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雅痞
宋雨仙的劍招似乎頗為精妙,若是做得好,三步之內便可以退敵,只是他涉世未深,與人交戰的經驗少之又少,心中有恻隐之心,于是被人逼的漸漸處于劣勢。
祈荼眼見宋雨仙應付不過來,便勉勵抽刀相助,宋雨仙瞥見他額頭上挂着冷汗,心裏有些着急。宋雨仙正打算一劍橫掃,卻覺眼前冷光一閃,暗器擦着腦門子飛過,他連忙回轉身來,腳步變換,卻覺一人進到跟前,掌風獵獵。祈荼一腳踹到了身前一人,又見飛刃削了宋雨仙的頭發,心裏一緊,伸手拉住宋雨仙的手臂,宋雨仙被拽得後退一步,好險不險地躲過了一刀。他喘着粗氣,心道江湖果真險惡。
祈荼勉勵接下劍鋒,對着宋雨仙道,“此事因我而起,你且先行!”
宋雨仙咬唇,怒道,“哪有撂下朋友走的道理!”
說罷,發了狠似的,一挑一刺,很快便震落了一人手中的劍柄,宋雨仙又順勢一腳踢過去,那人撲倒在地,宋雨仙便一手生生擒住那人手腕,利落削了那人的脖子,直到滾燙的血濺到了身上,宋雨仙才幡然醒悟過來。
來不及多想,宋雨仙還是下了殺手。祈荼眼見他氣勢變了,有些攝人奪魄,眼中淩厲殺意讓人不敢近身半分。過了不多時,刺客已經倒了一大半,宋雨仙蹙着眉頭,手臂微微發着抖,身上挂了彩,血跡斑斑。
只聽一聲哨響,刺客盡數撤退,只留下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地上。
宋雨仙抿着唇,臉上沒了血色,祈荼伸手扶住他,“你怎樣?”
宋雨仙回過神來,看着自己的雙手,雙手上染滿了血,映紅了他的眼睛。他有些難過的摸了摸頭,道,“啊,殺人了。”
祈荼覺得他這話太過平靜,不知道是不是吓懵了。宋雨仙是個樂善好施,古道熱腸的好人,應當從來也沒幹過爾虞我詐,殺人奪命的勾當,這個年輕的少年的心中,是充滿了陽光和愛的,即使有些小別扭,也無傷大雅。
“不是你的錯,你若是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了你。”祈荼安慰他,希望能讓他将此事看得稀松平常一點。
宋雨仙從未如此一本正經過,他轉過頭,看着祈荼的眼睛,呵斥道,“你說的什麽話!人命豈是讓你如此輕賤的!”
盯着宋雨仙眼睛裏的憤怒,像是印進了他的骨頭裏一般,祈荼住了嘴,道,“是我錯了。宋兄不必放在心上。”
宋雨仙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踮腳去拍他的肩膀,大咧咧地道,“叫什麽宋兄啊,叫我雨仙就行了。你不會覺得一個男子起這樣的名字有點奇怪吧?那又有什麽辦法,是我娘起的,我看她起這個名字就是不安好心,真是的,從小這個名字讓我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鄙夷,哼,還好秋小風的名字也難聽,我這才想開了……”宋雨仙說着說着,又停不下來了,一邊還拉着祈荼的手臂就往前走。
“雨仙,也不是很難聽。”祈荼輕輕咳了兩聲,耳根子微微紅了。
宋雨仙又話唠地自顧自的往下說,“咱去投靠武林盟主吧,不然這追殺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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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
“武林盟主在哪兒?”
“就在這司春城裏。”
“你說這個城叫什麽名字?”宋雨仙仰頭,問。
“司萬物之長,春萬物之始。因而名叫司春城。”祈荼想了想,認認真真地解釋道。
“司春城裏不思春,思春女娥若不來,緣何來司春。這名字起得真敷衍,也不知道武林盟主幹嘛又住在司春城裏,難道是為了思春?”宋雨仙想到這裏哈哈大笑了起來,拽着祈荼的手臂搖晃。
祈荼不自然的笑了笑。宋雨仙看見他的樣子,咳了兩聲,又把手放開,澄清道,“你可別多想啊,我又不是風風那個喜歡男人的。”
“我沒多想。”祈荼不由自主地将臉別過去,錯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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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霧慢慢散去,依稀有貨郎挑着擔子從遠處的小巷子裏行來,前面包子鋪子也開了張,熱騰騰地軟糯包子饞得宋雨仙挪不動步子。
“客官,來兩個包子?只要四文錢,您要嗎?”
