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契約書”通常是一支預置了法術的手環或手鏈。當某個人類得到無主的契約書,且将自己的血液喂食給血秘偶後,契約書會自動攀附在他的手腕或腳腕上,與其肌膚牢牢貼合。除非人類死亡,否則契約書永遠無法被取下,如果有人試圖斬下持有者的手腳,契約書會立刻換位到他殘存的其他部位,除非兇手将此人劈砍至死。

一旦主人死去,血秘偶不僅會失去行動能力,他昔日接受過的命令也會被一并清空。他會動彈不得,變成被剪去了提線的木偶,直到下一個人類得到并佩戴契約書。威廉就是這樣,自從謝爾死後,威廉已經将近二十年無法動彈了。

謝爾是他的第一個、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主人,可是主人抛棄了巫師的身份,決心走向另一種生活。謝爾稱威廉為“我的孩子”,在研究筆記裏他也是這樣寫的,但後來他還是選擇了自己深愛的女人和真正孩子,抛下了威廉。威廉屬于黑暗,永遠不能被帶到光明中。

看着桌子上四條疑似契約書的東西,切爾納臉上微有懼色:“将近二十年,太可怕了……說真的,即使是我也沒有試過這麽久不能動。比起這樣,我寧可被喚醒去做實驗。”

亞修摸了摸他的頭發作為安慰。切爾納的頭發涼涼的,像一股股流水一樣。“你也認不出哪個是契約書嗎?”他問。

切爾納搖搖頭:“我認不出魔法物品,只是對它們的常見外形有點印象而已……其中這三條可能是契約書,不過另一條也有可能是……不如我們把這些都帶上,大不了讓接受契約的人先把血液喂給威廉,然後一個個試。”

“到底是先碰觸契約書,還是先喂血液?這個順序無所謂嗎?”

“順序沒什麽關系,哪怕是中間隔幾天都可以。”切爾納擺弄着桌上的皮繩,回憶起自己從前的經歷,“你知道嗎,當初斯維托夫喚醒我後,并沒有立刻就讓我和阿斯伯格成立契約。他讓讓每個巫師都喂了我一些血液,之後才慢慢決定把契約書給誰。阿斯伯格、格拉什和謝爾都……”

說到這,他有點猶豫地瞟了一下亞修。亞修站在他身邊稍後的位置,手指從淡金色的發絲裏穿過,捏了捏他的肩:“沒關系。”

“對了,威廉的新主人到底是誰?”切爾納還是換了一個話題。

“也許是艾爾莎,”亞修說,“我認識的人裏沒有比她更合适的了,當然,也要看她願不願意。至于更遠的未來,就交給卡爾他們去安排吧。”

切爾納點點頭:“說到艾爾莎……關于賽哈依的事,我不是故意要隐瞞的。”下樓之後,他已經把賽哈依的情況和要求都告訴了亞修。

“我認為,這事不該只有你我知道,”亞修說,“艾爾莎是賽哈依的母親,我們也應該問問她怎麽看。”

切爾納皺眉:“這樣不太好吧,難道我們要告訴她,她的兒子和一個血族在一起,而且還被締約了,現在他向我求助,讓我幫他殺掉那個血族……”

“我們可以不用說得這麽詳細,”亞修說,“之所以我想和艾爾莎談談,是因為……賽哈依出現得突然,行事方式也很古怪,我倒不是說他有什麽可疑,而是……我總覺得他面對的事情沒那麽簡單。”

切爾納低頭想了想:“很奇怪嗎?其實我能理解他,我知道被一味奴役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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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修搖搖頭:“我明白,但我還是覺得有哪裏不一樣……比如,你想殺巫師,是為什麽?”

“因為我想報複。”切爾納小聲說。

“對,你的行為特別好懂,”亞修說,“但我總覺得賽哈依的目的不僅是報複。這涉及很多事……包括他複活的方式,他一路上做的每件事,他在馬場時與克裏夫的相處狀态……一時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得再想想。所以我們應該和艾爾莎聊聊,她比較了解賽哈依。”

“亞修,你是不是……認為我不該幫賽哈依?”切爾納捏着一根皮繩,盯着自己的手指。

“我不是這意思,”亞修說,“如果只能在克裏夫和賽哈依之間選一個,我也肯定會選賽哈依。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得先搞清楚整件事。”

他在切爾納身邊坐下來:“你還記得梅拉和克蕾亞嗎?”

