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東方剛剛發白,賽哈依離開湖畔別墅,背對着晨曦鑽進樹林。

他走走停停,不時留意着附近的動靜。飛鳥的振翅聲時隐時現,時遠時近,與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跟随着魔女輕捷的腳步。

走到距離公路不遠的地方,就能隐隐聽到車子開過去的聲音了,再順着公路繞過一個轉彎,就會遠遠看到加油站和便利店。馬場的血族偶爾會在晚上過去,賽哈依也和他們一起去過。克裏夫不喜歡賽哈依酗酒,賽哈依則經常瞞着他偷偷去買酒喝。從前克裏夫對此嚴加控制,現在他卻經常視而不見。

自從賽哈依回來後,克裏夫并沒有強制要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賽哈依的行動幾乎是自由的,當然,在締約的力量下,克裏夫能夠感知到他的位置。

此時此刻,賽哈依走的是一條常走的路,即使克裏夫察覺到也沒關系。

賽哈依放慢步伐,撥通了亞修的號碼。之前他更經常和切爾納聯系,現在正是清晨,切爾納可能根本不能動,但即使切爾納能動,他也要打給亞修。

亞修接起電話的聲音有點緊張:“出什麽事了?”

“為什麽你會覺得出事了?”賽哈依笑道。

“呃,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接到你的電話就可能是事了……”

賽哈依四周看看,靠在了一棵粗壯的樹邊:“我知道你們那邊的情況了,艾爾莎告訴我的。”

這倒不奇怪,他們母子肯定保持着聯系。亞修問:“怎麽,你發現了什麽不對的地方?”

“沒有什麽不對。你到底為什麽認為我打電話就一定是有哪裏不對?我只是想說……現在這樣很好,你和切爾納要面對的噩夢結束了。”

“當然。”

說到“當然”的時候,亞修正關上卧室的門。切爾納已經陷入了休眠,他仰面躺着,遠遠看去就像睡着的普通人一樣。

從十幾歲起,亞修一直不喜歡睡床,他總是躺或坐在沙發上,這樣更容易警醒,讓他覺得安全,但昨晚他竟然在床上睡着了,而且是躺在切爾納身邊。

也許在床上睡覺不算最奇怪的,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才最奇怪。奇怪到令一覺醒來的亞修有些發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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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準備繼續去翻找儲藏室。本來昨晚他打算通宵幹這件事,誰知貝拉小姐突發急病,切爾納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之後的事情……就好像一場夢,可能不算傳統意義上的美夢,但也肯定不是噩夢。

亞修幾乎被自己吓到了。他好像不屬于自己了,好像變得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緊緊抱住切爾納,只能讓一切就這麽發生……聽起來像是莫名其妙的借口,但他确實無法離開,無法抗拒。"

心中有個微小的聲音在喊着:這樣不對,你們怎麽能是這樣的關系?但這聲音太小了,根本掩蓋不過他劇烈的心跳,也掩蓋不過耳邊切爾納輕聲叫着他名字的聲音。

“亞修?”賽哈依把他從走神中帶回當下,“你在聽嗎?”

“在,我只是在找東西。”亞修下了樓梯,再次鑽進儲藏室澎湃的雜物中。

“剛才我想說,既然你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那麽……你們什麽時候回來找我?”

“什麽?”亞修一愣,他第一次聽賽哈依這樣說。

亞修的反應在賽哈依預料之內,魔女的臉上挂着淺笑,聲音卻低沉而哀傷:“切爾納知道我在說什麽,之後你可以詳細和他聊聊。別怪他,是我不讓他告訴你的。”

“告訴我什麽?”

“關于我的事。簡單來說,我需要你們……我需要你們帶我走。”

亞修皺起眉。賽哈依頓了頓,聽着林中風吹過的沙沙聲,移動腳步,又換到公路旁的樹叢裏。“之前艾爾莎在這裏,我怕影響到她,所以什麽也沒有表現出來,”魔女繼續說,“而且,當時我要對付那些血親,我需要克裏夫的力量,所以我只能留下……但現在不同了,現在沒有別的魔女再找上門來了,而艾爾莎也安全了,所以我……我也該離開了。”

“你當然可以離開,你想去哪?”

