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往事
秋續離暈暈乎乎的醒來,尚不知今夕何夕,眼前一片漆黑,起初他覺得是沒點蠟燭,最後才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是個瞎子,沒有眼睛。
哂笑一聲,秋續離扶着牆壁吃力的坐起身來,喘了一口粗氣。最後終于不可抑制的大笑出聲,一手錘到了牆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于是他終于明白了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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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日秋續離告別家裏那只呆萌小寵物,獨自踏上了策馬江湖的新生活,他先是去找了掃業山莊的麻煩,在左道的飯菜裏下了瀉藥,然後溜之大吉,又去武林盟主家中蹭了幾碗飯,最後去城裏最大的青樓調戲了一衆美人。
某月某日某夜,皓月當空,秋續離坐在客棧的房頂上仰望星空,徐徐小風吹着,手中的酒杯一晃一晃,盛滿月光。
他不經意的往下一望,見着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多了一個人。他一身規規矩矩的交領藍色錦袍,手中提着一個看似沉重的鑲金檀香盒子,看不清面容,只覺得月光蒸騰的水汽在他身上氤氲了一層薄霧,似真似幻。
秋續離愣了一瞬,小心髒猛然狂跳了起來,手一抖,酒杯正好砸在了那人的頭上。
那人仰頭望過來,神色已經不太好看,額角被砸破了,血絲冒出來。這一仰頭,秋續離才發現此人劍眉星目,十分俊朗不凡。秋續離手忙腳亂地從房頂上飛下來,十分親切的撲過去用袖子粗暴的擦了擦那人臉上的血,堆笑道,“這位兄臺,真是不好意思,是在下魯莽了。”
那人蹙起眉頭,将秋續離推開,吐出一個字來,“髒。”
秋續離被噎住,雙手環胸打量了他一番,一副痞氣,吊兒郎當地道,“喲,大半夜的走夜路,帶着這麽些值錢東西,就不怕被搶?”
那人冷清的撇了秋續離一眼,腳一擡就往前走了,理也不理他。
秋續離不樂意了,便緊緊跟了上去,嚷嚷,“作為一個武林大俠,我就不辭辛勞的保護你吧。”
“我不需要人保護。”那人冷冰冰地道,頭也不回。
秋續離三兩步沖到他面前,張開雙手攔住他,擡頭挺胸,“你這人怎麽連話也不會說了!我好心好意,你怎麽不識擡舉!”
那人這才擡眼看他,一看就愣住了,盯着秋續離看了好久。秋續離心說自己一張臉也算是俊俏不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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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
那人繞開他繼續走。
秋續離完全沒受到打擊,直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一條胳膊,笑道,“你是誰?看你面生得很。”
“恭正琏。”
秋續離仔細想了想,才想起來恭正琏是誰,不就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嘛,原以為只是個迂腐的老爺子,沒成想,竟然如此年輕。秋續離伸手捏了捏恭正琏的臉,道,“你吃了什麽長生不老藥?”
恭正琏回答得很認真,“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
過了一會兒,秋續離的手開始發紅發紫,又疼又癢。他側頭看着恭正琏俊朗不凡的臉,哭,“你這是什麽東西?”
“防身藥粉。”
“解藥?”
“沒有。”
秋續離惱了,“你騙我?”
恭正琏認認真真地回答斷了秋續離的念想,他說,“你聽說過獄卒把鑰匙給人犯的嗎?”
“人命關天,這能一樣嘛!我又不是壞人!”秋續離不滿,擡起自己嚴重變形的手腕子,遞到恭正琏跟前。
“不會死。”
聽到這句話,秋續離竟然莫名生出一種名為安心的情緒來,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一腳踹過去,“你特麽是在逗我!”
恭正琏閃開一腳,從懷裏又摸出一張藥粉,正準備展開,就聽見秋續離喊停,于是又默默收回了懷中,轉身繼續走。
誰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什麽啊!
