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污濁

大當家的驚呆了,一邊塞了一塊肉到嘴裏,一邊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兄弟,小聲道,“诶,你們公子是什麽人啊,這麽美的一個人兒,怎麽得那麽重的病呢?”

那人擦了擦嘴,撒了點鹽在雞翅上,頭也不擡地道,“那公子是我們老爺從輕淺南館裏請的小倌,估計是身子不行了,叫我們給送回去。估計心還在那人身上呢,因而叫我們好生護送。”

大當家啧啧嘆息兩聲,道,“唉,好白菜又被糟∑蹋了。”

那人往那邊一望,伸手一指,問,“那邊那個穿紫衣的公子是誰?那容貌,我還不曾見到過和奚梅公子比肩的人啊!”

大當家的又啧啧嘆息兩聲,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擡起頭來仰望天空,明媚而憂傷地道,“那個曾經也是魔教教主的男寵啊,唉,有錢就是任性,美人一抓一把。”

“不是吧,那他怎麽在這兒啊?”那兄弟撕下一塊肉,一不小心鹽放多了,順手就喂了旁邊的弟兄,那人哀叫一聲,去取水猛灌。

“喏,就是那人把他從魔教裏解救出來,現在要上趕着成親去呢,結果卻惹上這事兒,都說了不要惹是生非,偏不聽!”大當家的用手抓了抓頭,煩躁道。

秋小風默默的轉頭,看着馮度,平靜的說,“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在馬車旁邊蹲着吃烤雞,隔這麽近,就算你們壓低聲音也能聽見。”

馮度讪讪笑了,掏了掏耳朵,“能、能聽見?”

擡起頭來,看見東籬些微眯起眼睛,手中白绫纏在手腕兒上,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旁邊烏白手中握着增增發光的匕首,烤雞旁邊還插着一只白梅。

馮度畏畏縮縮地後退一步,擺擺手道,“弟、弟妹,別、別激動。”

馮度站起來撩開步子狂奔而去,那旁邊的護衛首領也跟着跑了,跑了好遠,才聽見那護衛頭子問道,“你、你跑那麽快做什麽……”

馮度擦了擦腦門兒的汗,“我特麽差點忘了弟妹武功高強,小九兒果然精明,一面就知道了。”

###

“原來是奚梅公子,幸會。”秋小風一邊一本正經地說着幸會,一邊上前一步抓住奚梅的手,眼神閃爍着幽光。

東籬拽着他的領子把他給拉回來,彎了彎唇角,漫不經心道,“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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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梅輕輕咳嗽兩聲,嗓音帶着一絲啞,“既然閣下無事,那便別過。”

秋小風拽着奚梅的袖子不撒手,大氣道,“奚梅肯定是被逼才淪落風塵的,我素來最讨厭那些橫行霸道地達官貴人,我救你出去吧!”

肯定是他逼你的,等我殺了那個魔頭就救你出去!

等我殺了那個魔頭就救你出去。

救你出去。

東籬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秋小風的頭發,道,“你可真是熱心啊,秋大哥,不如……”

秋小風雙耳不聞,一雙眼睛簡直黏在了奚梅身上,拉也拉不下來,烏白終究看不過去了,上前一步攔在秋小風面前,匕首比在了秋小風脖子上,冷道,“你若是再對公子不敬,我便得罪了。”

秋小風戀戀不舍地丢手,眨巴眨巴眼睛。

奚梅用袖子掩住唇咳了兩聲,蹙着眉頭,道,“無需秋少俠擔心,我若是要走,烏白自會助我。”

“那、那到底……”

“多謝少俠好意,再會。”

那白色身影走入馬車中,放下簾子,一對馬車又恢複了秩序,直到那馬車消失在路盡頭,秋小風才回過神來。

那、那到底,是為什麽啊?

“秋大哥,我們該走了。”

“小籬……”

東籬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溫溫柔柔地笑,眸中恍若水光潋滟,“秋大哥又在失落傷心什麽,不如我們便去找他吧。”

“可、可是,魔教的人萬一追上來,我們不就死定了?”秋小風猶猶豫豫地道。

“到了這時候教主還沒有派人來找,定然是還沒發現罷,教主閉關一關就是半年,在這兒耗上幾個月根本不成問題。”

###

聽完那話,秋小風熱血沸騰,拉了兩匹快馬,策馬狂追,兩人一直到了小鎮上,卻不見了奚梅那群人的蹤跡,眼見天色漸晚,只好找一家客棧投宿。

“客官您要幾間房啊?”

