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再一面

專業人士的到來讓收尾工作做得很快,幾個褚家人與盛珣分工合作,将記錄簿與族譜裏所有的受害人都找了出來,又挨個對照骸骨标記姓名,親手把這些遺落的名字歸還給了冤魂們。

褚奎的背包裏除了有醫療箱,有工具包,他無愧自己“專業後勤”的稱號,在包裏還翻出來一卷質地特殊的布,能用來為受害者們妥善收斂骸骨。

那布據說有能保持已然腐朽的骸骨不進一步損壞的作用,上面繪有阻斷符文,能防止生人一個不慎被冤魂遺骸上的鬼氣所侵入。

“不過。”

褚奎把布分給已經等在一邊,準備幫忙的盛珣時,他在介紹完布的作用後頓了一下,又對盛珣說:“我看在你這裏,這阻斷的作用是反的,它是在攔着你不要一不留神反侵別人。”

盛珣的金光之前褚家人們僅是有所耳聞,褚室把它說得神乎其神,但金光并不像一盞24小時常亮的led燈,如果周圍沒有明顯對盛珣帶着惡意的邪祟,沾染鬼氣穢氣的東西沒直接碰到盛珣,金光就也安靜收斂,不會外顯。

像褚室那樣,第一回 見到盛珣時就看見了金光的,是因為當初身上帶着咒印的老羅就在一旁,老羅周身缭繞有理智尚不清醒的陶盈的鬼氣。

陶學姐那會滿心都是奪人生氣和複仇,她的鬼氣帶着天然的攻擊性,金光感應到陶盈,這才從盛珣走近烘焙工坊的一刻便開始亮起。

于是這麽算起來,褚商第一回 見盛珣時,周圍頂多也就只有一個針對盛珣的池懷明。

是個人。

第二回,褚商與隊裏其他玄術師同盛珣一塊進山,周圍能稱得上對盛珣有惡意的還是只有池懷明。

而鄰近一大片區域內,最邪的“大邪物”是就在盛珣包裏的小秋,兩個很能興風作浪的“小邪物”是一并跟來的器靈娃娃。

以上三位,統統算作家屬。

前者金光直接對他不生效,後兩者對盛珣絕無惡意。

金光完全沒有亮起機會。

——直到此時衆人都身處鬼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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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那些殘留有積怨潭之力的牌位時,衆人照例分工合作,将祠堂裏所有附有孫家鬼怪的物體都搜了出來,然後分撥交給每個小組的人去處理。

“要完全清理幹淨,一絲鬼氣都不能留下。”褚商分配完任務後還叮囑,“積怨潭運轉的時間比我們預期要長久,一旦沒有清幹淨,讓它有力量殘留,哪怕僅有一絲,它攀附在浸透了陰邪力量的物體上,就也有可能複生。”

褚家的玄術師們自是應了好,表明大家都已是熟手,懂得其中道理。

池家那邊池懷明只冷冷哼了一聲,好像還在為剛剛被盛珣反将一軍而不痛快。

褚商面不改色,直接把池家人的反應給忽略過去。

他再一低頭,目光先觸及的是自家弟弟一動不動的後腦勺。

褚奎仿佛正在放空。

“發什麽呆?”褚商擡手就在褚奎後腦上輕拍了一把,“完全清理幹淨可不簡單,是個細活,快開始工作。”

褚商和褚奎一組,考慮到探路是個單人任務,盛珣沒有分組,褚奎就還把盛珣給熱情拉了過來,方才已說好對方與他們二人一起清理牌位。

褚商其實還有些納悶——因為以他對褚奎的了解,對方這一路明擺着對盛珣照顧心理爆棚,是沒道理會在任務分好後還半天不動,站着發呆,連個具體的深度清理工作該怎麽做都不指引一下新人。

“你再不動,是想待會聽池家的做完了後來陰陽怪氣,再吵上一架嗎?”做哥哥的順口激将着弟弟,一邊繞到褚奎前方想看看情況,“…………”

