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注定
這世上的愛情有許多種,每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而同。
但“奮不顧身”,就似乎是個專門為年輕的心量身打造的詞。
它一生只會粲然一次,将全部的熱烈的東西都不加保留的傾瀉出去,是一個年輕人能呈現給愛人的所有。
林朗真正做到了為他愛的姑娘奮不顧身。
“原來小薔已經出去了。”林朗是笑着說這句話的,他眼裏有光。
這是他在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死去,又與盛珣他們講完自身經歷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對自己的死亡有遺憾,對所有曾認真規劃但已無法完成的事感到難過,也在不只一個間隙裏想到了家人與朋友。
可最終,他把那些湧動的遺憾難過若有所失等情緒都收好了,自我消化了。
他只帶着釋然與慶幸道:“至少我們之間還是出去了一個。”
他一直記挂着想要去救的女孩已經出去了,完好且平安。與一兮一湍一√。
這鬼地方困住了那麽多人,在困住大家後又還險惡的禁锢他人靈魂那麽多年,仔細算來,林朗和馮薔還能算是成功反抗了積怨潭桎梏的先驅。
“不虧。”林朗為自己做出點評,他說得很灑脫。
然而看得周圍人一陣難過。
荒村可以被覆滅,惡鬼可以被誅殺,積怨潭可以被清理。
但已逝者不可複生,他們被迫中止的生命無法續起。
殺掉所有惡鬼邪祟,也換不回一個受害者本該擁有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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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未來可能光輝燦爛,可能平凡普通。
但它一定是充滿希望與生機,是荒村所有冤魂本應理直氣壯擁有的東西。
“我們快贏了。”林朗說。
他望着享堂那頭,已經能很自然的把自己也歸進了“黑水”一方。
他也說得不錯,那邊祠堂裏,戰鬥的确已接近尾聲。
有小秋的力量場加持,又有盛珣和兩個娃娃的強力輔助,戰況已徹底朝“黑水”一方傾倒,怪笑人影們則被圍剿得所剩無幾,中間零星夾雜的孫家鬼,也被“黑水”凝結出的實體怨氣死死纏住。
寝堂的供桌被打翻了,牌位散落一地。
後院裏的神龛崩成了碎塊,周圍地面磚石翻起,露出了底下深色的軟泥。
盛珣從鬼群裏揪出那位不知怎麽居然還幸存的大長老時,小秋吩咐過安迪和小熊,讓娃娃們照看林朗及其他力量有些透支的冤魂,他則單獨去了後院一趟。
盛珣遠遠收到小秋眼神示意,他朝往後院去的對方微一颔首,接着把目光放回眼前。
“讓我來吧。”盛珣與面前的冤魂商量地說。
他眼前,正有至少四股長蛇一樣的“黑水”纏着大長老,那四股怨氣流頂上是四張蒼白面孔,他們睜着一雙靜寂的黑眼睛盯着已然纏緊的獵物,瞳仁映着外間火光,力量已經快要耗盡了。
“我并不是在勸你們不要親自報仇。”盛珣在四張面孔的注視下繼續道,他的手停在狀若瘋癫的大長老旁邊。
大長老猶在瘋言瘋語,車轱辘似的念着他宗族榮光至高無上。
盛珣沒理。
“你們的最後一絲力量不該花在這裏。”他向蒼白面孔們輕輕搖了頭,“過于透支力量會讓冤魂也就地消散,可我已經找到了你們每一個的名字,知道你們是什麽人,從哪裏來,又該送到哪裏去。”
盛珣說到這裏頓了頓,蒼白面孔們靜靜注視他。
他回望向那些來自冤魂的視線,還緩緩環視一周,逐一看過附近每一張循聲回頭的蒼白鬼臉。
“我有一個很淺薄的心願。”盛珣說,“我要毀掉這裏,還想送各位一程,讓各位都安安穩穩地走。”