“一間。”秋小風面上一本正經,心中卻在打着風花雪月的小算盤。

“兩間。”東籬伸手甩了一定銀子在桌子上,那小二收下放在嘴裏一咬,嗑得牙一疼,明白過來,眉開眼笑地道,“兩間兩間,您請。”

兩人從來都是同睡一間屋子的啊,怎的這次不同?秋小風轉頭眼淚汪汪地看着東籬,東籬伸手理了理他的頭發,溫柔道:“秋大哥,我每月總有那麽二十幾天心情不好,夜裏還是不見吧。”

秋小風最終妥協,乖乖回房睡覺,睡着睡着卻半夜都睡不着,窗外月光皎潔,他滿腦子都是東籬,默默道:等我回去,一定要和他成親,一輩子對他好,不過,美人還是可以看看的,嘿嘿……

他笑着笑着在被子滾了兩遭,終于陷入夢鄉。

###

東籬側卧在床上,穿着一件白色裏衣,被子遮了一半。

那人如同靜默的影子一般,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劍,恭敬道,“素刃參見教主。”

東籬紋絲未動,過了半響,他一只手撐着身體,慢慢坐起來,被子滑落下來,溫溫柔柔地聲音傳來,道,“素刃這樣晚來見本座,可有要事?”

那人嚴謹刻板地道:“素刃近來發現那武林盟主同碎玉堂堂主多有往來,經查實,是和九泉弈譜有關。”

“九泉弈譜?本座卻不曾聽說武林盟主有這個喜好,那碎玉堂堂主年過不惑,癡迷于棋,連暗器也是玉棋子,莫非其中藏有玄機?”

“九泉弈譜由千古棋聖俗子七所編,其中精妙學問,至今無人能參透,只是今日江湖中有人傳言,能參透九泉棋譜奧秘者,便可稱霸江湖。”

東籬打了個哈欠,用袖子捂住嘴,“那其中學問自然不必多說,不過稱霸江湖這種話,早就編膩味了,那些人也太過迂腐。”

“教主所言極是。”

“沒事了,你且退下,繼續讓人盯着那碎玉堂,特別是,”東籬起身走近素刃一步,蹲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笑,“特別是讓人盯住那碎玉堂老頭子的男寵,明白?”

那人身體僵硬,将頭埋得更低,“素刃明白。”

“退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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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波折,兩人總算是到了流央城輕淺南館門口,已到了晚上,南館掌燈了,檐角下的紅燈籠在晚風中搖晃,燭火明明滅滅。這地方雖說不在什麽偏遠的地方,卻也不是繁華地段,這畢竟也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只有喜好此道的人才知道這麽個地方,至于秋小風為什麽知道——

咳咳,秋小風轉頭看着東籬,只見此人依舊面無表情,在情緒上看不出半點起伏,那四周調笑打鬧的音調抑揚頓挫,胭脂水粉的氣味熏得人頭暈眼花。秋小風笑着去抓東籬的手,那手十分的涼,也許是寒冬臘月裏衣裳穿得太單薄了些。

“小籬,我們進去吧?”

“秋大哥,一切自然憑你做主了。”東籬笑了笑,溫柔道。

秋小風伸手捂住心口,險些被這溫柔寵溺的語氣酥掉,他用力的抓着東籬的手,傻笑道,“那、那好,你跟着我,可千萬別走丢了。”

“秋大哥放心。”

兩人進了屋內,那老鸨就迎了上來,那人看着也是年輕,衣着打扮皆是豔俗之極,臉上鋪着一層粉,嘴唇塗得嫣紅,一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右邊眼角眼睛裏,有一顆細小的黑痣。眼角外長痣的人倒是見過,眼睛裏有顆黑點的人,倒是不常見。

“您二位看着是生人,是頭一次來我們這輕淺南館吧?”那人搖着扇子,過來打招呼。

秋小風打了個噴嚏,心說他這妝容不這麽畫,可能還美些,遂道,“我們來這兒,是要見奚梅。”

那人聽到這句話,掩唇又笑了起來,道,“瞧您說的,來這兒的誰不是為了見奚梅啊。”

“呃……”秋小風直接掏出一定銀子給了那人,道,“既然如此,那還不快帶我們去見他。”

那人故作熱情地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接過那一定銀子,笑道,“這銀子我是收下了,可奚梅染了重病,一直養着呢,不宜見客,兩位不如另外找人?”