褚商就把自己也給看沉默了。

在他眼前,剛才恰好被褚奎給擋了個嚴實的地方,劃分給他們小組的物品左邊一小摞,右邊一大捧。

左邊是還沒清理完的。

右邊的已經清理好了。

金光反複掃蕩在物品表面,每蕩一回那上面扭曲攀附的邪氣就削弱一層。

反複蕩個幾回,陰邪力量清掃一空,物體恢複老物件應有的破敗陳舊。

以上過程總共大概只耗費了十來秒。

盛珣放下手裏已經清理好的東西,規整擺到右邊,又手伸向左邊拿起下一個。

全程簡單,快捷。

純手工且高效。

“這就是我為什麽不動,哥。”褚奎用缥缈的語氣說,“我在看一個無情的邪氣清掃機器幹活,這可能是咱們玄術界頭一位人體除塵器,他金光蕩一下比我準備這準備那的動手要快多了。”

褚商:“……”

褚商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盛珣手上金光。

他原地沉默了一小會,就默默加入了弟弟的隊列,還反手從包裏掏出一張記錄符。

褚奎用奇異眼神望向親哥。

褚商仍然面不改色:“記錄一下,回頭發給家裏資料共享,讓大家集體看看光。”

“和人體除塵器。”褚奎立即補充。

盛珣:“……”

盛珣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但竟然無話可說。

他只好閉嘴繼續冷靜且高效的幹活,一人承包了全組的清理工作。

高效到随後旁邊其他組的人也注意到這邊情形。

他們隔一會就往這邊看一眼,隔一會又往這邊看一眼。

最後幹脆變成了有人帶頭挪位,是全都聚集到了盛珣三人旁邊。

美其名曰一起幹活。

實際上是“讓我康康”。

金光的存在得以證實,還效用強到令見證者都印象深刻。

之後為受害者斂骨,褚奎用特質布幫盛珣将手以及小臂都纏了兩層,再才放心讓他在這份工作裏也搭了把手。

盛珣托起每一具骨架的動作都很輕巧,偶爾有的骸骨尚未到腐朽入骨的地步,還維持着被填入溪道時的大致形貌,看上去有些瘆人。

褚奎一看到盛珣就總覺得他還小,會說這個你先放着,等我來。

但盛珣都沒等。

他神色寧靜得好像這一個與其他的也沒什麽區別,繼續上手把對方小心擡起,妥帖裹進了布匹臨時紮成的袋子裏。

“沒關系。”盛珣只說。

那具骸骨的所有者站在一旁,他心口上貼着一張寫有名字和何處人士的字條。

那張紙一式兩份,還有一張随着骸骨入袋,被附在袋上。

【謝謝你。】

冤魂在盛珣包好他時輕輕歪了下腦袋,他是之前細長身體蒼白人面的“黑水”的一員。

在有了名字又有了骸骨後,他的身體就也變得更趨近于人了一些,也能夠微弱出聲,說出簡單字句。

這樣的“謝謝”在今日荒村的其他地方還響起了許多次。

對于冤魂們來說,最先進來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好人。

這些後面入村的,會幫忙清理仇敵尾巴,替他們斂骨送行的人,也都是值得感謝的人。

他們的思維停滞太久,受怨氣侵蝕過重,哪怕拿回姓名和身體,也做不到像一直在外李英英于木蘭一樣立即口齒清晰,思維流利。

但至少他們還是可以說一聲“謝謝”。

“這四根楔子是最近才用過麽?”褚商在享堂正中尋回了那幾根木楔,他戴着手套回收了它們,在思索片刻後徑直過來問盛珣。

盛珣目光劃過木楔,想起這些東西曾經過小秋的手。

已經重新被背回背上的雙肩包裏,小秋仿佛與人思維互通,在包裏輕輕敲敲盛珣的背。

盛珣便回答:“用過,被鬼怪用在了報複孫家大長老上。”

“這樣。”褚商點頭,對這個答案像毫不意外,也沒有多問。

品行端正的褚家大哥臉上還流露出一絲厭惡,他把楔子丢回封口袋裏,只搖了搖頭感慨:“封建宗族殘害他人,這大長老又是其中最罪孽深重的對象之一,讓他體會一下無辜受害人的苦也是應該,這是他自己結下的因與果。”

聽褚商的口吻,他是把盛珣嘴裏的“鬼怪”理解為了周圍這些受害人。

盛珣不會解釋“鬼怪”實際上另有其鬼。

周圍所有冤魂也都靜悄悄。

他們緘默守着一個不約而同的秘密。

殘餘的積怨潭力量已除,事件因果已詳盡到足夠撰寫出厚厚一份任務報告,受害者的骸骨被尋回且收好,被禁锢于此地的靈魂都得以解放。

下一步,便是為他們送行,再去當地的人口失蹤名錄內更新信息,還所有受害者一份塵埃落定。

可一名玄術師檢查林朗魂魄狀态的時候,卻發現他這裏存在一些問題。

“啊?”林朗茫然問,“什麽叫我和他們不是一路,我還走不了?”

