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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頭靠在玻璃上，眯着眼睛看向遠方的街道。冬天的夜晚降臨得很早，還不到六點，陽光已經從天穹上消失了，逆光的房屋黑沉沉的，夾在建築物縫隙中的光芒正逐漸隐去。

他懷疑自己是今天起床最早的血族。他約了人見面，對方起碼要晚上七點多才會出現，可是他天還沒黑就醒了。這兩天，他一直暫住在這家餐廳的地下室，餐廳主人認識他——幾個月前他參與過一次集體狩獵，一群游騎兵獵人從各地集結，打算圍剿奧術秘盟的實驗室，因為事件涉及到血族，卡爾作為無威脅群體庇護協會的專員也來到了獵人們集結的地方。

那時全場都是獵人和驅魔師，只有他一個血族，不過他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還覺得有這麽多人在才有安全感……自從被轉化後，他從沒有害怕過人類，也從沒覺得孤獨過。也許是因為他的領路人羅拉太像人類了，在她的影響下，卡爾的血族生活一直過得和人類生活沒什麽兩樣，他不懂施法，也不像其他血族那麽擅長戰鬥，雖然他有過人的速度，卻沒有良好的判斷力，他甚至幾乎沒怎麽用過獠牙。

卡爾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他只是個調解員，而不是戰士，需要防身時他可以用力場槍，實在不行還可以逃跑。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博學而善戰，或者能擁有領轄血族的權力，這樣他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

“嘿，是你？”正想着，有人從旁邊拍了拍他的肩，“你是那個，協會的那個……”

卡爾恍惚地扭過頭，一個紅發青年站在他身邊。他記得這個人，上次參與集體狩獵時他們見過面，在一群獵人之中，就數紅發的這位最愛說話。

“還記得我嗎？”青年扯了把椅子坐下，“我叫丹尼爾……噢，上次可能我沒說過名字。”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我還記得你，你是個吸血鬼，你叫卡爾。”

卡爾點點頭，丹尼爾繼續小聲問：“你怎麽又來了？你在查什麽事情嗎？”

“我只是約了人見面……”卡爾不太有精力閑聊，只能勉強應答。

“約的也是血族？你們為什麽要約在這？”丹尼爾環顧了一下周圍，“你難道不知道嗎，這個餐廳是游騎兵獵人們的休息站，店長羅斯女士和我們也都是朋友，她的父親和哥哥都是獵人……”

“我知道。”卡爾不僅知道，今天白天還一直睡在這裏。

“身為血族，你在這裏……難道不會覺得別扭？”

卡爾笑了一下：“不會。我覺得這裏比較安全。”

丹尼爾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他又說：“我約的人和我不熟，我還不能完全信任對方。所以我選了這裏……萬一有什麽變故，我不至于太被動……”

這話令獵人大吃一驚：“你是說……正因為這裏經常有獵人來，你才更放心一點？因為你害怕你的同胞？”

“也沒有那麽怕，只是小心為上而已。”

“你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丹尼爾問。

卡爾點點頭。丹尼爾繼續追問，想讓他說出到底遇到了什麽事，卡爾沒有回答，反問他：“就算我告訴你，你會幫我嗎？”

丹尼爾撇了撇嘴：“呃……可能不會。如果是你們內部的事情的話……”

“什麽叫‘我們內部’……”

“就是血族或者其他黑暗生物……你們自己之間的恩怨。這種事我們确實不管。除非涉及到了人類受害，對方又确實需要幫助，那我可以考慮參與一下。”

“确實涉及人類……不過他們沒有受害。”

“聽你這個說法，難道是人類屠殺吸血鬼了？”

“也可以這麽理解……”卡爾苦笑。

丹尼爾撇撇嘴：“那我們确實不管這個。你可以找你們那個什麽協會啊，你們之中不是有很多黑暗生物成員麽，聽說你們還幫血族申請駕照。”

卡爾苦笑：“協會确實正在幫我。但他們最多也只能提供資訊和物質上的幫助，更多的，他們也力不能及……”他又望向窗外，現在夕陽已經完全隐沒在天邊了，“我的同事們各有各的麻煩要應對，他們不可能全都以我為先，而且我要查的人在海外，那個地方并沒有協會的分部。”

丹尼爾拍拍卡爾的肩：“我懂了，所以你在找同族做盟友？那祝你好運。對了，雖然說獵人不插手血族的事務，但是如果等一會兒來的血族真要傷害你，我還是會幫你對付他的。”.

說完這些之後，丹尼爾回到吧臺邊，小聲和同伴說了幾句話。卡爾早就看出來這人是來套話的，他只是想看看窗邊的血族有沒有威脅性，并不是真的想交朋友。

那些獵人警惕的目光令卡爾有點不适。說來也怪，從前他到處跑來跑去，卻從未感受到過這種不适，可現在他卻只想變成小鼠縮成一團。他猜想，也許是因為以前他還有羅拉，還有不舒服了就能回去的家。

卡爾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七點。他拿的手機有個毛絨絨的殼，防塵塞裏連着觸控筆，筆上還挂了一小團毛球，屏幕牆紙是個他不認識的男明星。這是羅拉的手機。最近他一直用它來與別的血族聯系。

不久前他潛入“藍吻”，意外地目睹了一場屠殺。然後他看到了西亞魔女留下的錄像：切爾納被西亞魔女帶出了國，亞修也行蹤不明。

接着，他發現錄像中的地點正是羅拉的石堡房子。他顧不上等待協會同事，立刻趕回了家。從房子外面看，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每扇窗內都透着暖光，二層的房間裏還放着舒緩的輕音樂。