“你還不明白嗎?”賽哈依說,“只要遇到克裏夫,我就再也不能離開他了……你知道他是血族,而我早就被他締約過了。我曾經成功地離開了他一次,然後又不得不再次和他相遇,而這次我就沒那麽容易離開了。”

亞修大致聽懂了。他當然知道血族的締約是什麽,而且他還立刻想起了賽哈依被關進地堡監獄的經歷。賽哈依很神秘,還總是露出略顯輕佻的微笑,亞修一直把他當做不可小觑的危險分子,卻從沒想到過他身上還背負着這種枷鎖。

“亞修,我不能和你說太多,”賽哈依一手蓋住嘴巴和手機收音孔,“我沒有時間長篇大論地訴苦,你可以去問切爾納,語氣好一點,他不是故意騙你,他只是答應了我暫時不告訴其他人……那時我還不想讓你們知道,更不想讓艾爾莎知道……”

“我會問他的,”亞修不由得也跟着壓低了聲音,“賽哈依,你需要我們幫你做什麽?”

魔女回過身,面對着日出的方向:“我需要你們幫我……我需要你們幫我徹底離開他。好了,我要挂電話了。”

“等等,你……”

沒等亞修說完,賽哈依按斷了通話。其實他有時間,但他不需要說那麽多。

晨光穿透薄霧和層層樹木,迎上魔女琥珀色的虹膜,在他眼中形成了一種迫人的金色。随着又一陣撲扇翅膀的聲音,遠處的樹梢輕微晃動,剛升起的微涼陽光随之搖曳在賽哈依腳邊,魔女擡起頭,一只黑色的隼從他眼角的餘光裏掠過。

賽哈依原路折返回去。隔着一段距離,他看到地下工事的入口開着門,克裏夫在陰影中等他。

他攥了攥拳,邁着悠閑的步子走過去。

“太陽馬上就要徹底升起來了,你在這幹什麽?”靠近後,賽哈依臉上挂起一如往常的微笑。

克裏夫盯着他:“我又不是年輕的孩子,我不需要在日出後馬上休眠。”

“那随你便。”

賽哈依想側身繞過去,克裏夫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面前。3

“你去哪了?”

“你能感覺到我的行蹤,幹嗎還要問?我就去了加油站那邊而已。”

“哦,你去買東西了?”

“不,我只是随便走走……還打了個電話。”

“打給誰?”

“亞修。我不放心艾爾莎的事,得打電話問問他。你怎麽了?你該不是要禁止我和他們打電話吧?”

克裏夫冷笑了一下,攥緊賽哈依的手腕,拖着他轉身走向通道深處。賽哈依痛得皺眉,卻什麽都沒說,克裏夫知道自己太用力了,他認為現在的賽哈依不需要什麽溫柔。

清晨,大多數血族都去休息了,整片地下區域寂靜無聲。來到賽哈依的卧室前,克裏夫用手杖推開門,将低着頭的魔女推進屋裏,反手把門關好、反鎖。

賽哈依踉跄了幾步,站定後仍然一言不發。克裏夫打量了他一會兒,用手杖指了個方向,語氣近乎溫柔地說:“親愛的,去那邊站好,背對我,手撐在牆壁上。”

被締約者必須服從命令。魔女依言站好後,克裏夫也緩步靠了過去。

室內鋪着雙層的柔軟地毯,賽哈依聽不見背後的腳步聲,卻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在順着他的脊背撫摸。

“對我說實話,”克裏夫從魔女的肩頭上挑起一束黑發,放在手裏慢慢揉撚,“你為什麽要給亞修打電話?”

賽哈依可以立刻回答,也應該立刻回答,不過,他故意和命令抗衡了一會兒,拖了幾秒才說:“我想告訴他一些事。”

“哪些?是關于我嗎?”

“是的。”正說着,賽哈依腰間一陣冰涼,血族的手從他身後滑到前面,解開他的扣子,把寬松的棉布長褲慢慢褪下去。賽哈依挑起嘴角,對他來說,這毫不意外。

“你想見亞修,還有切爾納,對嗎?”克裏夫繼續問。

“是的。”

“你想讓他們回到這裏來。”

這句話不是詢問,只是個陳述句。“你想讓他們回來做什麽?”克裏夫貼近上去,感覺到魔女的脊背在微微發抖,“告訴我,你想讓他們來做什麽?”

“讓他們……”再一次,賽哈依故意頓了頓,“讓他們……帶我離開。”

“自從和你重逢後,我說過不允許你離開這個地方嗎?”