秋續離覺得恭正琏這個人滿是疑點,古裏古怪,于是便下定決心跟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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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仙回到房中焦急等待,到了夜裏,秋續離還沒有回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來,聯想到白日裏發生的事情,便以為是恭正琏同夢衷聯合起來找秋續離的麻煩,又想到秋續離瞎了的雙眼和恭正琏脫不了幹系,便氣勢洶洶地去找恭正琏質問
恭正琏聽見房門被一腳踹開,那個同秋續離在一處的少年便闖了進來,提着鐵劍,活似要砍人。
“秋續離和你無冤無仇,你幹嘛處處和他作對!”
被人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恭正琏沉下眼眸,冷道,“我何時同他作對過。”
“你別以為我不清楚,若不是你,秋續離的眼睛怎麽會瞎!”宋雨仙咄咄逼人,他畢竟也是個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全憑着自己的性子來,雖說不向秋小風似的神經大條,卻也同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差得遠了。
“他的眼睛……為何會瞎?”
恭正琏若有所思的跟着念了一句,神情有些不解和迷茫。
“你同秋續離是什麽關系!”宋雨仙接二連三,步步緊逼。
“沒什麽關系。”恭正琏似乎在回想一樣,揉了揉額頭,眼神有些空洞,喃喃道,“我那日夜裏路過流央城,走到檐角下,卻被人用酒杯砸了頭,我往上一望,就見着一個白影子從房頂上飛撲過來,拿袖子蹭我額頭上的血。衣裳本來就不幹淨,我說很髒……後來……”
“後來他好像就一直和我在一起了,甩不開。”
宋雨仙看着他一臉迷惘的神情,他不知所措的手指輕輕彎曲又松開,奇異般的彎了彎唇角,似乎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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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續離終有一日明白過來,心中愛慕之意溢于言表,他陪他走過雪山,走過沼澤,走過山谷,走過長河,一跟就跟了一路,一跟就跟了兩年。他閑來無事,便總是找恭正琏學一些醫術,恭正琏教的很少,但每一樣都是對的。恭正琏總是對的。他如此這樣想着,十分信任和眷戀着。恭正琏雖然看起來是個精明的人,實則腦子總是缺根筋一般,淺顯易懂的道理,到了他這裏,他就是弄不明白。
秋續離終于忍不住了,趁着兩人走到了無人的角落裏,狠狠拽住恭正琏的衣裳領子,狠狠親了他一口。
恭正琏的表情淡淡的,也沒有絲毫驚訝。秋續離有點懷疑他早就看出自己的心意來了。
恭正琏的唇角都被咬紅了,卻只是說,“這是不對的,有悖倫常。”
秋續離大大咧咧地,想得很簡單,“我特麽才不管這麽多。”于是又上前去拖着恭正琏親了一口。
秋續離現在想起來,自己那時候莫約是太天真了,傻缺一個。一個人怎能是那樣容易摸透的,他永遠都不了解恭正琏。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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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正琏卻如同失了神一樣的,看着憤怒的宋雨仙,沉默了一會兒,認認真真地道,“不是我強迫他……是他親我,我早就看出他對我不同,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宋雨仙拿着鐵劍的手握緊,關節都泛白了,咬牙切齒,“你想做什麽事!”