大門沒有鎖。打開門之後，卡爾看見了驅魔師科林先生的屍體。他面朝下倒在地上，頸部完全斷開，幾乎只有一小塊皮膚相連。他手裏捏着一小塊結晶體，大概是某種施法材料，他死前應該是正要詠唱反擊法術。

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邊也倒着一具屍體，頭不見了。卡爾小心地邁過去，在向下的樓梯上看到了屍體的頭部，她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驅魔師，亞洲人，卡爾一直不會念她的名字。

卡爾扶着牆，腳步癱軟地趕到羅拉的房間，羅拉不在這裏，她的梳妝鏡碎掉了，天花板和牆壁上有七八個彈孔，地板上有一道深深的割痕。

然後卡爾上樓找到艾爾莎的房間，艾爾莎也不見了。她的房間裏沒有什麽打鬥痕跡，只是衣櫃被打開了，拐杖、自動輪椅和一些衣物都被帶走了。

除了卡爾外，平時這棟房子裏一共裏住了兩個血族，三個驅魔師，一個驅魔師的助理，還有研究者艾爾莎，以及血秘偶威廉。他們一共找到了四具人類屍體，以及一堆床鋪上破碎的粉末——這是血族摩裏斯先生，被殺的時候他還沒醒來，他是躺在房間裏直接被殺死的。

卡爾在附近搜尋了一夜。等協會的同事趕來後，他們又幫他在白天搜尋了一整天。最終他們什麽也沒找到。羅拉、艾爾莎還有威廉都不見了。西亞魔女們的航班是安東幫忙聯系的，現在他們早已抵達了目的地。

在協會同事的幫助下，卡爾一直在搜尋西亞魔女們落地後的去向。到今天為止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他确實得到了一些線索，只可惜準确度并不太高。

“抱歉，我來晚了。”一個聲音打斷了卡爾的思緒，他擡起頭，之前與他取得聯系的凱特坐在了他對面。

凱特顯然十分緊張，一進門她就發現這裏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盯着她看。很快，她找到了窗邊的卡爾，她從沒見過羅拉的子嗣，不過血族可以聽出誰是房間內唯一的同類。

凱特拉開椅子，小聲說：“我走錯了路……我很久沒有走過這麽遠的路了。”

卡爾說：“原本我提議過直接去你們那邊，但你不同意。”

“是克裏夫不同意，”凱特苦笑着，“在他準備好之前，他不想見到任何外人……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年輕後輩。”

“他覺得丢臉？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乎這個……”

“不僅是他。另一個人也沒準備好。”

“你是說……”卡爾不自覺地向後靠，微微掩住嘴。

凱特點點頭，小聲說：“其實到現在他們也還是沒準備好，但他們覺得不該再耽誤時間了……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們。”

“他們在哪？”

“跟我來就好。最好你開車，我們可能要經過公路盤查點，我沒有駕照。”

“将來我幫你去搞一個。”卡爾對很多黑暗生物說過這句話，每次說的時候他都得意洋洋的，而今天是他說得最有氣無力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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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椴樹鎮？”

他們開了大約一小時的車，經過了提過的公路盤查點之後，凱特才說出了真正的目的地。

“你認真的嗎？椴樹鎮？”卡爾看了一眼車載鐘，“太遠了……開到那都快天亮了吧？”

“沒那麽誇張，”凱特說，“晚上公路沒什麽車，我們差不多淩晨兩三點應該能到。”

“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在椴樹鎮？我們直接在那邊見多好。”,凱特舉起手機，上面有一條今晚收到的簡訊：“我也是到了餐廳才知道地點的。我和他們沒在一起行動。而彙合地點是由他們來定的。”

卡爾琢磨着：“椴樹鎮這個地方有點耳熟……我想起來了！艾爾莎和亞修·布雷恩曾經住在那裏。怪不得呢……這樣一來，他進門時根本不用人邀請，而我們只要被他允許就能進去了。”

“是嗎？”凱特皺眉，“我所知道的是，我們被轉化後根本進不去原來的家，因為我們在那個家裏已經算是死了，需要被邀請才能進去……”

卡爾笑起來：“那房子是他租的，而不是他的祖産。說來簡直滑稽，對我們來說，被轉化前租的房子現在也能進去，而原本屬于自己的卻不行。”

“真的？你是做過實驗還是怎麽的……”

“我們真做過實驗，”卡爾說，“是協會的人做的……研究者總結說，這和不死生物靈魂中的什麽自我契約意識有關……我也沒搞懂，總之是一種類似潛意識的東西，我們沒法自己控制。”

凱特疑惑道：“連我和克裏夫都不知道這種事……而他剛剛被轉化，怎麽會知道……”

“他多半不知道。”不知怎麽，卡爾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很多，“他只是憑直覺做事而已。游騎兵獵人都是那樣。”

卡爾和凱特輪換着開車，他們倆的駕駛技術都不算太好，膽量和看地圖的能力也水平相當，開進鎮子裏時，已經淩晨四點半了。按照簡訊裏的門牌號，他們找到了一幢小小的老式的二層獨棟屋，屋前臺階邊有一段特意添加的坡道，一定是方便輪椅進出用的。

還沒等卡爾按門鈴，裏面就有人打開了門。

“你們怎麽這麽慢？”亞修·布雷恩提着一杆霰彈槍，神色複雜地看着卡爾。

“亞修！”卡爾大叫一聲，然後被亞修一把拎進了屋裏。

“喊什麽？你以為現在幾點？”現在的亞修好像和過去沒什麽區別，及頸的黑發還是亂糟糟的，臉色還是那麽灰暗……卡爾暗暗想，這說明他過去可真夠不健康的，明明他已經不再是活人，容貌竟然沒發生太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