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年少相識,容磊十七歲以後的每一天,林故若都是參與者,可之前的容磊究竟是怎麽樣的,林故若全然不知,皆從旁人言語中所得所知。

高中時期的多數同學都是初中同班的,容磊在初中時和他們同班過,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起直升,而是到了高二的時候,葬禮結束就突然空降轉了回來。

那時候林故若已經在二班讀完了一整年,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有人言語間會提到“磊哥”或者“容磊”。

在姓名對不上臉的年歲裏,林故若就知道容磊這麽個人,據說性格張揚不羁,長相出衆,反正簡而言之就是少年時代裏校園不良少年的标配建模。

追容磊的女孩子非常多,多到他打籃球,你不提前半小時去占座,就只能站着看。

但浪歸浪,誰讓他生了張多情的臉。

容磊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林故若從沒見過容磊和誰在一起過,甚至暧昧都沒有,直到她自己成功上位。

“十四歲的容磊”對大家來說似乎是個不能提及的話題。

林故若頭一次知道他十四歲時候可能經歷過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是在二班人高考結束的散夥飯現場。

他們提前競賽保送走人,沒剛考完的同學們那麽激動,卻被氣氛感染,都沒少喝。

期間有人喝大了,開始拉着暗戀對象表白,拿着麥克風從六歲尿床說到自己壓歲錢儲蓄卡放在暖氣片的餅幹盒裏。

自己的醜事都按筐往外抛的人,自然是口無遮攔的,林故若猶然記得,那天她坐在容磊旁邊的位置和人玩骰子。

輸了算容磊的,贏了算她自己的。

手氣極佳,玩得不亦樂乎。

忽然就聽到了有人在喊容磊的名字,聲音洪亮,“在這裏,我首先要謝謝我的偶像磊哥!”

對方提到了容磊的名字,于是林故若和容磊齊刷刷的停了手上的動作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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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高的男同學已經脫鞋站在了沙發卡座上,一條腿跪在扶手上,一只手胡亂地指着方向,像是想要找到容磊所在的位置。

“我磊哥,十四歲時候。”他就說到這裏結束,還什麽具體內容都沒講過,話音就戛然而止。

旁邊坐着的人忽然暴起,眼疾手快地奪走了他手裏的麥克風,同伴配合的捂住了他的嘴。

接着三四個人迎上去,直接把他架離了大型丢人現場。

林故若那天喝得少,基本上都是容磊替她喝得,所以對這件事的印象很清明。

她好奇的扭過去想去問問容磊,十四歲時候發生過什麽事,然後對上雙失焦沒有溫度的眼睛。

容磊的眼睛很是漂亮,大概是遺傳的基因,他一家子都是漂亮的桃花眼。

眼尾狹長而微挑,看上去總是似笑非笑的模樣,會随着光影的變化蘊出不同的顏色。

有時是黃昏波光粼粼的湖,有時是細碎的星辰,有時是跳動的幽藍火焰,更多的時候林故若都在容磊的眼睛裏面找到她自己。

她從來沒見過容磊這樣的神色,薄唇緊抿着,深邃的眸如寒潭,周身都透着涼意。

原本握着骰盅的手,因為握得太緊,而青筋必露。

于是心思細膩如她什麽都沒有問下去,而是催促着同桌玩骰子的同學們快開下一局。

剛剛高考完的少年人,和逃離動物園的猛獸們本質上沒有區別。

大家很迅速的略過了這個小插曲,賭局繼續,容磊的表情很迅速的更改回那副懶散帶笑的模樣。

林故若甚至不知道是否是包房的光線太昏暗了些,令她産生過什麽錯覺。

直到後來容磊的生日宴上,有人與容磊不和,他不請自來的送禮,禮物價值不菲,讨好的意味十足,可容磊并未給他半點兒好臉色。

那人卻因身份地位的差距不得不再來沖容磊敬酒。

敬酒詞再次提到了容磊的十四歲。

那人講,“容少少年天才,十四歲時候就那麽能,怪不得如今這樣出息呢。”

容磊含笑,臉色未變,幹脆利落地指了下門口的方向,陰恻恻地回應,“成董後面的董字算是不想要了,我明白的。”

林故若當時就站在容磊旁邊吃小點心,臉色驟然冷下來。

“滾。”容磊厲聲沖那人吼。

那人肥胖的身體微微顫抖,保安大步迎上來。

林故若伸手忽然攔了下,她在容磊困惑的目光裏,緩緩和那人說,“成董前幾天好像來我家登門拜訪過,我忘了是求入股還是什麽事情,家父人好,言辭委婉,沒有直接回絕您,今天我代他告訴您,想都別想,我姓林。”

随着房價飛漲,土體價格同樣飛升,林家世代從事殡葬行業,為了陵園屯地動辄上萬頃,殡葬股也成功在港股上市,一路順風标紅。

林家今時不同往日,早沒有人敢再當林故若的面說她是不良人。

父輩們為人處事低調,悶聲賺大錢,她也從不以大小姐身份自居。

有容磊張狂桀骜的珠玉在前,林故若多數時候都是被忽略的,年長點兒的人看她,就像是看一個貌美的花瓶。

圈子裏的花瓶沒有一千也有一千二,沒人在乎容磊身邊女伴是誰。

直到那天,林故若婉言自曝家門。

她的身份落實,開始有人對她示好,十四歲如何的風波再度被掩蓋過去。

再後來林故若也聽過兩三次,都是容磊和好兄弟們酒後三兩句互損的垃圾玩笑話。

但統統就停在“十四歲”三個字後終止。

再後來許多年過去,大家都長大了,開始更體面、辦事穩妥,沒有人再提當年舊事。

林故若在聽牆角後一度猜測過容磊十四歲時發生過什麽不得了的大事,是痛楚,是不能提及的,搞不好是什麽刻骨銘心的初戀白月光,所以才不過和自己玩玩而已。

她曾經偏執的想弄清楚到底發生過些什麽,好的壞的,都“玩玩而已”了,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林故若問過容磊,容磊只是哄着她笑而不語。

