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入村

如果不是近旁有人,這會忽然又開包找東西會顯得突兀,盛珣可能就已經屈從了他那一瞬間的念頭,要在讀懂小秋的書寫後去打開背包,伸手進去摸一摸對方那只會寫字哄人的鬼手了。

這是怎麽做到的呢?理智到底還是壓過了沖動,盛珣克制住了自己的手,只在心裏想着。

他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小秋是怎麽能分明整個鬼就挺不乖,是很有自己的想法還很有脾氣,卻又同時非常懂得及時示好,擅長沖人賣乖的?

盛珣認為這種技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犯規。

至少在他這裏,他感覺這是他最不會招架的類型。

“——你怎麽看?”褚商做小隊人員安排做着做着,他目光掃過站在隊伍靠後方的盛珣,忽然發覺其他人都已發表過意見,就對方全程保持着安靜。

這份安靜被褚商當做了類似“新人的低調”或“新手的踯躅”的東西,讓他不由也對盛珣生出幾分照顧心,是一邊想着對方到底年紀小,在團隊裏都不會貿然開口參與話題,一邊很貼心的把話頭遞過去。

還好盛珣剛剛雖然分心,他并沒有因心思落在小秋那而什麽都沒聽。

“我可以和褚奎換。”迎着褚商的視線,盛珣在短暫斟酌了片刻後說,“‘探路’的工作由我來更合适。”

他話音都還沒落下,褚奎立即道:“不行!”

褚商也沒想到盛珣會說這麽一句,神色明顯一怔。

這座山裏的确有一個積怨潭,這是在場的各位資深玄術師一靠近山體,便能很快确定的事情。

在剛剛下車後的一小段時間裏,作為祛災除厄的熟練工,他們還已經借由各種工具來推算了積怨潭的具體方位與大小,并判斷出它的核心是就在前方山體裏,不過入口位置卻很不規律。

積怨潭的力量連通着鄰近山頭,會将入口随機開在周邊山路的任意一處。

它的入口開啓還遵循着某種規律,似乎是兩年一度。

而今年,積怨潭已經開啓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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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口很可能已經關閉。”這是褚商做任務分配前說的話,他那時表情嚴肅,“積怨潭一旦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怨氣得以補充,後來的人無論在這座山上來回走多少趟,也不會再進到傳說中的荒村裏,除非下一個兩年之期來臨。”

但他們當然不可能在這裏等上兩年。

于是想要深入潭內去徹底肅清怨氣的途徑只剩下一個——

以這座山為中心,帶了齊全裝備的老手分別去往東南西北四方向聯合布陣,靠陣法來影響山體磁場。

當積怨潭對于外界的感知被順利混淆,誤以為又到了開潭時機,“探路人”扮作普通過客在山上來回行走,便能被它的力量引去入口,去到那隐藏在山體裏的山村,為其他人試出連通現世與積怨潭的路。

一開始,被安排在探路位置上的人是褚奎。

“你才第一次參加團隊委托,積怨潭裏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又誰都說不好,不行,太危險了!”褚奎對盛珣想要換他的想法連連搖頭,“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探路人要成為第一個獨自入潭的人,從獨自入潭到跟其他人彙合,就算大家速度再快,你也是要在潭內獨自待上一會兒的。”

而獨自身處積怨潭,哪怕時間只有片刻,便也意味着風險,會發生什麽都是未知。

勸說盛珣的不只有褚奎,還有其他的褚家人。

他們将風險說得明明白白,讓這個第一回 參與大案的年輕人不要沖動。

但盛珣說:“我沒有沖動。”

提出要換褚奎确實不是盛珣一時頭腦發熱,正相反,他對此仔細考慮過。

獨自入潭,最大的風險在于從入潭到彙合的這段時間,因為需要獨自面臨積怨潭裏的邪祟,這對擁有金光的盛珣來說恰好最不成問題。

結陣需要非常紮實的玄術知識,需要對玄術用具的熟練運用,并且結陣兩人一組,如果盛珣選擇去結陣,他才是會完全拖隊友後腿,幾乎幫不上忙。

探路需要的一是膽大,二是擁有能獨自應付邪祟襲擊的能力,盛珣膽子與防身法寶哪樣都不缺,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位置。

“比起擔心我會因為最先入潭而受邪祟侵害。”盛珣說,“我更需要擔心的是,我身上的金光可能會有些重,想請教各位有沒有能将它遮掩一點的辦法,避免人家對我緊閉大門,直接拒絕對我開。”

衆人:“……”

這話換其他任何一個人說,很有可能聽在他人耳中便充滿自視甚高的味道,還狂傲得頗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偏偏盛珣語氣又誠懇,從神色到話語都只透着單純的請教與擔心。

池懷明冷眼旁觀了會這群褚家人既滿心糾結,又還是認認真真幫盛珣找了道具的樣子。

他在心裏冷笑一聲,感覺是看到了那天被盛珣的“恭喜”給蒙蔽,差點真沒分出來對方什麽意思的自己。

“他要去就讓他去。”池懷明扭頭望向同伴,跟自己的同族閑聊似的,但音量剛好又能被盛珣那邊聽見地說,“反正有什麽結果都自己擔着,吓傻吓瘋都是自己心高氣傲選的。”