“換眼。”
宋雨仙心裏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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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續離越纏越緊,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恭正琏同意和他成親了。秋續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硬是逼迫恭正琏說了好幾次,才放下心來。
屋子外漆黑一片,屋子裏靜谧無聲。
紅燭搖曳,紅衣豔豔,黃粱美夢,終究是要醒的。
杯中的酒是冷的,但是手卻是熱的,秋續離手微微發着抖,險些拿不住酒杯。恭正琏的表情依舊是冷漠的,淡淡的,沒有什麽變化,他的手很平穩,絲毫也沒露出破綻來。
兩個人相擁着,手腕挽過彼此的脖頸,從未如此貼近過,那心中慢慢的愛意仿佛就要溢出胸口,直到酒送入口中,秋續離還在想,我此生此世,便要同他永不分離,白頭偕老。
秋續離将頭埋在臂彎裏,靠着牆壁,覺得心中刺痛,嘲笑自己的無知,人不能太天真,真的。他想哭,卻沒有眼淚,只能幹笑兩聲,在空蕩蕩的屋子的,回音也是可怕的。就像有個鬼,無時無刻的貼着你講話一樣,你動彈不得,也不能反抗。
“我想和他此生此世,永不分離,白頭偕老。可是他定然不會理解我……”恭正琏有些不明白,悶悶的,有些惱怒,握緊了拳頭。
酒送入口中,秋續離就發覺不太對勁兒了。身體的知覺開始消失,漸漸麻木了,他不太敢相信,恭正琏會這樣對付他,在這個時候。他曾經看到過恭正琏從要死的人身上取東西,血淋淋的,要不是他也是個練武之人,大殺四方,恐怕也扛不住那血腥恐怖的場面。那時候他曾看到,恭正琏将眼睛從死人身上剜出來,雙手都是血,血滴在了白布上,若開着的鳳仙花一般奪目。
他聽見恭正琏涼薄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傳過來,“我畢生追求重瞳目,只有你有。兩年,我終于找到了所有的藥材,我可以……”
秋續離狠狠咬了舌尖,疼得他恢複了一點神智,他看着正要劃下來的纖薄刀片,猛然間睜大了眼睛,不知是憤怒還是痛苦,卯足氣力一掌拍飛了那刀子,驚恐的盯着那個他曾經愛慕眷戀萬千的人,轉身就往外跑!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那片鬼林子裏到處都是一樣的,樹枝枝桠橫沖亂繞,周圍的景物飛快的消失不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太害怕了,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
“我看見他露出了萬分驚恐的眼神,恐懼的看着我,然後出乎我意料的,也許是他長年累月與我在一起,麻痹作用不太好了,被他掙脫,逃走了……我只是、只是想将他的眼睛換下來,我、我不是想要害他。”恭正琏手足無措的盯着宋雨仙,解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是在祈求寬恕。
宋雨仙忍無可忍,一拳頭砸在恭正琏臉上,怒道,“你是不是人啊!我無緣無故挖了你的眼睛試試!”
恭正琏竟然也沒有反抗,硬生生的挨了這一拳,側頭吐出一口血來。
秋續離回過神來,日光重又照到了他的身上,他迷惘的盯着頭頂的樹葉,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身喜慶的紅衣有些諷刺的穿在了他的身上,皺巴巴的,又被樹枝刮爛了,難看極了。
秋續離直到走回了流央,才發現,自己被恭正琏利用了。
恭正琏留着他,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而已,等到時機成熟了,就來挖走他的雙眼,然後,想幹嘛幹嘛。他為何就如此想要他的眼睛呢?也許第一眼,恭正琏就是看中了他的眼睛,才留下他的。與他這個人是誰沒有半點關系。
以後恭正琏還回來找他要眼睛的。
秋續離發現自己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竟然還有點高興。
然後他又沉默了下去。
他用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繁花似錦,紫陌紅塵,熙熙攘攘。
小風風,哥哥回來了。
你若是要眼睛就來找我吧,可惜我已經沒有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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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恭正琏篤定的說,神情萬年不變的冷漠,淡淡的,仿佛什麽事情也不放在心上,連說出這樣略顯得有些悲愁的話時,也是這種表情。
“秋續離到底被關在哪裏了!”宋雨仙提着他的衣領子,吼道。
“鬼宗的暗牢很多,找不到。”
“你和夢衷不是一夥的?”
“不是。”
宋雨仙竟然就相信了他那一本正經的言辭,這麽說來,恭正琏也是被夢衷騙來的?
他往門外一望,只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宋雨仙腦子裏一串畫面閃過,為什麽夢衷要把他們的房間安排在一起?就不怕他們聯手逃走?為什麽沒有對他嚴加約束?
這次,好像又上了那個鬼宗宗主的當了。
宋雨仙忍不住在心裏罵了那個風騷的夢衷千百遍,正要跨出房門,就見恭正琏拿出一張紙包給他,道,“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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