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你說的那個銀發的血族,”亞修問,“他還好嗎?”

諾拉丁聳聳肩:“不知道,他很少出現,出現時也根本不說話。他是個血秘偶,你知道血秘偶吧?”

“我知道。”亞修很想多問問切爾納的事,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摸清魔女們的目的,“你說賽哈依通過那個血秘偶控制其他人,他要那麽多人做什麽,難道只是為了奪取族長的位置?”

“我認為不是,”諾拉丁說,“在他們帶回來的人裏只有那幾個血族比較善戰,剩下的大多是普通人。我只見過他們一次,現在他們應該都被關在地牢裏。更多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了,我也正在慢慢打探。”

亞修點點頭:“好。麽你什麽時候帶我們進去?”

諾拉丁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歷:“三天後的晚上。那天我們會有個蠻重要的獻祭儀式,魔女都要穿上祭袍在沉寂之塔下祈禱,防衛比較松懈。”

亞修對這獻祭儀式略有概念,據說艾爾莎當年就是借着這個機會逃出來的,這确實是潛入或逃離的最佳時機。

諾拉丁拿出一張地形簡圖遞給亞修,圖是他自己畫的,因為村落的位置在正規地圖裏根本不存在。他指指表示目的地的幾個方塊:“到時候我只能把你們帶到附近,卻不能保證帶你們進去,你們得自己想辦法。我們的村落在一個半地下的盆地古城裏,四面環山,能夠進入盆地的只有一條石洞,很狹窄,這裏常年有人把守,可以說易守難攻。如果你們能從高崖上過來是最好的,但是崖壁非常陡峭,人類基本不可能靠攀爬下來。如果你們能霧化或者化形,我建議你們變點會飛的東西。”

“我還是從洞裏走好了,”卡爾說,“我化形後是小鼠。”

凱特有點難為情地低下頭:“我可以飛進去,我是渡鴉。”看到角落的克裏夫沒有開口的意思,她自作主張地替他說:“克裏夫也可以,他是黑隼。”

說完,凱特看了一眼亞修。新生血族要好幾年後才能漸漸掌握這些,亞修現在根本還不能化形,恐怕他很難隐藏身形。察覺她的眼神後,亞修不以為意:“怎麽了?就當我還是獵人,獵人本來就不能變那些。我只是和從前一樣而已。”

諾拉丁不能留太久,否則會引人懷疑。臨走前,他給了血族們一人一支護符,護符上只有一個咒語字元,含義是“允許”,只要有它在手,血族不需被邀請也進入大多數私人領域,這樣一來,即使無人接應,他們也可以進入魔女的村落和建築。

看着諾拉丁打開車門,亞修忍不住說:“對了,如果你能見到那個銀發血族……”

“他叫切爾納對吧,”諾拉丁說,“我聽過有人這麽叫他。”

“如果有機會,幫我帶句話給他。當然,要在你不會暴露的前提下。”

“好,你想告訴他什麽?”

“你就對他說……騎自行車一點也不難學。”

諾拉丁奇怪地看着他:“你就想說這個?”

“嗯,他能聽明白。”亞修微笑着,雙手在膝上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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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莎尖叫着,雙手緊緊抓住床單。羅拉趕緊湊過去,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頭一根根舒展開,并摩挲着她的手臂:“醒醒,艾爾莎,你做噩夢了!”

艾爾莎睜開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自從回到這裏,她每天都噩夢纏身,盡管現在她住在較為奢華的房間裏,盡管族人在賽哈依的壓力下待她為貴賓,她仍然覺得自己從人間墜回了地獄。

一個多月前的清晨,她是被慘叫聲驚醒的。所謂的“驚醒”并不是指從睡眠中醒來,而是從更幽深的夢境中掙脫。

當時她身在山楊城,住在羅拉的客房裏,那段日子過得很平和,她有點渾渾噩噩,記憶裏各種細節既清晰又模糊。她記得賽哈依用魔法聯絡了她,他們談了些什麽,然後她又見到亞修,和亞修聊了關于賽哈依的事情……她記得自己的行動,卻又好像在看別人的故事。突然有人闖進了房子,樓下一片混亂,她聽到有人在念咒,然後念咒聲被打斷,轉為凄厲的慘叫……

門被打開了,賽哈依走了進來。那一刻,艾爾莎醒了。她回憶起了一切,她驚慌地摘下戒指扔在地上,可這麽做已經晚了,她和賽哈依之間的聯系早已建立,戒指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她不僅見到了賽哈依,還見到了哈桑。她對哈桑的外貌沒有什麽記憶,因為她離開時哈桑還很小。在賽哈依的命令下,哈桑抱着她走下樓,這時有幾個雇傭兵從地下室裏擡出來了不能動彈的威廉,以及被銀質鎖鏈綁住的羅拉。

