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秋續離

秋續離師從名門,他那位師父曾經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頂尖高手,被後世成為三步絕情獨世仙人。他有兩個徒弟,一個是掃業山莊莊主左道,另一個,就是秋續離。秋續離與左道從小便互相看不對眼,卻誰也奈何不了誰。

秋續離某日見着飄落的樹葉多生感慨,傷春悲秋地道,“落葉有心,樹無情。我日後便成立一個落葉山莊,收留普天之下落葉漂泊之人。”

此時左道還是個俊俏少年,稚氣未脫,伸手就接住一枚枯葉,碾碎在掌中,悶聲悶氣地道,“落葉無力,便被擺落。大丈夫應橫掃千秋大業,我掃業山莊,必定能為武林之首!便是皇家貴胄又何足俱!”

秋續離伸手就一掌打過去,“你這木頭腦袋!不要命啦!”

左道往邊上一閃,秋續離正巧撞樹上,就聽見左道陰測測冷飕飕地道,“誰是木頭腦袋還不一定呢!”

秋續離被撞了個兩眼昏花,腦袋疼了好幾天,從此兩人便見一次,打一次,即便不打也要嘴炮炮轟幾句。

又過了幾年,兩人出師,各奔東西,便再也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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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續離首先買了一個院子,挂上了“掃葉山莊”的牌子,而後便又聽到左道比他買了更大的院子,掃業山莊的名字更響,秋續離嗤之以鼻。

秋續離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弟弟,叫秋小風。

因為信秋的人很少,于是秋續離便肯定的認為,秋小風必定是他弟,因而便以兄長自居,把秋小風管束起來。秋小風打心裏把秋續離當做哥哥,總是很聽話。秋續離教會了秋小風的武功,秋小風便有些心癢癢的想要出去闖蕩。秋續離為了慎重起見,某日拍了拍秋小風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小風風,外面的天地太黑暗,太兇殘,哥哥出去幫你偵查偵查,你要乖乖等哥哥回來啊。”

秋續離一去杳無音訊,秋小風那時候還很乖,便一直傻傻的呆在屋子裏,一等就等了三年。

三年之後,秋續離回來了。

他稀裏嘩啦的找秋小風哭了半天,哭得兩眼紅腫,鼻涕眼淚一抹一大把,秋小風安慰的一手拍在他哥的肩膀上,将之推開,伸手拿過帕子鄭重其事的擦了擦秋續離的鼻涕,道,“哥,今天的衣裳還是你洗吧。”

秋續離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哭。

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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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風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秋續離雙眼染滿殷紅血跡,面無表情的站在他面前,鄭重萬分地告訴他,“人心難測,別妄信他人。”

秋小風盯着他衣襟上的血,有些發怵,怔怔後退了一步,輕輕道,“哥,你真的自插雙眼了?”

秋續離彎起唇來笑了笑,向秋小風奔過去,伸手做了一個猥∑瑣的動作,一邊調笑道,“小風風,過來讓哥哥捏一把。”

秋小風往邊上一閃,秋續離卻沒像從前那樣敏捷的閃開,卻是一腳踩空了梯子,要不是秋小風往前扶了他一把,秋續離一準要摔個狗吃屎。

秋續離的臉色木了一下,又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唉喲喲,忘了眼睛沒了,小風風以後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秋小風一臉嫌棄,伸手把搭在自己臉上的手拿開,道,“哥哥,你再生氣,也不能不要眼睛啊。”

秋續離笑嘻嘻地道,“看多了,反而厭煩。”

秋小風眼中酸澀無比,卻也哭不出來,心裏空蕩蕩的,笑道,“哥你人太傻,自插雙眼幹嘛!以後我見着那個壞蛋,一定插了他的雙眼!”

然後,秋續離就開始了一會兒研究導盲雞,一會兒和鐵匠吵嘴,一會去偷看寡婦洗澡,一會兒又去和村花調情的美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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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二位認識,難不成秋大夫的醫術便是恭神醫教的?”夢衷笑意盈盈的站在門口,手中一把桃花扇,賣弄風騷。

秋續離聽到這裏,欣喜的拍了拍手掌,道,“就是就是,既然神醫來了,那就沒我的事了,小的這就告辭這就告辭。”

夢衷看他馬上就要開溜,愈發敲出了幾分貓膩,道,“小生開個玩笑,秋大夫未免太過妄自菲薄,秋大夫有些新奇想法,卻是常人所不能及,二位聯手定能救活舍妹。”

你說的新奇想法,是指吃煙灰,燒符水?