宋雨仙眼饞地點點頭,豪邁道,“給我來十個!”說罷就從兜裏摸出了銅板遞到了那小哥手上。
宋雨仙接過包子,轉手塞了幾個到祈荼懷裏,祈荼錯愕的接過,又瞅了瞅宋雨仙,宋雨仙一張臉幾乎撲到了包子裏,擡起頭來的時候唇邊還站着碎屑,嘴唇也被油浸得亮亮的。
幾人走了幾步,眼見着前頭有一個氣派的府邸,那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字,“天下太平”。左右各有一根大柱子,右邊寫着“佛不渡我江湖自曉因果”左邊寫着“魔不犯人武林得虛太平”。門大大開着,送菜的往裏進去,過了不多時便提着空籃子出來,臨走還和那守門的侍衛寒暄幾句,那守門的笑意盈盈,顯得尤為客氣。一片祥和的景象。
宋雨仙摸了摸頭,諾諾道,“咱這是來佛堂了?”
“這便是武林盟主的府邸。”
宋雨仙長大嘴巴,驚嘆之餘還是理所當然道,“武林盟主一看便是寬德仁厚之輩,真是江湖之幸。”
宋雨仙走上前去,對着那侍衛道,“小人遭人追殺,勞駕禀告盟主,能否暫且收留我們幾日?”
那侍衛笑着點了點頭,道,“您先等等,小人去去就來。”
宋雨仙便往裏張望,只看得見裏面院落花臺裏種着的映山紅,在這春日裏尤為脫俗清麗。
過了不多時那人便出來回報,恭敬道,“盟主請各位進去。”
宋雨仙謝過便同祈荼一起走進了院子裏,走進門一看,心中感嘆武林盟主的院子就是同凡人不同,裏面回廊亭臺,假山石水,雅致非常,細細想來頗有幾分禪意。領路的人同二人搭話,聽到“禪意”這倆字時,贊嘆道,“兩位真是風雅人士,此庭院确是盟主請惠德禪師提點修建的。”
說着話,過了幾道曲橋,便來到了一個屋子門前,屋子上自然也有匾額,上書“天下事”幾個大字,檀木鑲金,氣度非凡。
“盟主,這便是兩位少俠。”那人禀告之後,便恭敬退下。
宋雨仙望裏張望了一眼,聽見裏面聲音傳來,“諸位請進。”
兩人這才踏進了門檻,卻見其中有一人正在看書。那人還算年輕,濃眉大眼高鼻梁,唇有點厚。頭發用沉香木簪豎起來,衣裳寬大。看見兩人過來,便放下書,伸手攤開指着旁邊兩張血榉木太師椅,“請坐。”
宋雨仙瞧見他手上還帶着一個銅色的扳指,扳指光澤圓潤,想必是戴着很久了。
“您就是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笑了笑,頗顯出幾分大度來,“正是在下,難道不像?”
“像,像極了!只是沒成想武林盟主竟然如此年輕!”宋雨仙說着就坐下來,将那鏽跡斑斑的鐵劍放在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
武林盟主打量了宋雨仙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沉默不語的祈荼,道,“不知二位前來所謂何事?”
宋雨仙正待說話,卻被祈荼搶了先,只見祈荼抱拳,然後恭恭敬敬地道,“段盟主,想必我祈家之事您也知曉,九泉弈譜原本是我家祖傳之物,卻被人奪了去,來人還不肯善罷甘休,追殺我等,請盟主主持公道。”祈荼說完又低下了頭,手緊緊握成拳頭。
“祈家書香門第,子孫後代無不德藝雙馨,在棋藝上的造詣尤為高明,碎玉堂同祈家比起來,也是望其項背,不可同日而語。”
“盟主謬贊。”
段章放下書,盯着祈荼,“只是江湖上傳言,得九泉弈譜者得天下,這棋譜既然是你族人編撰,你應當也知其中緣由?”
“都是江湖謠言誤傳罷了,若是如此,我祈家豈能落魄到如此地步?只是既然是先祖之物,後輩自然應當小心珍藏,如今被人搶走,着實愧對先祖。”
“你可知是何人奪去?”
“魔教。”
聽到“魔教”這兩個字,宋雨仙注意到,段章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才斂起神色,一本正經道,“魔教不除,我武林怎能太平。少俠不必擔心,且暫住府上,賊人定不敢造次。”
“多謝盟主。”
潦潦草草地談了幾句話,段章便讓人領這兩人去廂房休息。宋雨仙跟着祈荼就進了屋子,祈荼正要關門,卻見宋雨仙擠了進來,“有兩間廂房。”
宋雨仙直接拉了張椅子坐下,一手撐在桌子上,問,“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你家的事情呢?”
