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切爾納有些恍惚,都沒發覺自己是什麽時候跌坐在地板上的。亞修也坐了下來,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切爾納的頭發。
“怎麽了?”切爾納問。
“沒什麽,”亞修說,“你頭發的顏色很特別。其實我一直這麽覺得,只是不想說出來。”
“不想說出來?為什麽?”
“這要怎麽說呢……那時候,我不想對你表達太多私人感情,不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亞修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有點希望你怕我。”
切爾納也笑了:“其實我真的很怕你。”
“可你根本沒必要怕我。我并不能控制你……當然我也不願意控制你。而且,你的戰鬥技巧那麽優秀……”
“不是因為這些……”切爾納說。他們兩人都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幹脆坐在地板上聊了起來:“你還記得剛找到我的時候嗎?我對付完那個半實體的邪靈,然後被你和一群獵人帶去了一個餐廳……”
“當然記得。”
“剛見到你的時候,我确實很驚慌,但并不怎麽害怕。我不想被你契約,因為我覺得你一定非常恨我,被你帶走會是一件極為糟糕的事情,甚至比被巫師控制還糟……在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麽和你相處,該怎麽争取你的同情,該怎麽騙你……甚至……”切爾納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我思考過怎麽才能害死你,然後想辦法讓卡爾帶我走。雖然他不能當血秘偶的主人,但是他肯定會善待我。”
說完這些,切爾納低下了頭。亞修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羞愧,說來也怪,從前的自己聽了這些肯定會無比憤怒,現在他卻只想再伸手抱抱切爾納。
“後來,很快我就不那樣想了,”切爾納說,“就在當天,在那家餐廳裏,你首次讓我恢複行動、開口說話之後……我突然就改變了想法,想留在你身邊了。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怕你。”
“那一刻?”亞修問,“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麽特殊的話……”
“你讓我恢複行動後,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麽,你還記得嗎?”
“不太記得了……”
“你問我叫什麽名字。”切爾納苦笑了一下,“我很吃驚,非常的吃驚。我以為你會先問我巫師的事,問我當年……那一晚的事,或者問我的弱點,要麽就是直接命令我去做些什麽……但是,你竟然先問我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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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楞住了。他從未想象過,那句話對切爾納而言竟然如此重要。
“從那以後,我越來越怕你,”切爾納說,“我怕被你憎惡,也怕自己再一次傷害你。我最怕的是,一旦你抛下我……離開我,我就再也沒有機會遇到和你一樣的人了。”
“不會的。”亞修脫口而出。說完後他察覺到這句話有點歧義,于是又補充說:“我的意思是,剛才我說了……我們是搭檔了,不存在什麽離開、抛下的問題。我不希望你繼續‘怕’我,無論出于什麽原因都不要。切爾納,從前我可能做過違背你的意志、讓你痛苦的事情,将來不會了……”
“不,你沒有!”切爾納立刻搖頭,“你沒有讓我痛苦過,真的,你一直在照顧我,盡量讓我過得好些,你甚至還……”
他差點脫口而出:你甚至還幫我洗澡……原本這句話沒什麽問題,幫他洗澡只是因為他當時不能動彈,話還沒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旅館裏的經歷……從前他很少有生理反應,偏偏那一次卻發生了。
從切爾納尴尬的表情上,亞修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你不用介意,”亞修故作平淡地說,“之前那次……那樣很正常,并不值得羞愧。”
“是嗎……”切爾納猶豫着,“‘游騎兵獵人總會幫助彼此’,我聽你這樣說過好幾次,你說那樣做很正常,是因為這句話嗎?”7
“不是!游騎兵獵人之間的‘幫助’不包括那件事……”
“可是你又說很正常,”切爾納認真地陷入了迷茫,“我不想騙你——我一點都不覺得那樣正常,只會覺得自己給你添了巨大的麻煩,你明明非常難堪,卻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來安慰我。我一直很想道歉,但之前總沒有機會……”
亞修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為什麽要道歉?”