“他那病是什麽?前些日子看見他,仿佛十分嚴重?”東籬問道,漫不經心地往樓上一瞥。

那人眼珠子轉了轉,眸中精光閃爍,道,“唉,原來您二位竟然是熟客啊,可是這其中的病症我們請了流央城裏最好的大夫也不清楚,現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尋到那一味包治百病的奇藥,方能治愈,否則,只怕回天無力啊。”

“包治百病的奇藥?”秋小風喃喃道,“難道是板藍根?”

那人嘆了口氣,道,“是天山雪蓮王。”

“天山雪蓮本就難尋,更別提天山雪蓮王了,”那人貓哭耗子地伸手擦了擦眼淚,道,“眼見得我家奚梅就要香消玉殒了,往日裏他的那些恩客也無一人來救命,都道是世間男子皆薄幸,蓬蒿易作流水情……”

沒等那人傷春悲秋地說完,東籬就伸手點了他的穴道,拉着秋小風就上了樓,對直走到二樓左邊最裏間,伸手推開了門。

一走進去,就聽見一人說,“閣下為何三番五次前來,天山雪蓮王原本就不在我這裏,否則我早該病好痊愈了。”

秋小風正要走過去,卻見東籬一把拉住他,從袖子裏取出一枚檀香刃彈指直刺奚梅。奚梅卧病在床,原本就毫無反抗之力,此刻見着這飛刃當頭而來,卻不閃不避,眼睛也未曾眨一下。那飛刃就釘在了床櫃上,陷入一寸。檀香刃露在外面的一截應聲而斷,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秋小風便是攔也攔不住,飛奔出去,拉着人道,“你有沒有受傷啊,小籬為何這般莽撞,萬一傷了人怎麽辦!”

奚梅沒有管他,擡頭看見那人從門口走了進來,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書,擡頭道,“不過是無傷大雅的試探,我不會武功,卻也不怕死。”

“不會武功,為何能将白梅枝當做暗器?”東籬反問道。

“我平日裏愛拿一枝白梅在手上,烏白順手就從我手中奪過去,随便當暗器用。”奚梅說完,又重又将那書撿起來,低下頭一頁一頁地看,如墨的發絲傾斜而下,臉色一如既往的慘白。

“方才是誰找你要天山雪蓮王?”東籬走近一步,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咳咳、咳,我,我方才認錯了人……”奚梅斷斷續續地說道。

秋小風一看見美人難受,心裏也就跟着難受,轉過頭來将東籬與奚梅隔開,責問道,“小籬,奚梅身體不好,你就不要光顧着問東問西了!”

東籬看着秋小風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不怒反笑,微微牽起唇角,語調溫柔,“既然秋大哥說不問,那我就不問吧。”

秋小風恍然覺得自己仿佛說話太重了,只好默默的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就看見了奚梅拿着的那本書,只那幾頁,看着都是些棋譜,秋小風完全看不懂。

“鼠偷油?這殺招淩厲,依着你的氣質怕不适宜。想不到這本《霧水仙機》竟然在你手中。”東籬笑着将那棋譜從奚梅手中拿過來,粗略翻了兩眼,道,“确實玄妙,想必你也是極愛下棋。”

秋小風也不明白,此人按道理來說明明是魔頭的男寵,本應該養成軟弱斯文的性子,不知卻為何處處透着強勢淩厲的氣息,随意且狂妄,雖說說起話來溫溫柔柔,又十分乖順聽話,但總覺得透着一股子險惡意味。

秋小風将那本書從東籬手中搶過來,塞到奚梅手裏,氣鼓鼓地道,“你随便搶人家書幹嘛啊,有你這麽不規矩的嘛!”

東籬被秋小風吼了一通,竟然一點也沒露出生氣的樣子來,只是伸手寵溺的摸了摸秋小風的頭發,道,“我只是愛棋心切,想要看看這從未見過的棋譜罷了。”

秋小風默默低下頭,反而覺得自己太過小家子氣,過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小籬,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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