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在被擊中前,普爾察覺到了闖入者下一步的動作。她不僅是個很好的槍手,還能夠從對方手腕的輕微移動中判斷出舉槍的角度。雖然她的判斷是對的,但但反應卻錯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人已經沒有任何冷靜下來的可能性。
她張開雙手表示自己并無威脅,然後慢慢靠近,想讓對方平靜下來。她剛把“冷靜”這個詞說出一半,亞修就對着她開了一槍。帶有四道割痕的子彈從她頰旁射入,翻轉着炸開骨骼,完全撕碎了她的頭部。
槍聲驚醒了另一個睡在入口附近的血族。他叫伊戈,他作為人類活了七十歲,算上被轉化後的年齡,今年才剛七十一歲。一年前他是個公寓管理員,在淩晨執勤巡視的時候,一個野生血族襲擊了他。那個血族只是想拿他練手,試試自己能不能成功初擁別人,初擁成功後,那個野生血族丢下伊戈就消失了,顯然他并不想養育一個外表七十歲的後代。伊戈在痛苦和饑餓中四處游蕩,幸好克裏夫手下的人發現了他,把他帶到了這裏并加以教導。
伊戈鐘愛“公寓管理員”這份工作,所以常年住在地下工事入口的執勤室裏。他是這裏最年輕的血族,卻擁有最蒼老的面孔,因為太年輕,他還保留着身為人類時的習慣:聽到槍聲後,他第一個反應是縮在屋裏報警,而不是想辦法通知通道深處的同胞。
當然,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事不歸警察管,他走到門邊,打算試試霧化身體,結果怎麽都沒法成功……即使是年長的血族,想在白天維持霧化也很吃力,更別提是剛剛一歲的新人了。"
然後獵人發現了他。本來獵人已經走過了這扇門,根本沒往虛掩的門縫裏看,伊戈在焦急中弄出了太多聲音,于是獵人又提着搶折了回來。伊戈也死了,死法和普爾一樣,殺死他之後,獵人的雙眼有一瞬間的失焦,但很快又恢複了之前冷酷模樣。
槍聲驚醒了更多血族,其中當然包括克裏夫。三十分鐘後,突襲結束了,血族們圍攻并擒獲了闖入者。當時凱特也在,她問克裏夫應該怎麽辦,克裏夫卻久久地沉默着。他看着昏倒的亞修,內心的震驚甚至蓋過了憤怒。
這個下午,他失去了六個同胞。難以想象一個普通人類竟然在三十分鐘內殺死了六個血族,還不算受傷的那些……這個獵人全副武裝地闖進來,帶着大口徑的轉輪槍,突擊步槍,甚至配了穿甲彈,還帶了幾枚填充銀粉的手雷;而遭到突襲的血族卻根本沒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況,他們見過這個獵人,和他合作過,血族們幫助過他,他也幫血族們清理過爆炸後的現場……看到獵人的時候,很多血族的第一反應都是認為其中有什麽誤會,他們想捉住他,而不想立刻殺死他,所以在沖突中他們不自覺地手下留情……可是,顯然獵人不是這麽想的,他毫不猶豫,殺氣騰騰,根本就不理會任何人的交涉。
克裏夫把昏倒的亞修拷住,關在了一間距地面較近的房間裏,接着,他聯系了別墅區的人類合夥人,向他們尋求幫助。依照克裏夫的推測,人類在公路旁找到了亞修的車,也找到了仍在沉睡的切爾納,并把他連人帶車一起帶了回來。
知道前幾小時發生的一切後,切爾納盯着天花板,半天連眼睛都不動一下。他無法想象……也不願意相信它們是真的。
“這不可能……”發出聲音後,切爾納才意識到時間到了,自己已經可以動了。他艱難地坐起來,身體重得不可思議,就像在夢中被魇住的人類一樣。
門邊的凱特再次緊張地端起了盾,切爾納輕聲說:“別怕,我不會……”
他想說,我不會攻擊你,可是他竟然說不完整。他不是故意要壓低聲音,他只是沒法正常地出聲……就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卸去了他的力氣。
“你……冷靜點?”凱特又向門邊挪了挪,“好吧,我想你應該還是……比較冷靜的,不然你早就沖過來了。我會帶你去見亞修的,他受了傷,但并不致命,戰鬥中我們沒有用獠牙攻擊他,之後克裏夫還幫他止了血,你千萬不要沖動……”
切爾納努力平複情緒,握緊拳再打開,他頻頻點頭,仍然很難說出完整的話來。
“在這之前,我必須确認一件事,”凱特退出門外,示意切爾納也可以出來,“如果見到亞修,你會不會攻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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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切爾納無力地說,“只要你們不繼續傷害他。”
凱特點點頭:“那好吧。你是與克裏夫同一血裔的長輩,我相信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他。”
上次來這裏的時候,切爾納一直留在靠外的房間,從沒有向通道深處走過。現在他本應該借機記住路線,以便在發生沖突時随機應變,但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只能一路跟着凱特,連轉彎了幾次都沒注意到。
凱特應該沒騙他,無論是那場突襲還是亞修目前的狀态,她說的應該都是實情。在山楊城時亞修就不太對勁,切爾納早就發覺了,但他總認為是自己想多了,或者是亞修一時急躁……現在看來,事情當然沒那麽簡單。值得慶幸的是,克裏夫大概也在懷疑其中有蹊跷,所以他才沒有立刻殺死亞修。
穿過地下工事的主幹道後,凱特拐進一條圓頂通道,他們并未一路向下,而是又開始向上走。最終他們停在一扇雙開門前,這裏距離地面很近,不遠處應該能通到另一處出口。
“是這裏?”切爾納問。
凱特放下了盾,正準備按電鈴,聽切爾納這麽問,她以為他是因為門上的字而心生疑惑……門上留着一行已褪色的字:保齡球俱樂部,請入內。
“這裏早就不是保齡球館了,它只是個離地面比較近的大房間,”她說,“球道都留着,但是沒有球了。我們用這裏當大會議室。”.