“家醜不可外揚,況且,我也怕連累了宋少俠。”祈荼輕輕咳了兩聲,便不敢再看宋雨仙。
宋雨仙有點奇怪,問,“你老躲過幹嘛啊?我都說了,我又不是風風那個喜歡男人的,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祈荼膚色白淨,穿着一身青色衣衫,十分樸素俊秀,若是臉上染着紅暈,那的确有些少年青澀的模樣,雖說他年紀上比宋雨仙大了許多,卻不似宋雨仙這般大大咧咧,因而常常被說得啞口無言。
眼見天色晚了,明明兩人的屋子就只隔了一道牆,宋雨仙卻偏不過去,反而往床邊走,寬衣解帶,“我就要在這兒睡。”
宋雨仙嘟着嘴,自顧自地往床上躺。
祈荼也不想和他争辯,轉而往外走去,“那我便去隔壁睡吧。”卻被宋雨仙攔住,嚷嚷道,“你身上傷還沒好呢!你一個睡,晚上誰照顧你啊!”
祈荼蹙起了眉頭,抱拳道,“只是宋少俠這幾日照顧我頗為費神,如今我傷勢好轉,便不再勞煩宋少俠了。”
“你別宋少俠宋少俠的,多生分!”
祈荼抿了下唇,輕聲道,“我、我知道了。”此時叩門聲響了起來,一聲又一聲。
“誰?”
門外那聲音答話了,“您二位也是到這武林盟主府上來避難的吧?”
避難兩字說得有點難聽,但也确實如此,宋雨仙悶悶不樂的答道,“是啊。”
祈荼便過去開了門,那人走了進來,眼見此人穿着一身粗布衣,鞋子上破了洞。門一開他就自己闖進來了,找了張椅子也坐下,自來熟地道,“這江湖啊,真是險惡,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沒準啊,你瞧瞧,”他仰起脖子,指了指脖子上的刀疤,“沒準兒今天脖子還在腦袋上,明天就不在了,吃飯的家夥都沒了,這人啊,也就死了。”
“兄臺這是招惹上了什麽人?”祈荼彬彬有禮地發問,絲毫也沒怪罪此人胡亂闖進屋子的失禮。
“還不是魔教的人!除了魔教,誰能這麽狠啊!就差那麽一點兒,我這條小命就玩兒完了!”這人講話痞氣重,動作十分誇張,手舞足蹈。
他又盯着屋子裏的兩人,啧啧嘆氣道,“您二位,估摸着也是着了魔教的道吧?”
宋雨仙瞅着這人邋邋遢遢,賊眉鼠眼,一準兒沒安好心,語氣便也不大和善了,“我還以為魔教只殺我這種長得帥的,沒成想你這麽醜的人也會被追殺啊!”
那人嬉笑着調侃道,“人生在世,不過一具臭皮囊罷了,哪管長得醜還是長得美啊!有句話怎麽說,”他想了想,道,“至少我們通過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我只知道玉帝。”宋雨仙雙手枕在頭下,悠閑道。
“兄臺貴姓?”
“免貴姓錢,名不少。錢不少。嘿嘿。”他露齒一笑,牙齒上還沾着菜葉子。
“錢不少還如此窮酸?”宋雨仙鄙視。
那人聳了聳肩,“錢多又什麽意思,還不是那樣,困于世俗名利。我雖然窮,去的地方還不少。那話就叫,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懂?”
此人表面上玩世不恭,說不得倒還算得上雅痞二字,只見他又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望向躺在床上的宋雨仙,喊道,“別睡了,起來嗨。”
宋雨仙默默轉頭,回了句,“嗨個啥,躺下睡。”
祈荼将茶水遞到了那人手邊,“錢兄不必計較。”又轉頭對着宋雨仙道,“雨仙,你也少說兩句。”這兩人好似天生不對盤,差點要掐架。祈荼轉移話題,問,“兄臺緣何被魔教刁難?”
“那日流央城裏,有人調戲魔教教主,我就去湊了個熱鬧,拍手鼓掌了一番,然後,我就被一同收拾了。”錢不少嘆了口氣,無奈。
“誰這麽膽大包天敢調戲魔教教主?你怎麽知道那是魔教教主?”宋雨仙驚得從床上蹦下來,撲到了桌子邊上,急切問道。
錢不少嬉笑答道,“我游覽四方,曾經見過魔教教主的畫像!你可別說,那畫像同真人沒差,那魔教教主便同那畫裏走出來似的,啧啧!”
“你竟然還能看到魔教教主的畫像?在哪兒見到的?”宋雨仙問。
“你猜猜看?”
“猜不着。”
“猜不着我就不告訴你。”錢不少抱胸依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地道。
宋雨仙最看不得他這模樣,随即也不服氣了,笑道,“我還見過他,是不是常常穿着一身紫衣,面容俊美,眼角上挑,十分邪氣?”
“你怎麽知道?”錢不少驚。
宋雨仙一聽果真猜對了,聳了聳肩,靠在牆壁上,道,“我才不會告訴你他和我從小玩到大的鄰居成親了!”
錢不少伸手指着宋雨仙抖抖抖,“你說的不會是那個同他在一路的包子吧?”
“是啊。”
“一朵鮮花,他怎麽就插了牛糞呢!”
尚且不能從他倆的對話中回過神來,只得望向窗外,卻覺得有人影掠過,腳步聲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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