而不是生前就被這裏掠奪了生機,死後還要把靈魂也在此耗盡。
這裏不配成為無辜受害人們最後的沉睡地。
窸窣聲中,那四張最近前的蒼白面孔退開,他們放開對大長老的桎梏,像是默認了盛珣說法。
盛珣毫不遲疑一把将大長老拖拽起來。
他這回沒借用任何工具,只将自己的手平靜置放到對方身上。
去了後院一趟的小秋恰好回來,盛珣聽見小秋朝自己走近,對方不怕金光,大方拿着找尋到的東西在他旁邊蹲下來。
“我去找了一點工具。”小秋徑直對着大長老說。
他擡高一只手,仿佛怕正面容扭曲的老鬼看不清,手裏的物品直怼大長老臉而去,東西的最尖端就懸在老鬼眼珠上方。
那是一根楔子。
“喜堂裏原本準備的被我不小心砸了,我去後面找了找,還好你們備着的這東西不只一套。”小秋語氣涼薄地繼續往下說着,他的手很穩,嚴密卡着楔子尖端只差一分就要紮進大長老眼睛的距離。
然後直至“套”字的話音落下,小秋手慢慢移動,楔子離開老鬼的眼睛,去到了……對方的左手上方。
“從現在起。”小秋輕聲道,“荒村裏所有執行過合棺儀式的孫家鬼與你感受互通。”
大長老本就已經在金光下扭曲了面容,他的道行比普通鬼衆高一點,不會在金光清繳下灰飛煙滅的那麽快。
誰曾想,小秋竟算好了這陣對方形體未消,又感官尚在的時間,要抓緊它來做些以其鬼之道還治其鬼之身的事情。
總共有四根深色的實木楔子,它們棱角分明,末端尖銳。
這些東西曾有多惡毒的折磨過他人,讓多少無辜者硬生生承受入楔之苦,在極度的苦痛與絕望中死去。
今天,它原封不動重現往日殘酷,把苦痛悉數回敬給兇手,并且還是數倍的同步報應在每一位劊子手身上。
“我現在覺得最初的那批鬼殺早了。”安迪悄悄與小熊咬耳朵,話裏充滿可惜。
小熊拍拍鬼娃娃的手。
李英英和于木蘭手挽手地旁觀了這大仇得報的場面一會,聽見兩個器靈娃娃說話。
她們低頭看娃娃一眼。
于木蘭就忍不住說:“你們真的和那些志怪故事裏的精怪很不一樣,一點也不壞,是特別好的那種。”
安迪想起自己曾經也對人充滿偏見,有過變成兇靈的經歷,它被誇得有點心虛。
小熊便又拍拍它,然後代答:“這個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會幫人人,有好人壞人的區分,鬼怪器靈也分好壞,好的會打壞的,很正常呀。”
李英英沒看過什麽志怪故事,她生前別說人形娃娃,連小布偶也沒有,對這兩個娃娃只覺得新奇又喜愛。
她拉着于木蘭蹲下來,挨個拉了拉娃娃們的小手,表達謝意。
“我多握兩下。”李英英還說,“然後待會你們幫我轉交給那兩位,好嗎?”
她說的是盛珣和小秋。
“他們一個的金光力量太強,也一直在注意着不要碰到我們。”李英英不太好意思地說,“還有一個看起來有點兇,應該也不喜歡我們随便碰,所以……我多握幾下,拜托你們轉達。”
更多的冤魂不像一直堅守自我的于木蘭和李英英,他們被長久禁锢于地下,形體都不得保留,以黑色怨氣流的形态存在着。
他們只沉默注視劊子手的終局,看那些核心屬于孫家祖輩的怪笑人影也逐漸四處翻滾扭曲。
然後像外面大火燃燒過後的煙塵一樣,這些影子在苦痛中被金光緩緩吞沒,化作一灘粉。
表層世界裏的紙村裏,孫之茂和孫小竹兄妹因軀體早已成了紙紮的,紙村與鬼村間又隔着一條通道。
他們兄妹并排坐在招待所的門檻上,不顧天空火光燎繞,在金紅天幕下說了許多話,流了許多淚。
“還好我們如今的眼淚也是鬼氣變的,不是真正的水。”孫小竹說,她像還只有十三歲一樣,在門檻前伸直了腿,有些孩子心性地小幅晃悠着。
孫之茂已經幫妹妹擦掉了另外半邊臉上的塗改痕跡,他看着十八歲模樣的妹妹,幾乎不敢想那五年的苦楚。
“這有什麽好‘還好’的。”他摸了一下妹妹的頭。
“要真是水,我們兩個紙人不得把自己給哭濕?”孫小竹笑起來,竟還有幾分古靈精怪,“那我們可就是這天底下第一雙被自己的眼淚給泡毀的紙人,多丢人,好歹也是兩個鬼呢。”
