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頓悟
修真界的厮殺,殘酷的令人心驚。
莫長生在看了眼前被染紅的海水之後,越發明白了這個道理。
當然,除了修真界的殘酷,更讓他心中的“天道因果”四個字,有了新的闡釋。
修士修真,一為求尋常人看不到、摸不着的長生,二為求強大的無人能與之匹敵的力量,三為求舒适暢快的生活。
這三點,追根究底,其實都是與天道相悖離的。
修士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不能脫離天道因果,卻也不拘泥于天道因果。
譬如今日所見所聞,莫長生看着不遠處殺紅了眼睛的修士,卻是在想,如果他也和那些修士一樣,只是普通的靈根,沒有任何的賺靈石的技能,畫不出隐匿符箓,是不是在被金丹修士丢垃圾似的丢在了這幾乎沒有生機的大海上時,也會毫不猶豫的拿起手中屠刀,半點都不遲疑的掠奪其餘修士的靈石、丹藥……甚至是生命?
是不是也會将所謂的天道因果都抛之腦後,至少在這一刻,所求不再是長生,不再是強大,不再是舒适的生活,而只是如同蝼蟻一般,本能的尋求一線生機,甚至為此罔顧天道因果,肆意搶奪旁人的生機,亦要如此?
莫長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五日已過,大海之上,除了七八個還活着的修士,其餘修士都成了屍體,漂浮在海面之上。
在他們不遠處的地方,不少海上妖獸正虎視眈眈的望着這邊。
如果不是他們身上都有白家所贈的香囊,還有蛟龍大人毫不遲疑的放出的威壓,那些妖獸早就撲了上來。
饒是如此,幾具漂浮到那些妖獸身邊的屍體,也被那些妖獸當場分吃了。其慘烈令人側目。
莫長生是在看到妖獸分屍的情形時,才忽如當頭棒喝一般,驀地想通了他之前的糾結。
他終究只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些為了自己的生存,就對其他人動手之人。
那些人為了自己的“活着”,而肆意去掠奪他人生命,的确有值得同情之處。
正如那些海上妖獸,為了生存,會毫不客氣的将屍體分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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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生存而違背天道因果,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可以諒解的。
然而莫長生卻是豁然開朗,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問題所在——妖獸是妖獸,人類是人類。高階妖獸之所以會在化形之後,尚且還要學習人類的禮義廉恥,為何這些人類,卻要反其道而行之,放棄禮義廉恥,轉而去向尚未完全開啓靈智的妖獸,學習它們的不能控制的獸類本性呢?
為一線生機而殺害同類,莫長生不能說他們是完全錯誤,但是,莫長生卻想明白了,無論這種行為的對錯,都是他永遠不會效仿的。
或許有一日,為了某些事情,他亦會抛卻天道因果,但是,他卻永遠不會在被一些人故意抛棄之後,而對另一些人下手,只為求自己的一線生機。
他沒有錯,那些為了在海上多活一些日子而殺人奪寶的修士,也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可是,莫長生是莫長生,那些人是那些人,他終究不是那些人,他只是他自己。
而所謂的天道因果,莫長生卻再也不會向過去那樣固執的堅持,在他認為一些事情是對的時候,他的理智自然會将天道因果奉為上賓;可是,如果天道因果與他所要守護的東西相悖,那他就只能放棄前者。
逆天修行,尊重天道因果,然而,他只是他自己。
他之修行,永不為天道因果,永不為世俗眼光和旁人行為,只為他所求之道,守護之人,如是而已。
莫長生只覺靈臺一陣清明,心境豁然開朗。
然而更讓莫長生心喜的是,曾經讓他看來遙不可及的築基機緣,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只待他體內靈氣更加充沛,經脈更加順暢,築基一事,便近在眼前!
少年眸光一轉,一雙桃花目依舊風流耀眼,然而眼底的堅毅,卻讓少年越發沉寂了起來。
“嘶嘶!”
蛟龍大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莫長生的眼睛動了,立刻高興的“嘶嘶”起來,看到心上人心境提升,修為進步,沒有誰能比他更高興的了。
“長生長生,你終于醒啦!”蛟龍大人迫不及待的跳到了黑臉盆的邊緣、莫長生的眼前,興奮地道,“你一連頓悟了七日,我又不敢有太大動作,怕擾了你的頓悟。你再不醒來,咱們就真的要被那些海獸包圍啦!”
