸的時候其他人不管幅度大小,起碼都還是晃了一下,怎麽就你一點事也沒有?”

池懷明這話,就是明晃晃懷疑盛珣的意思了。

他是真的很難不往盛珣搞鬼的方向想——因為方才那事不大不小,沒有真的危害性,卻又屬他們後面那一排颠得最厲害,而且剛好,是他前腳才諷刺過盛珣,後一句刺對方的話将将要出口時,那颠簸就報複一樣随之而來。

褚奎覺得池懷明腦子簡直有坑:“你別自己一天到晚想些陰招就以己度人行嗎?”

“那他怎麽解釋他剛才的穩當?”池懷明不依不饒,“在座身手最好的褚家人,剛才也多少還是晃了下的吧?”

這話為盛珣招來更多注視,池懷明擺足了氣勢說的歪理漸漸聽着竟也有兩分道理。

他緊緊盯着盛珣:“你怎麽說?”

被盯得人卻不慌不忙。

盛珣不僅依舊平靜,肢體語言放松,他開口,聲音也慢條斯理。

“只要你能停止廢話輸出,在你的高談闊論裏給一個間隙讓我開口,我就能說。”盛珣坦然道,“我坐得安穩,是因為我是個非常重視交通安全法規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我系了安全帶。”

什麽是完全超乎想象,仔細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

這就是個令周圍人全都瞠目結舌,來找茬的對象甚至整個表情僵死,像看稀世奇葩一樣五官每一寸都在表達驚愕……卻又不得不承認好像也沒毛病的回答。

“……絕了。”褚奎這個幫盛珣說話的人都不禁震撼感慨,“我覺得我從沒在坐大巴車時想過系安全帶。”

池懷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默默放下撐着椅背的手,走了。

之後一直到大巴順利到達目标山體腳下,一隊人馬必須下車,步行上山,池少爺也都偃旗息鼓,再沒跟盛珣說過話。

只有盛珣自己知道,在圍觀人群散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紛紛撤走,衆人繼續忙活起整裝時,他其實不動聲色松了一口氣。

安全帶他是真的系了,這是真話。

但池懷明的懷疑也沒錯,車輛的颠簸真跟他有關,而且就是專門針對着後排去的。

它由盛珣包裏的鬼爪引起,主謀小秋。

盛珣勸住了小秋沒有當場蹿出包外上演鬼爪撕人,于是小秋退而求其次,不出包也能展現神通,讓車輛狠狠颠了一下。

池懷明從後排走過來質問前,盛珣剛把手伸進包裏又安撫了小秋半天。

他真是無比擔心小秋中途會又克制不住,再躍躍欲試的給靠近的池懷明來上一下,所以他才全程手指扣着拉鏈頭……正抵着裏面小秋貼在拉鏈條上的鬼爪。

“我算是看出來了。”大巴車在山前停穩,衆人依次下車人聲紛雜時,盛珣借着環境雜音為掩,他微微動着嘴唇,對身後包裏的小秋說,“那張出行清單其實是你給自己列的,能輔助削弱鬼氣,借着幫我整理背包,你應該還改造了裏層面料——所以這一路你都動作幾回了,卻沒觸發他們任何一個人帶的玄術工具,你在包裏發脾氣時,外面也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盛珣由果推因,終于是将小秋這些天的“準備工作”全捋明白了。

他生氣的那一陣已過,這會只感到心累又好笑。

小秋在包裏又跑到了緊貼盛珣後背的那一塊,把原本放置在那一層的東西擠開。

鬼手在背包裏上下滑動,就像隔着那一層布給人順背。

并且順一陣後,大約是盛珣的心情還是沒有小秋預期的好,他就還在包裏又變了回行動軌跡,改為在盛珣背上戳畫。

盛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正聽着褚商做最後的隊伍安排。只覺得小秋在背後不斷戳戳點點有些輕微的癢。

但當小秋重複着一套戳畫方式來回幾次,盛珣便忽然領會——小秋是在寫字。

鬼怪習慣豎行書寫,他一筆一劃寫得很慢。

小秋在背後用寫字對盛珣說:

【不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開始這個單元前,我發誓要搞些恐怖東西。

但當盛珣和小秋一起出場,我就知道,他倆一定會讓恐怖東西變得很難恐怖【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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