他故意把話說得如同詛咒,就是不想讓盛珣有個好兆頭。

不過很可惜,池少爺并沒有言靈這項技能,就算有估計也是反向的。

接下來盛珣稱得上一路順利。

褚商他們先去準備結陣,在陣法生效後向盛珣發來信號,盛珣收到信號後動身上山。

完全不像馮薔在資料自述裏說的,要花上快一天的時間在山上來回地走,直到太陽落山才看見那個藏于山林的村莊。

盛珣自我感覺他根本還沒有在山路上走多久,某一個拐彎轉過去,村子突然就已近在眼前了。

“是不是有你在偷偷出力的功勞?”盛珣反手拍拍背上的雙肩包,問着小秋。

小秋在包裏把褚家人給盛珣的符簡單分了個類,用得上推到背包上層,沒用的給自己墊手。

聽到盛珣問話,他就壓着一疊沒用的符咒将掌根直起來,手背隔着背包往人身上貼貼。

盛珣自能夠讀懂鬼的微表情後,又無師自通了讀鬼“手語”的技能。

他猜小秋是在說:“是。”

并且對方還有點邀功。

左右沒有旁人,整條通往村莊的山道上只有他一人行走,盛珣大方将雙肩包打開,把在包裏憋了很久的手轉移進了外套口袋。

“我之前就想問了。”盛珣一邊繼續往村子走,一邊捏着小秋的手指說,“你是怎麽做到就跟了一只手來,還既能看又能聽能獨立思考的?”

平常在家裏,鬼手能夠脫離小秋行動也就算了,盛珣将鬼手與鬼怪本體間的聯系看做光貓與路由器,而鏈接在它們之間的意識便像wifi信號。

可眼下,小秋本尊還遠在兩百多公裏外的家裏,鬼手被他放在了盛珣這邊。

兩百多公裏小秋的意識仍能驅動鬼手,還能實時接收這頭消息,盛珣是真的很難不好奇。

他覺得小秋的力量有點像個覆蓋超強的信號塔。

山區也不會削弱對方信號,信息高速傳輸,俨然鬼怪界的5g。

“因為鬼怪的肢體都是力量凝結的産物,我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是由我的力量組成,不能被看成單純的肢體器官。”

小秋聲音忽然在盛珣肩頭響起來,那感覺就好似山間突然吹過一陣冷風,正拂過盛珣肩膀,讓他那一側肩都感受到了明顯的涼意。

他遇冷的肩頭不自覺往下沉了沉,人卻沒躲,只有點詫異地把手從驟然一空的口袋裏抽出來,往聽見聲音的方向轉頭:“小秋?”

“嗯。”趴在人肩膀的鬼應了一聲。

小秋繼續說:“我給你帶上的并不僅是一只手,而是有一只手那麽多的我的力量,它确實就是部分的我。”

所以它當然能聽能看能思考。

好不容易等到四下無人,它還能讓鬼顯形出來放放風。

“不過只有一只手的力量實在太小了。”小秋又說,他語氣不無遺憾,“我只能依靠它顯形一小會,它更多的時候還是只能保持在手的形态,靠它顯形太費力量。”

這話說完,盛珣便感到自己的肩膀又是一輕,上面那為他帶來涼意的鬼轉眼不見。

與此同時,他外套的口袋倒是又一沉。

剛剛那不翼而飛的手溜達回了外套口袋,還把手指又從口袋邊緣探出一點。

小秋豎起食指,第二個指關節曲折,往前方道路指了指——

盛珣順勢看過去,發現是村口已經就在幾步之外。

他捏了一下小秋的手指,擡腿穩步走過去。

前方的村莊房屋樣式老舊,帶着仿佛是延續自九十年代的建築風格。

它乍看上去并不敗落,村內房屋的牆漆磚瓦甚至都還看着挺新。

但莫名的,盛珣看在眼中,卻有一種違和感。

這裏的牆漆太白,磚瓦太紅,所有大門與窗口都過分四方,有些屋子的房檐下還吊着黃色的裝飾物,有的院子裏立着謎一般的小寶塔,還有的家門口栽種着不合地理的常青松。

它們每一樣好像都可以在專營白事的店鋪裏找到。

就連這一整個村莊,看起來也宛如一套精心紙紮的紙房子。

村口有一塊立碑,它看起來倒是正正經經的石材制成的,上面刻的應當是村名。

但立牌上,如今只剩下一個“村”字,前面的字全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給惡狠狠地砸毀了。

“小秋。”盛珣在走過立碑時忽然說。

鬼手在口袋裏動了動,還以為人類要就村子發表什麽見解,又還有些擔心人是感到了不适。

小秋正自口袋裏貼貼盛珣,表示自己在。

結果就聽人突然襲擊似的說:“你剛剛說起手的力量太小了,看你那麽遺憾,你在家裏時是不是還考慮過要把自己多拆一點,好讓我帶上更多的‘力量的一部分’?”

“……”

完全沒想到盛珣當時沒有問,卻是在這裏等着自己,鬼手在口袋裏的卡頓是如此明顯。

小秋究竟有沒有這麽想過,盛珣便也立即得到了答案。

“千萬別再想這種事了,算我求你。”驗證了恐怖猜想的盛珣嘆一口氣。

一想到自己原來開包見手都還算好,小秋居然真的考慮過要幹更可怕的事,他嘆氣之後,又還有些失笑。

為小秋起碼是守住了底線,沒有真的讓他開包見……一些更挑戰心髒極限的東西。

“你要是真讓我看見那種場面,我真的會心跳驟停。”盛珣說完這句,想了想,又補充強調,“主要不是因為畫面,是看見變成那樣的你。”

前方正好有人影出現。

一個村民打扮的模樣向盛珣走來。

盛珣面上是尚未退去的一點笑容,因為剛剛對小秋說話,感到小秋終于又回過神來,在口袋裏用手指蹭他,他臉上的那點笑容就還頗為溫和,甚至隐約帶一點發自內心的愉快。

對面鬼氣森森的村民:“?”

怎麽回事,今天進村的人是不是有點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今天入村的人有大問題,建議各位鬼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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