說到“好歹也是兩個鬼”時她語氣裏只有輕快。
孫之茂明白妹妹的想法,他總是能很快理解她。
只要能重聚相認,他們終是還能像此刻這樣并肩在一塊坐一坐,行為不受束縛的說說話。
那就連最為慘痛的經歷也能暫且被擱置,被掩去壞的部分,只靜靜體會來之不易的相逢。
“一切應該都要結束了。”孫之茂在與妹妹一起安靜看了片刻天之後說。
他神智逐漸清醒,也更能感受出周遭環境的變化。
“結束了好呀。”孫小竹道,“早就該結束了,等那邊的火燒到這邊來,把這兒燒個幹淨,再沒有新客人會受害,我們兄妹也能離開,而且這回我是跟哥哥一起走。”
孫之茂便又摸了摸妹妹的頭。
火光在天邊出現許久,最後終于是從天空中緩緩向下蔓延,大火從天上燒到了地上。
孫小竹拉住哥哥的手,他們兄妹在招待所前起身,并肩走入火海。
周圍是漫天紙灰飛揚。
只有一點比較可惜。
孫小竹在被火焰吞沒時想。
而在她身邊,兄妹連心,孫之茂想得竟也差不多。
他們都猜到今日的異變定是那些古怪客人帶來的,尤其最初遇見的那位,對方恐怕是所有改變的源頭,是個像書本裏的引子一樣的人物。
能道個謝就好了。
謝謝他們到來,讓禁锢于此的靈魂終得安息。
積怨潭內,最後一道怪笑人影也已經變作了粉,眼下只剩那些殘缺牌位上還留有一層微薄的邪祟力量在。
它們因為是實物,多少能起一點存儲邪氣的作用。
按着小秋估量,整個積怨潭的力量已經被削減到只剩兩成。
他們沒有做得太幹淨。
積怨潭力量一弱,封堵荒村的結界會變得很好攻破,褚家人和那兩名池家人應該能很快就破開結界入村。
做得太幹淨反倒會惹事端。
“我和娃娃要準備回包裏去了。”小秋在感知完村外詳情後對盛珣通知着。
他身上穿着的還是屬于荒村新娘的那件喜服。
之前小秋說要換衣服,結果根本還沒來得及把這一身複雜紅裝給脫下,轉頭他和盛珣就看見了林朗的變化,旁聽了林朗的故事,接着是重新加入戰局,繼續清繳怪笑黑影和孫家鬼怪。
反正有了盛珣的話安慰,小秋對這身衣服是否是別人的也已經無所謂,他不知不覺把衣服穿到現在。
當穿着它向大長老下楔,把連通感官的詛咒下出去的時候,他簡直就像是無數“舊新娘”的代表,是穿上這身嫁衣的人終于能夠複仇。
“他們大概五分鐘內就能找到結界突破口。”小秋抖了抖衣服上沾染的飛灰又說。
盛珣“嗯”了一聲,視線垂在小秋身上,鬼娃娃正在他耳畔告訴他,他的雙肩包就在不遠處的幹淨木條上,林朗已經幫他把包拎過來了,還特意找了個算是幹淨的地方放。
盛珣看見小秋衣領上黏着片紙屑,那剛好是對方視線死角,只抖掉了衣擺灰燼的鬼沒注意到。
他一邊聽安迪說話,一邊手就自然地伸過去,把那碎紙給摘掉了。
碎紙剛好黏在小秋領口的如意扣,舊式的喜服領口很高,饒是小秋稱得上脖頸修長,就也被領口包裹住了大半的脖子,最上面的如意扣剛剛好,是壓在喉結上。
小秋對盛珣一向不會設防,在人将手伸過來時絲毫不避。
但被人的手指隔着如意扣壓上喉結的時候,他覺得那滋味有點異樣,讓他在盛珣的手下微微擡了擡下巴,脖子線條随着動作有輕微的繃緊。
還有一個小幅度的後仰。
盛珣手指也長,曲起的指節不經意還頂到小秋下巴,讓小秋在仰頭的同時,就還不自覺眯了下眼睛。
“五分鐘很快。”盛珣在摘完紙後說,他像是一無所察,“你和安迪還有小熊現在就回包。”
安迪和小熊響應得比較快,基本是人的話剛說完,它倆就已經拉開包鏈鑽進背包裏,只把兩顆腦袋又露出來,等待着另一位。
另一位卻至少靜默了有十來秒。
小秋不知道在想什麽,安靜之後卻是對盛珣說:“有個問題,我忘了問你。”
“什麽?”盛珣已經去取回了背包,将敞口的包提在身側,一副問完就準備将鬼就地塞包的架勢。
小秋沒看那已經為他準備好的包,反倒視線忽然往後落。
他看了後面的林朗一眼。
突然被看的林朗:?