秋續離苦了臉色,一邊往一旁縮,一旁道,“我學的都是皮毛醫術,不及恭神醫的萬分之一,宗主未免太瞧得上我。”

夢衷不以為然,卻聽見恭正琏一本正經又冷冰冰地道,“你學醫那時日,的确十分用心。”

秋續離被如此這般肯定的誇獎,心中已經叫苦不疊,然後就被鬼宗的人一人一只手臂強制推進了病房,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上。恭正琏轉頭,看了他一會兒,又默默往前走,不再理他。

說着房門一關,宋雨仙就被可憐兮兮地關在了門外。

宋雨仙沒見着東籬。東籬這幾日便像是消失了一般,沒人能顧得上他,況且若是照着秋小風的說法,東籬若真是魔教教主魚桓離……此事恐怕便是複雜之極。

###

恭正琏自打走進這個屋子起,便知道屋中是個死人。

他轉頭看了看秋續離一臉想死的表情,伸手把脈,或者是檢查起這女子的死因。

恭正琏翻了她的眼皮子看了看,又掰開嘴瞧了瞧,卻沒有意料之中傳來腐臭氣息,隐隐有桃花香氣。

恭正琏轉頭對着夢衷說,“令妹,已經——”秋續離手一抖,心說他這話一說出,衆人的死期便也不遠了。

“已經徹底沒有什麽大礙了。”恭正琏接着道。

夢衷似乎有些欣喜地望着他,過了一會兒,又憤怒起來,手中拳頭捏得響,臉上卻還是和顏悅色,道,“恭神醫真會說笑啊。”

“令妹如今并不感到疼痛,也無心惱,豈不是無病無災,無甚大礙。”恭正琏一本正經,連眼睛也未眨一下。

“可她也聽不到我說話。”

“那是她不想聽。”

“你——”夢衷氣得渾身發抖,道,“你身為神醫,卻如此妄下斷言?”

“難道令妹不是死在宗主的桃花毒下?”

難道令妹不是死在宗主的桃花毒下。

秋續離倒是不曾想過這茬,死于桃花毒,屍身雖腐爛卻比其它的慢,口中氣息尚存一口,這一口氣放出除了微微帶着桃花香氣以外,很快變回腐爛成一堆白骨。

想到這裏,秋續離全身發毛,愈發覺得陰森可怖。

“你說誰死了?”夢衷咬牙切齒的發問,眼神死死盯着恭正琏,仿佛下一瞬便要撲上去把他咬得粉身碎骨。

“宗主不是明知故問?”

“我說她沒死,她就沒死,恭神醫若是沒本事治好她,小生只好不擇手段了。”夢衷漫不經心地搖了兩下扇子,神态自若。

恭正琏深藏千萬奇珍怪藥,對付個人自然是手到擒來,即便是這鬼宗也能來去自如,他有些好笑的想到,夢衷到底有什麽辦法對付他,因而只是靜靜站在屋子中間,氣定神閑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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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風被困在鬼林子裏出不去,每日裏只好找那位老大爺聊天,至于那兩個灰袍的人,幾乎天天宰雞殺鴨,把院子裏弄得血腥恐怖,其中最令人發指的,是他倆竟然不分給秋小風,秋小風數日看着碗中的青菜,怨念無比。

老大爺吃飽喝足,躺在搖椅上哼着調子,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秋小風耳朵都聽起老繭了,便走過去,問,“老爺爺,你這是什麽曲子?”

老大爺斜睥了他一眼,道,“新姑爺,你當自己很年輕啊?”

秋小風利索當然的點點頭,“是啊。”

老大爺嘆一口氣,道,“也是,你若是不年輕,也配不上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想來也是紅顏薄命,當年,若是不是……”

秋小風聽他一臉喪氣,聽起來倒像是那姑娘死了一樣,有些奇怪,問,“你家小姐死了?”

秋小風也就是随口那麽一說,那老大爺連忙伸手捂住秋小風的嘴,悄聲道,“不能提那個字啊,不能提!”說着還往四周望了望,警惕極了。

“難道、難道那姑娘真的,真的死——”秋小風哆哆嗦嗦,口齒不清。又被老大爺制止,就聽見那老人家道,“不能說!若是說了,咱宗主又要生氣了!”