要道歉也應該是我來……他在心裏默默說。對一個不能動的人做那種事,哪怕是為對方服務,也總是讓人有種非常下流的感覺……'
不過,切爾納有一句話倒說得對:那時他非常難堪,卻還要裝作無所謂。亞修想了想,終于找到一句比“幫助彼此”更恰當的解釋:“之所以那對我來說很正常,因為我願意那樣做。 只要你不覺得被冒犯就夠了,當然更不必羞愧。”
切爾納點點頭,又是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猶豫着文:“亞修……我有個請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你說。”亞修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切爾納多半是希望自己将來永遠別趕走他,也別把他轉贈別人之類的……如果是這種要求,他當然會答應。
可是,切爾納的“請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我想……我想和你再擁抱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麽?”亞修一怔。
切爾納的聲音小得都快聽不見了:“你還記得奈森嗎,那個被魔女費達殺死的獵人……之前有一次,我怕你誤認為是我害死了他,想對你解釋,但你說你都明白,你不會把什麽都怪在我身上……”
“我記得那件事。”亞修嘆口氣。他不僅記得奈森,也記得切爾納在那次遭遇中傷痕累累,更記得後來切爾納驚惶地辯解的樣子。他還記得,那次他擁抱了切爾納。
于是他向前挪了挪,再次伸出雙臂把切爾納摟在懷裏。亞修發現,每次和切爾納有身體接觸時,切爾納總是非常僵硬,甚至微微發抖,他似乎下意識地想躲開,可又貪戀溫暖,所以他最終會老老實實地待在人類的懷抱中。
也許他從沒被擁抱過,甚至從沒接受過善意的肢體接觸,也許他擔心自己冰冷的身體令人不快,或是因身為殺戮工具而愧疚。
“為什麽你會提這種‘請求’?”亞修摟着他的肩,一只手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麽說吧……正常情況下,如果人們想要擁抱,他們會直接伸出手,微笑着去抱對方。這才是正常的方式。你不用做什麽都征得我同意。”
切爾納稍離開他的懷抱,皺眉想了一會兒:“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說過,我要你做搭檔,而不是武器。”
話音剛落,切爾納向前探了探身,一枚微涼但柔軟的觸感印在亞修的嘴角上,又迅速離開……就像落進掌心又受驚飛走的小鳥。
亞修驚呆了。切爾納竟然……快速地親了他一下?嘴唇落在他的嘴角和面頰附近,歪歪扭扭地碰了一下,大概遠遠算不上一個吻。
現在切爾納又低下頭,滿臉的不知所措,好像比亞修還要震驚。他正在搜腸刮肚地想辦法解釋,即使沒常識如他,也知道剛才的行為并不普通。
這時,亞修一手撫上了他的後頸,引着他向前傾身。溫熱的呼吸觸碰到了他的臉頰,他閉上眼,一個真正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如果幾個月前的亞修看到現在的一幕,他一定會認為自己瘋了,或者他會說:即使我瘋了也不可能去吻一個血族、一個血秘偶。但現在,他放棄了思考,不想深思對錯,也不想評價這件事是否正常,他只想慢慢加深這個吻,溫和又專注,他能感覺到切爾納每個細微的反應:稍有些驚慌的躲閃,以及近乎虔誠的沉迷。
嘴唇分開時,切爾納慢慢睜開眼,他盯着亞修,就像在看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讓亞修不禁發笑。
“抱歉,”切爾納憂慮地移開目光,“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太奇怪了……”
“是很奇怪,”亞修說,“到昨天為止,我都很難想象這個……我很少吻別人,上一次還是在學校裏。”
“真可惜,我不記得自己的過去,”切爾納感嘆着,“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也許我也吻過別人,擁抱過別人,可現在,我卻不記得那應該是什麽感覺了。”
“重新記住也不晚。”說完,亞修一手捧起切爾納的臉,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漸漸滑到唇邊。他暗暗驚訝于自己的行為,但并不打算自控。接吻的間隙,他偶爾眯着眼,近距離地打量切爾納。身為血秘偶的切爾納不會臉紅,而且他有種區別于人類的、過于幹淨的氣息,這讓他顯得有點死氣沉沉,不過亞修并不介意。
切爾納的皮膚細膩而冰冷,而在亞修碰觸過之後,卻漸漸沾染了人類的溫度,亞修有種嘗到清甜的味道的錯覺,就像在品嘗遇水化開的方糖。
也不知道是誰先站起來的,他們終于離開地板,直起身體,退出了小廚房。切爾納在門框邊絆了一下,很難想象,戰鬥技巧優秀的他也會被踢腳線絆到,亞修及時扶住了他,剛好把他圈在自己和門框之間。
切爾納目光飄忽,不敢直視亞修,又總從眼角偷看,這幅表情讓亞修又想笑又酸澀。他安撫地又抱了抱切爾納,輕輕摩挲着他的背部,在他耳邊問:“你不讨厭這樣?”
切爾納刻意抑制着身體的輕顫,小聲說:“只要你不讨厭,就……”
“我在問你的意見。”亞修固定住他的臉,讓他必須和自己對視。四目相對時,亞修發現那雙紅眼睛的顏色不再像鮮血了,它們更像色澤豔麗的寶石,澄澈而溫潤,在淡金色的睫毛下畏怯地躲閃着。
切爾納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向前探身,再次以主動的一吻代替了回答。亞修閉上眼,手指漸漸滑進切爾納的襯衫下面,他知道,他指尖碰過的地方有多涼,切爾納就會覺得他的皮膚有多熱,他忍不住想多觸摸一些,讓時間更久一些,讓懷裏的身體染上他的體溫。
“你還有多長時間?”兩人的面頰幾乎貼在一起,切爾納聽到亞修這樣問。他全身都貼在人類身上,模模糊糊地回憶了一下自己今晚用過的時間。“兩三個小時?我也不确定……”他小聲說。
“足夠了。”亞修親了親切爾納的脖子,并不小心在上面留下了一枚淡淡的痕跡。這種痕跡在血族身上保持不了多久,不過這樣一來,人類反而可以放心吻得更用力一些。
亞修帶着切爾納慢慢退向浴室,反手打開門。切爾納來過這裏,他知道如何扭開熱水,随着花灑的沙沙聲,浴室裏漸漸蒸騰起水汽,切爾納的身體不再冰冷,感覺就像自己暫時變成了人類一樣。
他緊緊攀着亞修的脊背,仰起頭,水流劃過他的眼角,世界溫暖得令人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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