到時候,他倒是有法子帶着莫長生順利逃出去,可是,天籁宗的那二人呢?那二人似是知道什麽寶貝的藏身之處,蛟龍大人覺得,在寶貝沒落入長生手心裏時,那二人還不能死。
莫長生一番頓悟,心境也開闊了起來,對着眼前這個一心癡戀他的小金蛇,也沒有原先那麽厭惡了,順着小金蛇的目光看去,正看到海面上除他之外,只剩下了六個活着的練氣修士。
好巧不巧,那淩昀雖然斷了一臂,卻也硬生生活了下來;而天籁宗的李之脩和秦濤,二人站在一處飛行法器上,一起對敵,自然也活了下來。
剩下的三名修士,一名修士須發皆白,面上滿是皺紋,顯然是到了壽元将盡的時候;一名修士虎背熊腰,兇神惡煞,一臉煞氣;最後活下來的一位,則是一名女修,着一身黑衣,飛行法器之下一團黑氣環繞,正是一位魔修。
莫長生将活下來的六人打量了一遍,最後只有那名女修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打量,轉頭定定的望着莫長生隐匿身形的地方。
莫長生心中微微驚訝,這才看到,這名女修不但是魔修,還是半面羅剎——這女修外表二十出頭的模樣,左臉看去,幹淨清麗,而右臉之上,卻布滿了蜈蚣一般可怖的傷疤,纏纏繞繞,将女修的半張臉毀了個一幹二淨。
“如今這大海之上,只餘我等幾名修士而已,我等已然立下心魔誓,在離開這片大海之前,誓不為敵,道友何不現身一見?”
女魔修目視莫長生所隐匿身形的方向,冷聲道。
其餘幾人這才意識到那場慘烈的争鬥之後,竟然還有人活了下來——最重要的是,活下來的那個人,竟然身價如是豐厚,在七日之後,身上居然還有能隐匿身形的符箓。
于是幾人紛紛出言相激,逼迫莫長生現身。
莫長生沒想到那女魔修竟如此敏銳,只被他盯了一會,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不過他原本就打算現身一見的,此刻也不再耽擱,當下就揭了大黑臉盆上貼着的隐匿符箓,露出身形。
一衆人看到莫長生直接把飛行法器當“船”來劃了,不免一愣。
那臨近壽元頂峰的老者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下的一張漂浮在海上的木板,嘆道:“道友好心思。”
其餘幾人心中也暗自點頭,莫長生身下這黑臉盆醜是醜了點,可是卻能完全不消耗任何法力的漂浮在這大海之上,可不是好心思?
莫長生嘴角一抽,不好說這黑臉盆完全是裴十三戲弄他的手筆,只好拱手轉移話題道:“在下之前七日,恰逢頓悟,這才一直沒有現身,還請諸位道友見諒。”
衆人臉色立刻變了。
頓悟?這裏眼見着死了那麽多人,幾十個人裏,活下來的也只有七個而已,他們六人損傷慘重,最後不得已立誓合作,這才險險的活了下來,可眼前這人,竟然會因禍得福,既躲過了這血腥的因果糾纏,又有了頓悟這等機緣,這天道,當真是不公!
淩昀當即冷哼一聲,他倒是想要痛罵莫長生一番,奈何他左臂已斷,這幾日又消耗了不少體力,若是真的和莫長生打起來,也只有等着被打的份兒,淩昀想到這點,才按捺住了性子。
老者将其他人的目光看過一遍,嘆道:“道友倒是好氣運,不知是否願與我等同樣立下心魔誓,至少在這片大海之上,互不算計?”
李之脩等人聽到老者說“氣運”二字,心中一想,這少年可不正是氣運極好麽?若非如此,豈會在這種險境之下,還能順利頓悟?再思及他們一行人周圍的海獸越來越多,便也都默認了老者的說法。
就連淩昀,狠狠地瞪了莫長生幾眼之後,似是也同意了下來。
莫長生卻将目光轉向了李之脩和秦濤,道:“我亦願意和諸位和睦相處。只是,諸位是否想過,以我等如今的身家,何必要這般急着離開?與其耗費大量靈石,還不保證能順利離開這片海域,倒不如,我等就在這裏等着,左右這裏是五靈大陸的大船通過東九洲的必行之道,我們在這裏守上半個多月,興許就能碰上往來的船只,如此離開,豈不更好?”