“他生氣?他為什麽生氣?”秋小風打破砂鍋問到底。

老人家擺了擺手,臉上的皺紋都皺在了一起,不再說了。

秋小風心中又怕又疑惑,抓着那老大爺問東問西,他便再也不說一個字,守口如瓶。于是秋小風就只了解到了一點——夢衷的妹妹是個死人。

他就要被拉去同一個死人成親了!

秋小風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咽了口口水,看了看四周鬼氣森森的薄霧,心說,一定要逃出去!

半夜。

柳樹紙條被風吹着,輕輕掃着地面,秋小風半彎着腰,偷偷摸摸地往外走,那兩個灰袍子的人沒有看到,估計去睡覺了。那個老大爺也不在,只是那搖椅還在不停來回搖晃着,秋小風盯着那個搖椅,發出“咯吱咯吱”地聲音。秋小風捂住小心髒,擡頭一看着天空一輪血月。

畫面太美不敢看。秋小風雙手捂住眼睛。過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提氣往前飛奔。

腳不着地,腳尖輕點樹枝,四周的景色飛快往後掠過,他漆黑的影子倒映在樹上,秋小風分神望過去,只覺得環繞霧氣不散,密林叢叢。

###

秋續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夢衷掐住了手腕子,冰冷如鋒的十指扣住了他的脈門,然後他聽見夢衷有些遺憾的道,“既然如此,恭神醫看來也不把秋大夫的命當一回事了。”

秋續離一聽此言,簡直笑彎了腰,摸了摸不存在的眼淚,道,“夢宗主,你也太可笑了。恭正琏恭神醫同我勢不兩立,又怎會為了區區在下我而受制于人呢。”

恭正琏神色未變,唇角欠了欠,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道,“宗主就只有這點膽量?”

“不管什麽法子,有用就成了。”

夢衷渾身都是毒,最毒名為桃花,指法運力,便滲入皮膚,屍體雖不腐爛,卻易招惹彩蝶。房中那具屍體,莫約曾經也萬蝶環繞,十分光鮮。

秋續離咬牙切齒,心中以為恭正琏這厮冷漠無情,必然是靠不住的,不如另外想法子,于是急中生智,吼道,“宗主,我有辦法!”

夢衷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轉頭問,“恭神醫,你妙手回春,連死而複生也做不到?”

什麽叫連死而複生也做不到?

秋續離聽他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子變态情懷,伸手指着那床,驚叫,“那、那姑娘動了!”

他那表情太逼真,夢衷也忍不住相信了,轉頭看過去,竟然發現,那手指真的動了一下!夢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都在戰栗着,心裏一慌,便放開了秋續離,慢慢走了過去。

趁着這個空擋,秋續離正打算回屋子裏去叫上宋雨仙開溜。卻在一腳踏出門口前的一瞬,門“碰”的關上,差點架住了秋續離的臉。他打了個哆嗦,轉過身來,戰戰兢兢的往這夢衷。

夢衷手裏提着一只死耗子,面色鐵青,“你竟敢戲弄我。”

“我、我不是故意的……”

忽然一只一只的鷹隼通過窗戶闖進屋子裏,嘶叫徘徊不休,翅膀撲棱棱的扇着,有一只落在了夢衷的肩膀上。那鷹隼爪子似乎尤為鋒利,眼珠銀白閃光,尾巴上有一根白毛,十分突兀。它歪着頭,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秋續離。

秋續離感到十分不妙。

忽而黑漆漆的一片,鷹隼闖進屋中,呼啦啦的把整個屋子擠得水洩不通,大門忽然被打開,“轟”地一聲,秋續離一身的衣裳都被啄得破爛不堪,手臂上被啄出了幾條血痕。

然後又不知從何處伸出的一只手,猛地往秋續離脖子上一敲,秋續離眼前一黑。

恭正琏沒受到半分影響,依舊不為所動地伫立在屋子中央。夢衷看了一眼地上的白色粉末,明白了過來,“恭神醫真是有備無患。”

“宗主竟然圈養數只食人鷹隼。”

“這不是很尋常的?”

“還請恭神醫想些辦法。”

恭正琏蹙起的眉頭,思索良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看着那邊已經腐爛一半的屍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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