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克裏夫把手從賽哈依肩頭上移開,以溫柔的語氣說:“親愛的,去跪在你的朋友面前。”

賽哈依一言不發地服從了命令,站起身,單膝跪在克裏夫和切爾納之間。

“誠實地告訴你的朋友,剛才我說的那些是不是事實?”

“對,都是真的。”賽哈依的語氣倒很輕松,就像只是承認一件無傷大雅的錯處。

“即使不用爆炸來煽動我的憎恨,我也會幫你對付那些魔女。你為什麽還要那樣做?”

賽哈依冷笑了一下:“憎恨哪有‘足夠’一說?每多積累一點,對我就更有利一分。更何況……還能順便削弱你的力量,多殺幾個血族。”

“賽哈依,如果你不愛我了,你有沒有機會離開我?”

“有……”

“我是否命令過你留下,導致你無法和艾爾莎他們一起離開?”

“你沒有。”

這些話,私下時克裏夫已經問過一遍了,現在他只是重複着說出來,想讓切爾納聽聽。他向前探身,捏住賽哈依的下巴,把他看着地面的臉扭向切爾納:“昨天你坦白過什麽來着,現在再說一遍,給你的血秘偶朋友聽聽。回答我,為什麽你認為由切爾納來殺我是最好的?除了關于做領主的那一套以外。”

“因為他是血秘偶,他的戰鬥能力很強。”

“嗯。那麽,你怎麽能确保切爾納一定會殺了我,而不是先和我談談?”

“還是因為他是血秘偶……他沒法一個人過來,他肯定要和主人亞修一起來。”

“然後呢?然後你準備怎麽做?”

賽哈依盯着切爾納,沉默不語。克裏夫放開他的下巴,反手抽了他一個耳光,他跌倒在地板上,克裏夫抓着他的頭發,讓他重新坐起來,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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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切爾納,你準備怎麽做來着?”克裏夫在他耳邊催促。

賽哈依咬了咬嘴唇,微閉着眼回答:“只要亞修發生危險……切爾納就會為保護他而做任何事。”

克裏夫沒再繼續問話。他冷着臉靠回沙發背上,望向切爾納:“現在你都聽見了?”

切爾納愣了半天才慢慢擠出一句話:“是的……我都明白了。我不會原諒賽哈依,但這并不能代表我就願意站在你這邊。”

“哦?”克裏夫挑挑眉。

“你對賽哈依進行了締約,這是事實。也許這幾個月裏你沒有命令他‘不許離開’什麽的……但從前呢?即使沒有這道命令,那其他命令呢?你随意支配過他多少次?”

“所以你是要和我探讨使用締約的正确方式嗎?”

“不,我不和你探讨,”切爾納輕輕搖頭,“現在我只希望亞修沒事,這才是我此時此刻唯一的目的。至于其他的……你不明白也就算了。”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就是克裏夫說話的時候,切爾納注意到他的眼睛。克裏夫眉頭微蹙,若有所思,視線向下,最後才擡起眼來與切爾納對視。那一刻切爾納意識到,聽到自己的質疑後,這個血族竟然是真的在思考,而他思考的結果仍然是不明白……他似乎從來都不覺得對人使用締約有什麽錯處。

有些東西一旦被刻印在靈魂裏,就會把你的身心都占滿,它會遮蔽住其他方向,讓你的視野只剩前方。就像巫師執迷于亵渎生命的研究,維克多坦然地将人類作為奴仆,羅拉倒是個性溫和善良,但她身上仍然隐約有着略顯固執的一面……而克裏夫也一樣,作為無冕的領主,當凱特向他行屈膝禮的時候,當年輕血族們因他的到來而一片寂靜的時候……在他看來,這都是理所當然的,而不是什麽額外的敬重。對待賽哈依時也是一樣的,也許克裏夫真的無法理解賽哈依的厭惡由何而起……因為對他而言,明明一切都很好,他們明明應該很快樂才對。至于別的方式,他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讀不懂。

切爾納想起賽哈依剛複活的那段時間。那時他們住在西灣市那位老驅魔師的小別墅裏,亞修和賽哈依談起了有關焚靈之民的話題。當時切爾納只是坐在一邊聽,沒怎麽插話,但那段對話一直留在他的記憶中。

賽哈依說焚靈之民都病态而邪惡,能夠毫不猶豫地殺死血親;亞修則說:可艾爾莎也是焚靈之民,她就很善良。那時賽哈依輕笑了幾下:“她是‘灰燼’呀,她從沒試過手掌生殺大權的快意,也沒有嘗過讓魔法為自己起舞的滋味,她一直是奴隸,而不是主人,她當然善良。”

賽哈依說的沒錯。其他魔女大概并不理解艾爾莎為什麽要逃走,他們認為她才是大錯特錯的一方;克裏夫也不明白賽哈依的厭惡從何而來,在他看來他們相處得很愉快;甚至,切爾納認為自己也是一樣的……在昔日的福利院裏,曾經有過一個追随着斯維托夫的、忠誠而愚蠢的切爾納,想必那個他也并不憐憫人類,他每天看着病人們像牲畜一樣被奴役着,但他不反對,對他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直到自己也變成了任人擺弄的傀儡,他才會明白被奪去一切的刻骨之痛。

切爾納看了一眼跌坐在地板上的賽哈依,後者低着頭,表情隐藏在淩亂的黑色長卷發下。

“你對亞修做了什麽?”他靠近了些問。

賽哈依不吭聲,直到克裏夫命令他回答,他才回答:“我給他打過電話。”

克裏夫問:“誠實回答我,你是否對亞修·布雷恩施法了?”