他自己暫且不提,餘下那六人,卻是在将近百名修士中厮殺出來的,他們除了殺了那些人的性命,也必然拿了那些人的儲物袋,因此莫長生這樣說,倒也不錯。他們,都不缺靈石,身家豐厚。
老者等人并非沒想到這個法子,可是,海上實在是太危險了,海獸成群成群的集結而來,他們根本殺不完。與節省靈石相比,他們更想活着。
莫長生似是也料到了衆人的疑慮,直接目視李之脩:“至于這幾日我們要如何活下去,我想……李道友和秦道友,或許有法子。”
衆人紛紛朝着李之脩和秦濤看去。
秦濤若不是被李之脩拉着,早就沖上去跟莫長生打上一架了,聞言怒道:“我們有什麽法子?我們若是當真知道,為何早不離開?還要死守在這裏,你當我們不要命了?”
那老者也道:“的确如此,李道友和秦道友這幾日和我等一樣,都心焦離開這片海域一事。若他們真有法子,即便是不肯告知我等,也該自己早早離開了,斷然不會等到此刻。”
李之脩看着莫長生,卻是若有所思。
莫長生看也不看暴怒的秦濤,只看向李之脩,下巴微揚:“李道友如何說?莫非李道友師兄弟二人,還打算等着我等死去,才自個兒在這片大海之中去尋你們天籁宗的寶貝?何不算是我等?人多,才力量大麽。說不得天籁宗這麽多年都沒找到那樣寶貝,就是因為天籁宗派出來的人數太少。”
秦濤怒道:“除非你們發誓,絕不貪圖我天籁宗的寶貝,我們才能帶你們前去一探!否則,我師兄弟寧可去死,也絕不将天籁宗寶貝在哪裏告知你等!”
李之脩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大聲喝道:“閉嘴!”
帶着人去尋寶一事,是師兄弟二人早就打算好的。只是此刻還不是最好的時機,李之脩才沒有主動提出。可是這會子莫長生提了出來,李之脩就明白這少年一眼就看穿了他們二人與其他幾人的不同——其他幾人的憂心是真,他們的憂心是假,他們仍有底牌能護住他們的性命,這才引得莫長生故意出言相激。
李之脩心有成算,不把莫長生的話放在心裏,亦不會因此上當入套。可是他千算萬算,卻偏偏忘了身邊還跟着一個傻子似的秦濤,莫長生一下套,那傻子就迫不及待的跳了進去,還故意要逼迫衆人不貪圖天籁宗的寶貝!
真真是傻透了!
李之脩剛想要挽回局面,就聽那少年笑眯眯地舉手立誓:“其他人不知道,但是,我,莫長生在此立誓,只求保住一命,絕不搶奪天籁宗寶貝,絕不無故與二位為敵,秦道友,如何?”
莫長生話音一落,老者、女魔修、一臉煞氣的壯漢,還有斷了一臂的淩昀,紛紛立下了和莫長生同樣的誓言。
秦濤完全沒有聽出了這誓言中的陷阱,想到這大海中處處危險,他和李之脩也需要人給他們探路填命,便大手一揮,将身上唯一一顆避水珠取了出來,往半空中一抛,就見避水珠陡然變大,變成了一次能裝進十幾人的原形房間。
“既然你們都立下誓言,願意白白助我天籁宗一臂之力,那麽,我秦濤自當護住諸位一命!諸位,請進避水珠,我和師兄這就帶諸位去尋我天籁宗的寶貝!”
李之脩簡直想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秦濤!
可是他左右一看,見周圍活下來的五個,全都不是善茬。他和秦濤只有兩人,想要保命,就只能任由秦濤繼續犯傻。
李之脩想到掌門對他所言,天籁宗苦苦追尋多年的寶貝,其實是一顆千年金靈珠還有一枚五靈門傳下來的五靈陣法玉簡,再看那五人眼底對天籁宗寶貝勢在必得的模樣,只能暗暗乞求,這次的消息又是假的。
也只有消息是假的,他們尋不到寶貝,才能保下他這一命。
否則,他只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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