林朗覺得自己像個上課神游,以為老師根本不會注意卻驀地被點名的學生,心裏莫名一慌。
然後就聽小秋說:“什麽是‘女朋友’?”
“女朋友”,是個自從小秋和盛珣彙合後,他已經聽林朗提起了好幾遍的詞,并且後面通常還跟着有一句“感情好”。
他其實之前就對這個詞有疑問,因為這好像是在說他,可他搜遍自己所剩無幾的記憶,發現這詞彙竟如此陌生,是超出他認知範疇的東西。
這真是在形容自己麽?小秋為此困惑。
接連發生的事件令他幾乎把這份疑問給忘了。
但剛剛,盛珣的手指從他下巴上擦過的剎那,他不知道怎麽,居然把它又撿了回來。
什麽是女朋友?
在認真尋求一個解答的小秋面前,盛珣單手提包,他有片刻的怔愣與啞然,落在包帶上的手指松開又攥起,有許許多多想法念頭倏而劃過腦海。
可能是單純受到了他人故事的觸動,來自他人的熾烈沖擊到了緘默保守的人。
也有可能是一份心思本就一直緩慢生長,剛好今天它決定破土而出,要明朗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接受來自外界的随便風吹雨打或陽光。
最終無數念頭裏,留下的只有近乎發自本能的那個。
“女朋友,就是和你擁有戀愛關系的女性,指代一對情侶戀人裏的女方。”盛珣說,他重新擡起自己空着的手,把它貼到了僅聽了前半截就擰起眉的小秋臉上。
“不要皺眉。”他指腹輕輕蹭了蹭鬼冰冷的臉,“我知道你想要說自己不是女性,林朗說的不完全對,你不是女性自然不能算作女朋友。但對于‘戀愛關系’這部分,我确實有這個意思,所以,他的話也不是完全不對。”
盛珣的背包夾層裏有一枚姻緣符,那是包裏為數不多的由人類親手收的東西。
小秋幾輪整理背包時都看見過它,每回看見,他還要把這東西摸出來,勾在手裏盯上一會,随之泛起的情緒複雜莫測,令他感到陌生,又還微妙地有些不愉快。
“那個符。”小秋突兀地說,“它是誰的?”
小秋想要問的實際上它會把你帶向誰,你把它帶在身邊是否有所期待,你曾希望它能把你引向誰?
盛珣奇妙的理解了小秋的話,他回答:“你的。”
那只落在小秋臉旁的手往後伸,将不由分說先開始醋的鬼擁抱入懷。
盛珣按了按小秋的頭發。
“是你的。”他在鬼怪耳邊重複道。
有雙冰涼的手就抱了回來。
抓緊褚家人與池家人入村前的最後時間,他們在火光、祠堂廢墟、靜默鬼魂以及家養的器靈娃娃前擁抱。
這個擁抱或許很短。
或許他們在情感前的應對方式都還笨拙。
他們是兩個在驅鬼鎮邪上可以吊打一方,換作在這方面卻只會憑本能行事的新手。
但沒關系。
這會沒人會在乎這個。
有些人就是全無記憶也會又走到一起,懵懵懂懂也會注定被彼此吸引。
憑本能行事,也能歪打正着。
所謂命中注定,就是這麽巧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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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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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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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