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棺蓋
按着小秋的說法,他最終放棄了“更多的自己”,轉而換成了鬼娃娃們的信物,這已經是個他貼心權衡過的結果,聽起來他還特別為盛珣着想,是十分通情達理。
但作為被貼心考慮的當事人,盛珣只能用一段非常具有概括性的沉默來表達心情:“……”
他感覺自己面部的每一寸都在極力展現一言難盡。
假如可以,盛珣當然希望他能立即把小秋和兩個娃娃都打包送回家,随便來個什麽某團某鳥閃送都行。
然而事實是他不可以。
人都已經進了通往積怨潭的“站臺”,小秋膽大能力也大,不僅是把自己給塞在包裏成功一路潛伏,還帶着兩個器靈娃娃一并瞞天過海。
對方都已經避開了一車玄術師的感知,又通過潭口檢測地跟了進來。
“來都來了。”小秋還說。
鬼無師自通了傳聞中的過年三大金句。
盛珣好不容易一口氣順下去,聽到這麽一句,他便感覺那口氣又卡在了半途,讓他特別想要去鬼的腦袋後方拍上一把。
他也确實拍了。
“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對我說,孩子還小?”盛珣手心貼着小秋的頭發,看鬼怪格外漆黑的發絲從他指間堆出來,他有點沒好氣的在其中一簇上拉了拉。
小秋随便盛珣怎麽薅自己,還很配合地把頭低了低。
“孩子不小。”小秋倒沒對盛珣使出過年金句連擊,他在低頭時還認真回答,“真要按年齡算,家裏你的年紀排第二小,墊底的應該是2005年前後生産的小熊。”
小秋具體年齡尚不可考,安迪是生産自1990左右。
這麽算,只差一點就要跨進“00後”門檻的盛珣,在家裏還真排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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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珣無言以對片刻,他手指纏着小秋發絲,最後只能說,“咱們家的輩分可能有點混亂。”
對這句話小秋便表示了贊同。
不過鬼還寬心地說:“沒關系。”
孩子不小,但确實來都來了,全家年齡排第三卻擔任着慈父一角的“盛爸爸”并不能怎麽辦,也就只好很是心累的接納了它們的存在,再接着去做原本計劃內的事情。
209號房和這個處處透着九十年代特色的招待所一樣,它白牆的底部刷着半截黃瓜綠的漆,窗棱是木頭的,深色,外面有豎條的不鏽鋼防盜網。
這是個标間,只有一張大約一米五規格的單人床,鋪着素色帶花的床單,床頭背板和旁邊的床頭櫃都是紅棕色,床頭櫃上還有個款式很老的撥號電話,白色,不過撥號面板已然泛黃,盛珣去檢查過電話線,發現後面的接口早就壞了,線是斷的。
“這個電話也是個紙模。”小紅球跟在盛珣身邊一蹦一跳,發出了安迪的聲音。
不用再假裝自己不存在,器靈和鬼怪相似,只要人身上攜帶有他們的本體,它們也能調用力量,這會更是可以大方鬧出動靜。
鬼娃娃一點也不覺得這些專供白事用的紙紮物品可怕,反而饒有興趣地問盛珣:“我們可以把這裏的紙玩具都帶回去麽?只要給它們一點力量供給,它們會像真的一樣可以用,很好玩也很方便的。”
安迪的小紅球可以自行變出嘴,不用顯形也能叭叭。
盛珣在床頭櫃前直起身:“不。”
他果斷駁回了娃娃的申請,拒絕讓家裏出現“紙紮角”如此聳人聽聞的東西。
“我寧願給你們買真的。”盛珣說。
“好吧。”安迪道。
小熊和小秋要安靜上很多,也更懂得與人配合着分頭工作。
花布領巾像要給屋子除塵似的,沿着屋裏每樣家具都掃了一輪,回到盛珣面前時卻依舊幹幹淨淨。
它用自己領結的部分敲敲小紅球。
安迪讀懂了小熊的意思,代小熊向盛珣彙報:“小熊說,它已經去看過了這個房間其他地方的家具,這裏的東西基本都是紙紮,只有床不一樣。”
小秋收回自己剛剛蔓延出去窺探全村的感知,他在安迪之後顯形。
“不只是這個房間。”小秋就他的發現補充說明,“這一整個村子,只有村口石碑與這張床的真身材質不同,它們不是紙做的。”
村頭的石碑就和盛珣猜得差不多,它真身就是一塊真正的石頭,用材上也沒什麽特殊,在所有能夠刻字的石材裏只能算一塊中等料。
但對于眼前的床,小秋陳述完他對石碑的觀察,在要提及床鋪時卻很明顯的停了一下。
“床怎麽了?”盛珣問。
鬼站在床尾,他落向床面的目光顯得有些幽深。
鬧騰的鬼娃娃也不鬧了,它慢慢驅動着小紅球和花布領巾挨在一塊,一起停在小秋身邊。
“你看一看。”小秋在安靜了片刻後說,他蒼白的手伸向床鋪,就像輕輕拂去一些浮塵。