切爾納身體微微一震,他當然記得。梅拉是個狼人,克蕾亞是被她馴化的支系犬,她們潛伏在巴姆農場多年,只為了一步步向老巴姆一家複仇。

梅拉的母親曾與人類墜入愛河,她好不容易才決定向人類坦白自己的身份,而她的愛人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年輕時的巴姆幫那人找來了獵人,并讓獵人們相信狼人母女十惡不赦,直到殺死那位狼人女子,獵人們才意識到,這個連反抗都不會的生物根本不可能是兇殘的殺手。

“當然,克裏夫肯定沒有那麽無辜,”亞修說,“也許他不是無害的狼人母親,但賽哈依呢,他是不是那個火上澆油的巴姆?”

“我懂了。”切爾納點點頭。

亞修又拍了拍他的肩:“我是游騎兵獵人,這件事對我來說可以算是諸多案子之一,我總得先調查清楚。”

“好,”切爾納說,“所以你會和我一起去找賽哈依?”

“是的。我們也可以先和克裏夫談談,之後再依具體情況行動。”

“然後呢?”

“什麽然後?”亞修不太明白。

“解決掉這些事之後呢?”切爾納的手臂疊在桌上,期待地看着亞修,他的眼睛比過去明亮得多,它們越來越有生氣,越來越像是活人的眼睛,“亞修,你繼續教我射擊好嗎?”

“你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當然可以。其實血族在這方面非常有優勢,畢竟你們五感敏銳,還不用呼吸。你的技巧肯定很快會超過我。”

“還有,你可以教我開車嗎?”

“可以是可以,但即使你學了,大多數時候你也不能開車的,特別是在城市裏。”

“為什麽?如果我在射擊上有天然優勢,那開車肯定也可以。”

“你沒法去考駕照,萬一被攔下來怎麽辦?”

“我可以跑掉……”

亞修哭笑不得:“但我和我的車跑不掉啊。”

切爾納嚴肅地想了想,這一點确實沒辦法。他又說:“其實,我還有點想學施法……”

“這我可就沒辦法了,”亞修說,“我從小就和古魔法什麽的一點都不來電,艾爾莎認識那麽多驅魔師,我要是能學,早就去做驅魔師了。不過如果你想試,将來可以去問問艾爾莎的朋友們。”

其實亞修懷疑切爾納和自己一樣,根本沒有施法天分……畢竟從前切爾納跟了斯維托夫那麽多年,斯維托夫既是血族法師,也是奧術秘盟的巫師,如果切爾納有天分,他早就應該也是血族巫師了……不過這話有點太傷人,亞修并不打算說出口。

窗外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兩個年輕人騎着自行車,從屋前的道路上一閃而過。

“還有!”切爾納瞟了一眼外面說,“我還想學騎自行車。人類都能學會,血秘偶卻不會騎自行車,這聽起來肯定很滑稽……”

“你到底是怎麽了?”亞修收起笑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沒什麽啊?”切爾納無辜地和他對望,“自行車……是有什麽不好嗎?”

“不,自行車很好,”亞修說,“但你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他也說不上來哪裏奇怪……切爾納眼中閃動着熱忱的光芒,按說這是好事,可這種明亮的眼神不但沒能讓他安心,反而讓他有點難過。

切爾納在他的注視中有些窘迫地低頭:“我只是……我期待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全都是從今天才開始期待的……從前我連想都不敢想。人類也好,血族也好,反正他們都和我不同,我也永遠不可能像他們一樣,所以我沒什麽好奇心,更不會去期待什麽……對那時的我而言,想這些根本就沒用。可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去期待了。我可以學開車,可以像你們一樣拿着電話,可以在上面打字……對了,其實我還是不怎麽會打字,只會看,但這個事不太有趣,我并不是特別想學……”

“你還是學吧,很有必要的。”亞修說。

切爾納一臉認命的樣子,微微噘着嘴點頭:“那好吧。總之,接下來應該做什麽?我們這就動身,把契約書送到卡爾那邊?”

“是的,但在動身前,我們得先整理一下這裏。”

亞修抱起一堆舊雜志轉向壁櫥,切爾納跟了上去,幫他一起把雜物歸位。壁櫥昏暗的燈光下,切爾納的淡色頭發上晃動着銀色光澤,亞修從旁邊叫了他一聲,他回過頭,亞修靠近過來,将他環在手臂與壁櫥木門之間。

人類溫暖的親吻落在了唇上,切爾納有點發懵,他記得,這種時候應該閉眼。一吻結束,亞修依然輕輕擁抱着他,切爾納靠在亞修頸邊,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麽了,亞修沒有回答。

剛才切爾納是這樣說的:我期待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全都是從今天才開始期待的……對那時的我而言,想這些根本就沒用。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去期待了。

我也是,亞修默默說。我也可以去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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