林朗與其他冤魂真的是很不一樣,他生動又話痨,只看肩膀以上,時常會以為他是還活着的。

那名玄術師是褚家人,隊伍裏少有的女性,她為林朗過于生動的反應弄得頓了一下。

繼而搖搖頭,像是驅散了一些于事無補的情緒,然後才解釋道:“這裏的其他受害人,大多是身魂分離,軀體埋于底下受壓制,靈魂還要再受積怨潭之力禁锢——可你不同。”

女玄術師不僅是在為林朗解釋,她也是在把自己的發現分享給周圍聽見動靜後走近的其他人。

她說,林朗是活人入潭,死于自行放血造成的失血過多,這就令他和荒村裏的其他受害者有了本質上的不同。

林朗被困在荒村,喪身荒村,可積怨潭的力量除了能把他留下以外,卻又侵蝕不了他,讓他成為了一個能夠游離于村落,在村莊附近活蹦亂跳的鬼魂。

而現在,積怨潭的力量已然消散,整個鬼村在一小時後太陽重新升起時便會消失,從此這座山上,只有那個真實存在過的“福高村”的廢墟遺址會被保存下來,這裏也再不會成為鬼怪聚集的陰邪之地。

沒了積怨潭的禁锢,林朗軀體又沒有受鬼村土地桎梏,他本該成為最早能自行離去的那個。

但他沒有。

“還有其他東西在拽着你。”女玄術師口吻溫和地說,“那東西一定對應着一段你難以割舍,并且對你來說十分深重的牽絆,所以它像風筝的那根長線,要拉着你不讓走。”

林朗聽完這話愣了,他表情一時顯得若有所悟,又像悵然若失。

盛珣猜林朗是想起了馮薔。

不過同時,他還想起了另一件可能成為這“牽絆物”的東西。

林朗聽到身後傳來細微腳步聲,他回頭望着走近的盛珣,面上的複雜情緒都還未褪去。

這個直爽的大男孩是把心事明晃晃都挂在臉上。

“我想……”林朗低聲開口。

他好像怕自己的提議不太好,會給別人添麻煩,在起了個頭又把後面的話給吞了,遲疑不定地斷在哪裏。

“去再見一面。”盛珣幫林朗把話接了下去。

他目光投向褚商:“将他帶出去,讓他和馮薔再見一面,可以嗎?”

褚商就點了頭:“當然可以。”

褚商的記憶很好,那本資料冊在發給每位參與人員之前,他自己早已經反複地看過,也記得上面大大小小的細節。

馮薔是幾十年間第一個順利從積怨潭活着逃出去的女孩。

眼前的年輕人縱然已然成鬼,但神智清明,熱心善良又爽朗。

他們沒有理由不給他們一個再相見的機會。

隊伍的領隊都發了話,還願意出手幫忙料理期間的種種流程手續問題,其他人自然也沒有異議。

林朗樂觀了一路,是個活潑話痨。

可這一刻,他卻感覺自己的喉嚨堵住了,也只能同那些受害者的冤魂一樣翻來覆去的說着“謝謝”。

“你給她留了一件外套。”盛珣輕輕拍了下林朗的肩。

他手上還纏着褚奎用特質布臨時做的“護手手套組合”,借着它們,算是終于圓了一個林朗想要和他“勾肩搭背”的小心願。

那是一周以後的一個休息日。

晴天。

秋季的晴日跟盛夏時不同,空氣裏沒有灼燙熱度,暖得恰到好處,氣候也幹爽,早沒了梅雨季節時的潮濕。

這是一家裝修還算不錯的療養院,位于市郊,遠離喧鬧,環境綠化做得極好。

馮薔就在此休養。

她住着一個單間,裏面布置規格都有些像個單身公寓,有正對下方小花園的窗戶。

如果天氣好,清早起來将窗簾拉開,她的房間就會被陽光覆滿。

假如再推開窗,她的屋內就會有風吹拂進來,說不定還能聽見綠化極好的花園裏偶爾傳來幾聲小鳥啼叫。

……

但這都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外面的世界再好,又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馮薔拒絕拉開窗簾,更不要說開窗。