在小秋手指經過的地方,原本貌似普通又尋常的床一寸寸消失,露出一塊長條形的深色木板來。
那是個生活中不太常見,卻又很容易被一眼辨認出來的東西。
一個棺蓋。
并且那棺蓋還不是常規的扣着擺放,它是裏側翻朝向外,像等待着承托什麽一樣,靜靜仰面朝天的擺在那。
“這就是為什麽馮薔之前會覺得床很硬。”盛珣盯着棺蓋緩緩地說。
小秋的手沒有在破除幻象後移走,鬼蒼白且瘦長的手指還懸停在棺蓋上方。
小秋好像被什麽所吸引,他短暫地怔住了,過了好一會,還是身邊的小紅球輕輕滾過去,碰了他一下,他這才回神,對盛珣的話應了一聲:“嗯。”
盛珣沒有問小秋是為什麽而出神。
因為小秋很快主動告訴他:“棺木原本是棕色。”
可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棺蓋是紅棕,與之前由它幻化出來的床頭背板同色。
仿佛也就是在小秋尾音落下的那秒,空氣中浮起血味。
那血氣的腥臭源自棺蓋內裏,就像它曾浸透鮮血,而舊血尚留在木層底下還未幹涸,血氣沒除,表層的木頭便又已被新鮮血液給塗滿,于是血味層層疊疊往下沉積,最後深入棺木的每一片木屑裏。
“我想起來了一件事情。”盛珣繼續注視着棺蓋說。
小秋又“嗯”了一聲,等待他将話說下去。
盛珣費了一點力才使自己把視線從棺蓋上移走,他微微閉了閉眼,腦中快速閃回的是關于資料冊的畫面。
“新新娘,八夫來擡轎,黃元白元抛。”盛珣慢慢複述資料裏的內容。
這是馮薔曾在發覺外間偷天換日後聽見的古怪鄉調。
最初看到它時,盛珣就與褚商讨論過,他感覺這鄉調裏描述的情景既像出嫁又像出殡。
而褚商當時的回答是:“你的猜測都對。”
這位褚家大哥給出答複時還眉頭緊鎖,透露出一股發自內心厭惡。
盛珣只反應遲緩了一小會,便明白了對方連提都有些不願提的那個詞——冥婚。
被挑選進入荒村的“新娘”,最終的下場恐怕都僅有一個,是會與荒村裏的某個惡鬼結冥婚。
“但讓我非常在意的還有它的下一句。”盛珣從回憶裏抽身,他的眉也已不自覺皺了起來。
他對小秋說:“擡進羅剎門,換掉舊新娘——羅剎是惡鬼,是荒村裏的邪祟,但‘舊新娘’呢?”
“舊新娘”,是上一任不幸被積怨潭選中的受害人麽?
如果是,那持續快二十年的人口失蹤,這裏有多少個“舊新娘”……又或者這裏有多少怨鬼,曾經也是像馮薔一樣,是在冷風與鬼哭狼嚎聲裏猝然驚醒,在荒野地裏驚恐惶惑的“新新娘”?
小秋沒有回答盛珣的問題,他靜默與盛珣對視,盛珣便覺得答案其實已經都在他們心裏。
有多少“新娘”,是一件并沒有辦法單用數字去計算的事。
因為哪怕數字只有一,也意味着有無辜者在這塊棺蓋上流下過血淚,它令人心裏發堵。
小秋平日裏就面色蒼白,他很少露出什麽明顯表情,可盛珣此刻看他,卻覺得鬼的蒼白面孔下隐約浮動着血氣。
“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麽?”小秋輕輕地對盛珣說。
鬼向人類反問問題。
盛珣看了他一小會,從床頭走到小秋站立的床尾。
“在想和我差不多的事情。”
小秋被盛珣拉過了手,聽着他說:“這一趟來得太對,我們不會讓這裏再有下一個‘新新娘’。”
“嗯。”小秋回握盛珣的手,他神色勉強又變好看了一點,
那之後,小秋擡手讓床鋪的幻象複原
“你剛才臉色很不好。”盛珣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又散去,它們被悉數遮掩在幻象下。
他對小秋方才的狀态有點擔心,提了一句。
小秋搖搖頭,只将自己還沒放下的手又伸到盛珣身邊,自然地把手放進了盛珣外套口袋。
“我也想起來了一些東西。”小秋說,“我剛剛只是忽然明白,他們為什麽要特意把棺蓋朝上擺。”
盛珣把自己手也放回口袋。
“為什麽?”他聲音不自覺有些壓低。
“被選中的人會先被這塊棺蓋擡走,意為昭告四方,讓鄰近所有生靈與怨鬼都同時知道,這就是今天注定要嫁給鬼的新娘。”小秋說,“我剛剛看過,這棺蓋的四角能下楔,等被選好的人梳妝打扮完畢,成了一個合格新娘模樣,接着他們會給棺蓋入楔,同時将也人釘在蓋上,再算着所謂‘吉時’,擡去新郎屍骨停放的地方。”
然後等到了地方,再将棺蓋翻轉,把人一并扣進棺內。
新娘新郎從此長久相對。
掙脫不得,逃脫不能。
這裏講究的就是這種“合棺”。
作者有話要說: 雙節快樂!
——
再次推薦bgm:《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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