“沒有……”

但我想離開的可不僅僅是“這個地方”而已,賽哈依想着。

“如果你想去別的地方,或者想和你母親在一起,你可以直接開口,”克裏夫的嘴唇貼在賽哈依耳邊,“你根本就不需要別人‘帶你’離開。除了‘帶你離開’之外,你還打算讓他們來做什麽?說實話。”

“我打算……讓他們殺了你。”賽哈依說。他的聲音很小,尾音發顫,像是在畏懼說出這句話的後果,可是克裏夫看不到,賽哈依臉上毫無懼色,甚至眼底滿含着笑意。

“原來如此。”克裏夫的目光卻愈發寒冷。其實他知道答案,他早就在監視賽哈依了,今天清晨他甚至親自化形為黑隼,一路跟蹤着他的魔女來到公路邊。他聽到了那通電話,而且他猜得到,這并不是賽哈依第一次與別人談及此事。

“如果你這麽厭惡我,為什麽不走?”克裏夫問,“你本來是有機會的。為什麽留下來?是因為你需要我?需要我幫你對付其他魔女?”

“是,但不全是,”賽哈依說,“在‘離開你’和‘殺掉你’之間,如果我只能選一個,我選後者。”

“我不明白,”克裏夫的嘴唇貼在魔女的鬓邊,“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賽哈依收斂起表情,漠然地看着牆壁:“我沒有變。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你說我是個瘋子,你看,我沒變。是你變了很多,克裏夫。”

克裏夫盯着他的側臉:“我沒有變。我對你的态度和從前一樣。”

“曾經我們談過這個問題,”賽哈依苦笑了一下,“在我沒進地堡監獄之前的某天,我們談過,但是沒有用。面對同樣一件東西時,我說那是痛苦,你卻說是愛。”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人總會遇到自己搞不懂的東西,你就接受現實吧。我不珍惜那些過去,也不想要你的愛,我唯一需要的只是你的幫助而已。現在呢,你幫過我了,我卻一心想殺你,結果卻被你發現了……你看,這就是現實。”

克裏夫僵住了。他放開賽哈依的頭發,沉默了很久,向後稍退開了一點,他眯起眼,每個字都咬得很重:“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天真到以為他們兩個能輕松地殺死我。你一定還做了些別的什麽。告訴我,你都計劃了些什麽?”

賽哈依的回答中,每個字都是真話:“我給了切爾納魔女之血,除了我的,還有我的兄弟的,這會進一步提升他的反應力和體力。”

“還有呢?”

“我向亞修透露出自己的境遇,好讓身為獵人的他自願來找我。”

“繼續,我認為還不止這些。”

“我……利用對付其他魔女的機會,削弱你的力量。”

聽到這句話,克裏夫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接着,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次慘劇……寂靜魔像少女被預置法術控制,引起爆炸,湖對面的地下區域幾乎被整個掀開,許多年輕的血族因此失去了寶貴的永生,年長些的那些中也有不少遭受重創,至今還在為愈傷而頻繁休眠。

“是你……”克裏夫死死盯着賽哈依線條優美的後頸,像要用眼神把它折斷一樣,“根本不是什麽費達或者伊薩木……對嗎?是你?”

“是我。其實……那也不是只為了削弱你,更主要的原因是,我需要你更仇恨我的血親,這樣你才能傾盡全力地幫我。一旦你天天想着如何對付他們,你就會疏于對我的控制。”

“很好,”克裏夫冷笑,“我确實厭惡那些魔女,但是,我對他們的恨意,也許還不足你對我的一半……對嗎?”

“我不知道,這東西又沒法取出來,更沒法放在天平上稱一稱。”

克裏夫取出來賽哈依的手機,把它關機後扔到了一邊,然後他用手杖挑起賽哈依的襯衫,沿着脊背向上,又慢慢滑回下面。

“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态度從沒有變過,”血族低聲說,“從前我是如何陪伴你的,現在也是,從前我們是如何相愛的,現在我也讓一切照舊……明明我從沒改變過。算了,既然你說我不能明白,那我也就不執着于此了。”

他用手杖抵在賽哈依膝蓋內側,向上略微用力,讓那雙修長的腿分得更開。“我一直在盡力去愛你,而你卻不要。你有機會反悔,有機會離開我,可你也不要。”

他再次靠近,一手摟住賽哈依的腰,一手用冰冷的手杖描摹着魔女的臀部和大腿內側。

“而現在,你既沒有機會離開,也沒有機會讓回到從前了。剛才你說,面對同樣一件東西時,你說那是痛苦,我卻說是愛?你錯了。”

克裏夫揪住魔女的頭發,迫使他微微揚起頭:“親愛的,我還從沒有給過你真正的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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