黑暗似乎能令這個女孩更加感到安全,她尤其喜歡緊閉門窗蜷縮于黑暗的感覺。

她的治療師說,她這是一種逃避式的自我保護,緊閉門窗加嚴密拉上窗簾,是一種變相的切斷外界幹擾的手段。

因為人在受了重大刺激後往往會選擇封閉自身,要退居到一個僅有自己的安全空間裏,用封閉自我來實現自我保護。

然而馮薔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喜歡黑暗,不想見光,不是因為她想要躲在一個僅有自己的空間裏來保護自己。

與治療師的推斷恰恰相反,她是因為只有在回到黑暗的狀态裏,才能重新感到自己身邊好像還有另一個人。

她在黑暗中,會以為他們還置身那片仿佛出不去的荒山野嶺。

也許那裏很可怕,也許那兒有想要把他們抓回去的妖魔鬼怪。

可無論如何,那時候她身邊還有另一人。

她裹着對方留下的外套,穿着它縮在黑暗裏,就好像他們還在一起,那片山林他們從未走出去。

她害怕自己一個人走到光裏。

“但一直不走到光裏也不行啊。”

那聲音就仿佛是忽然出現的,它那麽熟悉。

可當它剛響起來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已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了吧,它聽上去竟然是有些陌生的。

要令忽然聽見的女孩愣上好一會。

驀地,馮薔才手忙腳亂掀開罩在頭頂的外套。

她動作幅度太大,把自己頭發都扯亂了。

外面就急忙伸過來一雙手。

“哎,哎。”手的主人用那聲音又說,“別別別,你不是總說自己頭發都要掉沒了,要成為當代禿頭少女代表了嗎?怎麽這麽大力的上手猛拽,不怕自己真禿了啊?”

馮薔胡亂在黑暗中摸索的手也被那人給握住了。

她在昏暗中感到那只手冰涼,而她的眼淚灼燙。

她不管不顧把那人的手連同手臂一起抱進懷裏,終于在時隔兩個多月後能夠再哭着喊他一聲:“朗哥?”

馮薔以為自己是在大喊大叫,又哭又笑。

但她的聲音抖得實在厲害,也已經很久沒和人好好說話,聲音又細又小,也只帶着濃濃哭腔。

“是我是我。”林朗平常就話痨,今天更是像個複讀機,女朋友問他一句,他答話時就要先把答案重複兩三遍,怕說少一遍對方就不信了似的。

“真的是我,真是我、”

馮薔于是摸索着又揪住他衣領,反反複複順着領子摸到肩膀,又去摸他手臂。

最後她只敢小心翼翼搭着林朗肩膀以上,聲音由弱漸強,最終是放聲大哭。

“我們先說好啊,就哭個二十分鐘的,好嗎?”林朗來回摸着女孩的頭發,“你不想和我多說說話嗎?一直哭多累啊,我都怕你二十分鐘直接哭完,人就沒了力了,那我們好不容易才有的見面就可要沒了,多虧呀。”

林朗的話聽起來是輕松又愉快的,他還在想方設法逗馮薔開心。

但他眼睛其實也是紅的。

鬼哭起來不像人,會有眼眶酸脹眼周泛紅等生理變化。

鬼哭起來一旦眼紅,就是真真正正的眼睛發紅。

他怕自己的紅瞳仁吓到馮薔,畢竟這姑娘以前看個據說最不吓人的恐怖片都吱哇亂叫。

但林朗還沒來得及把狀态調整好,馮薔卻是已經擡起頭來,還借着那一雙紅眼睛迅速找到了林朗的臉,雙手捧上他臉龐。

“你有……”馮薔吸了吸鼻子,“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啊?兔子眼睛?”

林朗就也不躲了。

他們的時間有30小時,這是褚商卡着最高上限為他們争取到的時限。

時間再一長,馮薔到底是個精神體魄都尚虛弱的女孩,林朗留的時間過長反而會拖垮女友身體。

這對幸得重逢的情侶說了很多話,很不能将一輩子的話都提前說清。

林朗陪馮薔度過了一個白天加一個夜晚,時間剛好夠他再陪女孩迎來一個有日出的早上。

“去試試開窗吧,小薔。”林朗在日出将要到來時說,“你不想親眼看看我嗎?”