當然也問過朋友們,大家對此三緘其口。

因此迄今為止,哪怕和容磊認識十年,“交往”近八年,好友圈層疊到這個地步。

林故若依然不知道關于容磊的十四歲。

****

但今天,聞落行氣急敗壞之下,為這十四歲,加了個初戀的限定詞。

雖然放下、想開了容磊關于玩玩而已的言論,卻不代表林故若能接受他真是心裏有個白月光的。

林故若一拍大腿,手握吃到一半的烤串,匆匆趕到陽臺這頭,“我想知道,你快說。”

舒悅窈環抱着手臂,站定在林故若身旁,徐扣弦只是回眸,坐在原位沒動,若有所思的模樣。

夏夜的風很輕,帶着尚未消散的暑氣,空氣在聞落行的話音響起後凝結成冰。

直到刺鼻的焦糊味湧上來,才有人回神。

容磊在怔愣的過程中忘記翻面,柔和的燈光落在他淩厲的五官上,是掩不住的落寞,鱿魚被他烤糊,表面變得幹巴巴的。

他把鱿魚從烤網上取了下來,又動手翻了翻剩下的大半箱子燒烤原料,垂眼低聲問,“你們還想吃點兒什麽嗎?”

長睫毛在他眼睑下打出圈陰影弧度,令林故若無法從他這刻的眼神裏讀出些什麽東西。

原本放言要攤牌抖落出陳年舊事的聞落行跟着沉默,他別過頭,留給舒悅窈一個寡淡的側顏,再回頭,舉着個海膽,溫吞問她,“你還要不要吃?”

舒悅窈漠然,“你是真不嫌紮手啊。”

“……”聞落行這才注意到,他不知為何,同手同腳的用沒帶毛線手套的那只手去抓的海膽。

“算了,我突然不是很想聽。”林故若聳聳肩,她在這沉默和無措裏,徹底明白過來。

這事多半真的無法提及,她早該知曉,否則以她和舒悅窈還有徐扣弦的關系,好友為什麽總是打着哈哈叉過這話題。

容磊其實沒有生氣,他只是在思考而已,事情過去十幾年,早不是被人提及就炸的少年。

他在順着線往回推算,有多少人在林故若面前提過“十四歲”,林故若又明裏暗裏的撒嬌撒癡問過自己幾次。

如果說自己有個致命的缺點,那這算不算致命的缺點?

沒人敢在自己面前說這事,容磊并不肯定林故若聽到的隐晦版本裏包不包含白月光的內容,要是有,那特麽的才精彩絕倫。

他其實很糾結,邊機械性的往烤架上放不容易糊的錫紙花甲和錫紙金針菇,邊猶豫要不要和林故若說自己的年少。

既不希望林故若誤會、心存芥蒂,又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曾傷痕累累。

進退皆兩難,林故若先松了口,她輕飄飄地說自己不想聽了。

但容磊很清楚她這樣的語氣代表着什麽。

是每次放棄時候才會有的,就差把“ok fine.”直接貼在腦門上了。

人還是會帶着滿面笑容硬撐,然後到深夜抱着被子失魂落魄。

太了解,才無法忽略。

聞落行先一步冷靜下來,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海膽殼剪多了,手法熟練許多,一片一片帶刺的殼被剪刀夾着剝落,露出裏面黃澄澄的肉。

“若若。”容磊仰頭,與陽臺那邊手肘彎曲托腮撐着臉頰的林故若對視。

林故若淺笑,顧盼流轉,“喊我幹啥?烤好了?”

容磊無奈道,“你吃鱿魚嗎?”

“……”林故若瞅了眼糊得沒眼看的鱿魚,被他問住,震驚不已道,“我沒想到你求婚不成,居然想毒害我?”

容磊比她還震驚,苦笑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種缺德帶冒煙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吃我再重新給你烤點兒。”

“那你重烤。”林故若毫不客氣,“你在我心裏缺德的确冒煙。”

在遠處安靜坐着吃燒烤,吃到半飽地徐扣弦擦了擦嘴走過來,她把舒悅窈領回去帶離陽臺邊緣。

再折返,沖着容磊朗聲喊,“來腦花,加辣,作為我等下幫你講十四歲故事的報酬。”

“好的,謝謝老板。”容磊颔首致謝。

他自己本身是無法和心上人複述自己經歷過多日狗的破事的。

陽臺這邊加那邊一共五個人,首先排除自己和林故若,再把舒悅窈這種情緒化足,還可能講到半截被聞落行帶回家的選手排除。

就只剩下徐扣弦這個最優選項了。

她本職是律師,讀書時候日常辯論隊一辯位置,在嘴皮子吐露字這方面,舍她其誰。

大家都是聰明人,不等容磊開口喊她,徐扣弦自己先過來把活攬了。

雖然主要原因是還沒吃飽……

“先吃飯,吃飽了去聽徐二給你講我十四歲時候發生過什麽吧。”容磊斂了笑,認真道。

林故若同樣不再托腮,她眨眼,點頭乖巧回,“行,那我要吃個烤饅頭,愛你呦。”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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