“我沒有。”

血族蹙着眉思考了一會兒,又問:“那麽,你知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我知道,”賽哈依說,“他的反常是受到了惑控術的影響,例如暗示類法術。但是今天我都還沒直接見過他,我沒法判斷他到底被控制到了哪個地步。”

“讓你見到他,你能夠判斷?”

“能。”

無論是進行否定還是肯定,賽哈依都回答得很堅決。在締約的力量下,如果克裏夫命令他誠實,他就不可能說謊。

“好。那麽我們就和布雷恩先生交流一下。”克裏夫站起身,抓着賽哈依的胳膊将他一起拉起來,轉身走向保齡球館角落裏的小門,随行的幾個血族也一起跟了上去。切爾納幾步趕到他們前面,攔住克裏夫:“我想先單獨和亞修談談。”

“有必要嗎?”

“對我來說有。”

克裏夫想了想:“如果你們單獨談話,也許布雷恩先生會興高采烈地命令你出來繼續替他殺戮。我可不希望給他這個機會。”

“他不會。如果他需要我來戰鬥,他就不會把我留在車子裏了。”

這解釋對其他血族而言也許有些蒼白,從表情看,他們并不完全相信。切爾納攥了攥拳,盯着克裏夫的雙眼:“再說了,就算他沒有給我命令,現在我也完全可以出手殺了你。但是我沒有。”

克裏夫嗤笑了一下:“你未免太過自信了。确實,你是善戰的血秘偶,血裔位階還在我之上,而且你還使用過大量的魔女血……我真的很可能會死在你手下。但是別忘了,這裏是我的領地,而這裏的其他血族都忠于我。”

“我一點都不自信,”切爾納平靜地說,“我只是不在乎而已。有一件事賽哈依說得對——我會為保護亞修而做任何事,只要他能活下去,即使我被你們殺死也無所謂。而如果亞修死了,我就會失去行動能力,那時我也只能任由你們處置……既然結局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那麽如果我想殺你,我當然可以随時動手。反正我不介意去死,你們呢?”

克裏夫瞪了他一會兒,終于移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切爾納繞開他,迫不及待地去扭開了門把。房間很小,基本只能放下一張床,亞修躺在床上,右手被拷在床頭,左臂上固定着簡易的夾板,似乎仍在昏睡之中。切爾納關好門,靠在門上,雖然不用呼吸,他還是長舒了一口氣才走過去,坐在亞修身邊。

亞修的臉上有些擦傷和淤痕,貼身的T恤上更是血跡斑斑。他身上的傷口都被簡單包紮過,但紗布下有的地方還有些輕微滲血,過濃的血腥味讓會讓血族難以保持專注,切爾納也是一樣,但他已經習慣了面對血和傷口,對他來說,摒開這些幹擾并不算難。

他輕輕觸摸亞修的脖頸,閉上眼,感覺他的體溫和心跳……他的心率問題不大,但因為失血太多而有些體溫偏低,可是除了毯子之外,這裏也并沒有什麽能幫他保持體溫的東西。

“該死……我本來想握一下你的手,結果我的手一只都動不了。”

聽到這句話,切爾納立刻睜開眼。亞修醒了,他對切爾納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眼角卻因為傷口的疼痛而不時抽動。

亞修深呼吸了幾次,盡可能讓聲音穩定些,至少別聽起來太過虛弱:“切爾納,我就不問你是怎麽來的了……你應該也察覺到了,我身上有些不對勁……”

“我知道……”切爾納茫然無措地看着他,“你……你還是別說話了……”

亞修吃力地笑起來:“應該是那些血族同意你進來的吧……你是來做什麽的?”

“我想單獨和你談談……”

“你不讓我說話,我們談什麽?”

切爾納抓了抓頭發,暗暗埋怨自己為什麽在關鍵時刻還是這麽遲鈍。亞修又笑了笑:“總之,你有什麽發現嗎?”

“賽哈依有個關于我們的計劃,”切爾納簡單概括說,“他希望能讓你出點危險,這樣我就會為了你而殺死那些血族。”

亞修嘆氣:“我隐約猜到了一點。但是好像……還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亞修,你怎麽了?昨天夜裏你還很正常……”說到一半,切爾納突然回想起,也許昨天亞修并不能算還正常……從打算離開山楊城起他就不太對勁了,他一副怒氣沖沖的急躁模樣,不對任何人詳細解釋,一路上他的情緒也是時好時壞,他會突然焦躁起來,讓人措手不及,過一陣子他又恢複了平時的狀态,還非常冷靜地說什麽“我沒有權力去審判”……

“我是午後到這裏的,”亞修說,看來他的記憶很正常,意識從未中斷,“我知道你還在休眠,也記得我們說好了要等傍晚一起行動,但是那時……我沒法形容那是什麽感覺,我只一心想着要立刻到這裏來,不能被任何事耽擱,我不能等你,也無法忍受和那些血族談話,我只想殺了他們……”

他緩了緩,繼續說:“殺意總得有理由。現在我是明白,但當時我真的沒法停下來……我沒有失憶,也沒有半點身體被控制的感覺,我完全能回憶起當時的一切……”

“這不是你……肯定是什麽法術,”切爾納說,“但是剛才我們問了賽哈依……他說他沒有對你施法。是克裏夫問他的,他沒法撒謊。”

“是啊,這一點也很奇怪,”亞修望着天花板,眯起眼思索着,“如果真的是他對我施法,那他的動機和目的就都很奇怪了。他想以我的生命為威脅,讓你不得不戰鬥,那他就應該保證我們兩個同時出現……他為什麽要讓我急不可耐地一個人跑過來?萬一我直接被克裏夫殺掉了,那你也就完全不能行動了,那時,賽哈依的目的還怎麽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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