“不會我一拉窗簾,你就又消失麽?”馮薔問。

他們在過去的一天裏都是身處黑暗,馮薔對“光”有着很強的心理陰影,連一盞燈都不願打開。

期間唯一一次女孩接觸光線,是療養院定時放飯,前來送餐的人有着一把馮薔陌生,林朗聽起來卻很耳熟的聲音。

是盛珣。

盛珣作為林朗的“陪同監護”,這個周末他走褚商那邊的途徑,申請了這家療養院的志願者,來當兩天義工。

林朗只能遠遠沖盛珣比了一個感謝手勢。

盛珣在門邊輕輕颔首示意不用客氣。

馮薔取過餐後就關上了門,看起來是沒有注意這個插曲。

誰知今天,女孩在反問完林朗是不是拉開窗簾後就要消失,她還又補了一句:“昨天的那名義工……他就是幫你能來看我的人,是嗎?會不會我現在一拉開窗簾,最後看你一眼,他也就要又來敲門,告訴我們時間到了,會把你帶走了?”

林朗就有些意外:“啊?你昨天注意到了嗎?”

馮薔便像從前那樣用拳頭輕輕砸了林朗肩膀一下。

“我在你心裏有那麽傻嗎?”女孩說,“我昨天什麽都不表現,就是害怕我一看出來,他就要告訴我時間到了,你得走了……哎還好沒有。”

林朗聽得就笑。

“不會的。”他最後向馮薔保證,“我不會你一開窗簾就馬上要走,更不會消失,你就去拉開它一下,我們試一次,好嗎?”

林朗耐心地勸說着。

好不容易,馮薔就終于點了腦袋。

林朗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将女孩又握住。

“你看,我拉着你。”他說,“你要是還是擔心,就我們一起拉。”

馮薔便說:“那就一起。”

這會已經是早晨七點半,今天又是個晴天。

握在一起的兩只手一個冰冷,一個溫暖。

它們交握着往前,馮薔甚至還做了深呼吸。

她的手指在觸碰上窗簾邊緣時停頓了片刻,流露出猶疑的樣子。

但林朗的手就比她堅定許多。

唰——

是窗簾終于被拉開的聲音。

也像是清晨陽光忽然落進屋內的聲音。

馮薔在光芒中眯起了眼,她眼睛還在适應着光線的明暗變化,手卻更快一步,是條件反射把身邊人給抓緊了。

她掌心裏的手冰冷,卻依然存在。

林朗轉頭對她笑:“我就說我不會消失吧?”

林朗還說:“我這會不會一聲招呼都不打的,那太不好了,看把我們小薔都拖成了什麽樣。”

馮薔說不出話。

林朗讓她一度害怕見光,她每回看見光時想到的都是自己一個踉跄上前,步入光照,後方卻空無一人的情景。

林朗明白馮薔心結,他回來一趟,既是再見女孩一面,也是想要努力幫她将心結打開。

“你是我拼了命要帶進光裏的姑娘。”林朗摸了摸女孩面頰,“我怎麽能讓你因為我怕光啊?”

馮薔在日光裏緊緊抱着他,什麽也沒說。

就是抓緊最後的時間,緊緊抱着他。

“也不用太過于感傷。”

單間休養室之外,說這句話的是小秋。

盛珣過來做義工,一做就是兩天,還每天都清早出門深夜回家,小秋自然不可能在家閑着當孤家寡鬼,也跟了過來。

周圍沒有玄術師,也暫時沒察覺通靈者的痕跡,小秋大大方方在盛珣身邊顯形,和盛珣一起靠在療養院走廊的一扇落地窗前。

“話是這麽說,但還是會忍不住覺得很遺憾。”盛珣輕輕嘆了口氣,他把窗戶推開。

這個季節桂花開得正好,風卷進來一陣馥郁香氣。

“一次離別也不一定就是終局。”小秋和盛珣一起看了一會窗外,他忽然伸手,指尖剛好托住一朵被風吹着卷上來的小花。

“只要緣分未盡,還有可能再見面的。”

單間裏,林朗不只幫馮薔拉開了窗簾,接着,他就還努力讓女孩自己打開了窗。

“這個季節的桂花,好香啊。”

“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桂花是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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