通向地面的出口在右側,斜坡道的拐彎後面應該就是,切爾納都能聽到外面風吹動樹葉的聲音了。“你們不怕我和亞修逃走?”他問。
凱特苦笑:“不,比起這個,我更怕你動手殺人。其實選在這裏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因為這裏本來就是我們的會議室,其二是……這個出口離公路更近,萬一布雷恩先生突然快死了,我們能比較快速地把他送出去。畢竟我們這裏不是醫院。”
“他殺了你們六個人,你們卻不想讓他死?”
“不,只是不想讓他現在死。”凱特扭過頭,切爾納看不到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他傷害我們,而我們必須知道這是為什麽。”
切爾納點點頭,他也很想知道原因。凱特按下電鈴,一兩秒後,裏面的血族先和她确認了一切順利,才窸窸窣窣地去開門。
“對了,剛才你說什麽球?”切爾納問。
凱特愣了一下,想笑又笑不出來:“沒什麽……別介意。”
“保齡球館”其實是半地下的,這裏屋頂很高,高處有幾扇被封死的窗戶,室內有兩扇門,一扇是切爾納進來的地方,另一扇則在角落的樓梯上,大概能夠直接通向外面。進門後,切爾納到處尋找亞修的身影,卻只看到了幾個一臉戒備的血族,以及坐在球道邊沙發上的克裏夫……還有賽哈依。
賽哈依若無其事地坐在克裏夫身邊,低頭擺弄着矮桌上的一疊便簽,切爾納走近時,他的動作頓了頓,依舊沒有擡頭。
而克裏夫已經不是上次見面時那副一絲不茍的模樣了,他只穿了襯衫和西褲,連襯衫上的扣子也沒全部系好,一向服帖的金發淩亂地垂在了額前。
“切爾納先生。”克裏夫微微欠身,擡手示意切爾納可以坐在他們對面,“我聽說了山楊城隧道裏的事。很可惜,你們找到了他,但他已經罪無可恕了。”
切爾納沒有坐下:“我不是來聊斯維托夫的,你肯定也不是。”
克裏夫挑挑眉:“那好,我們直入主題。你看到房間盡頭那扇小門沒有,門口有兩個人把守着。亞修就在那裏面。他的左手骨折了,我們幫他做了初步的歸位,他身上的傷處都止了血,你不用擔心他的性命安危。按說我應該處死他,但今天的事肯定沒有表面上這麽簡單,對嗎?”
“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得去看看亞修。”切爾納說。
“你當然可以去,不過,可不可以先給我幾分鐘的時間?”克裏夫說話時,神情中并沒有一絲戲谑之意,他很認真,甚至可以說……很真誠,“我想和你當面對質一些事,你也知道……現在和亞修是說不通的。切爾納,你與我屬于同一血裔,你的位階甚至高于我,我并沒有想審問你的意思,我是需要你的幫助。”
“你想問什麽?”
克裏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撫上了身邊賽哈依的脊背。賽哈依僵在那裏,依然不吭聲也不擡頭。
“賽哈依想讓你殺了我,”克裏夫說,“因為我對他締約過。我很愛他……但他想擺脫我。”
切爾納點點頭。他不太擅長分析這種事,既然克裏夫的表達沒錯,他就不對此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克裏夫眯起眼:“你答應幫他了,為什麽?你和他的所謂友情……深到這個地步了嗎?”
切爾納沒有多餘的精力繞彎子,就簡單而直接地回答:“我知道被任意支配是什麽滋味,所以我願意幫賽哈依擺脫你。賽哈依幫助過我,所以我也會幫助他。”
“你說的幫助,是指魔女血?“克裏夫說,”魔女血能讓血族變強,對血秘偶而言也是一樣的。他給你魔女血,讓你有充足的自信去殺掉你的領路人……甚至,有可能的話,他還想讓你繼承玺珀,成為這支血脈的領主……對吧?雖然這件事沒能成功,但重點是,你一定會回來幫他殺了我。”
“是這樣。”切爾納不否認。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否認的必要了。
“他給你的幫助真是十分豐厚,慷慨至極……”克裏夫邊說邊撫摸着賽哈依的頭發,“他給過你不止一個魔女的血。他自己的,費達的,還有伊薩木的……”
“伊薩木?”切爾納一愣。
“就是那個被我抓住的魔女,賽哈依最小的弟弟。”
“我記得他……但我沒有用過他的血。”
“你有。就在那場爆炸發生前。那時,賽哈依給你吃了些血袋,對嗎?他一定說那是他自己的血,其實那是伊薩木的。就在你用餐完畢,正和賽哈依共敘友情的時候,爆炸發生了,亞洲女孩的身上被預置了法術,她自己被炸得不成人形,同時她也害死了很多我的同胞。爆炸之後,伊薩木失蹤了,那時我非常憤怒,我一邊尋找伊薩木,一邊幫賽哈依狩獵法莉德——他的又一個妹妹。後來,法莉德死了,我卻還是找不到伊薩木……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伊薩木根本沒有逃跑,他只是被賽哈依換了個地方囚禁着。等用不到這個弟弟了,賽哈依就把他放出去,在他體內預置法術,将他和車子一起燒死在公路邊……就像他對那個亞洲女孩做的一樣。”
切爾納震驚地看向賽哈依。賽哈依短暫地瞟了他一眼,又立刻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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