看到艾爾莎時,威廉突然跳了起來。現在艾爾莎是他的主人,他會在主人遭遇危險時自動恢複行動。令艾爾莎震驚的是,當威廉沖向哈桑時,一道銀白色的影子擋住了他——切爾納站在威廉與魔女之間,左手戴着枯骨色的镯子,右手拿着沾滿血的匕首。

在賽哈依的命令下,切爾納向威廉走去,威廉卻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他記得切爾納,就像記得謝爾、斯維托夫、阿斯伯格一樣……他印象最深的并不是血秘偶切爾納,而是當年巫師的助手切爾納。

艾爾莎不忍地低下頭,卻看到了賽哈依腕上的契約書。那一刻,她眼前發黑,震驚得幾乎忘記了驚叫,她明白這意味着什麽——現在切爾納屬于賽哈依,而他的原主人亞修·布雷恩……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

很快,威廉被撂倒在地,心髒上插着一枚銀楔。切爾納抓握過銀楔的掌心血肉模糊,他面無表情,一聲不吭,一直低頭回避着艾爾莎的目光。

魔女們沒有殺死威廉和羅拉,而是命令切爾納伸出獠牙咬了他們。過上幾小時或至多一天,他們就會被律令之牙感染,從此必須服從切爾納的命令。賽哈依叫羅拉負責保護和侍候艾爾莎,畢竟回家的路很長,而艾爾莎的身體又十分不便;而威廉是一個優秀的戰士,留着他總不會浪費。

現在,看到艾爾莎慢慢平靜了下來,羅拉湊近問:“艾爾莎,什麽是‘大祭儀’?”

“你從哪裏聽到的?”艾爾莎一驚。

“就是偶爾聽到的。”

“那是我們最重要的一個祭典,”艾爾莎說,“焚靈之民的祭祀儀式分為三種,風祭,火祭,還有大祭儀。風祭的祭品是外人,比如我這樣的‘灰燼’,或者外界的其他敵人……方式就是把人類綁在沉寂之塔的塔頂,剖開皮肉,用隼笛和血肉的味道引來猛禽啄食。火祭的意思并不是把人燒死,而是要用焚靈魔法殺死祭品,不僅如此,火祭的祭品必須是魔女,是焚靈信徒……”

羅拉一臉不适:“前一種雖然也很惡心,但我起碼還能理解那個心理……而後一種……魔女用魔女獻祭又是為什麽?難道還有人自願當祭品?”

“确實很少有人自願,”艾爾莎說,“風祭的意義是将祭品獻給焚靈,焚靈接納祭品為奴仆後,會對其他子民降下福澤表示感謝。而火祭的意義不一樣,魔女們相信,如果以同胞獻祭,受惠的将不是焚靈的人類子民,而是焚靈自身。焚靈有個痛苦煉獄,被火祭的都是信仰不夠堅定的魔女,他們死後會被焚靈折磨,而焚靈通過碾碎他們的靈魂來充盈自身的力量。那些狂信徒認為,與其求神庇佑自己,不如幫神鞏固力量,這才是對焚靈至高的敬意……”

從前她被幻術蒙蔽,但現在她已經都知道了——賽哈依對他的弟妹使用過火祭,他虔誠地将他們用魔法燒死或撕碎,将他們全都獻給了焚靈。

羅拉又問:“那麽……‘大祭儀’的方式是什麽?”

“大祭儀包含了風祭與火祭。大祭儀當夜每個焚靈之民都必須在場,不論你是住在附近的城市還是正身在海外,你必須要回來參加,違者将被選為下次火祭的祭品。每次大祭儀都要死很多人……有被綁架的外國俘虜,也有被指為叛徒的同胞,總之人越多越好。通常來說,他們新立高階祭司、新立族長時才會舉辦大祭儀,賽哈依直接殺了上一任族長,現在他大概想補上這個儀式吧。”

羅拉半天沒說話,艾爾莎笑道:“別怕,他們不會殺血族來祭祀的。因為你們屬于不死生物,不在活人範疇內,在焚靈之民眼中,已死的東西就不能再當祭品了。”

羅拉縮着肩膀,并沒有被這話安慰到:“但是……就算不用我們獻祭,他們仍然可以随便殺掉我們……算了,反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艾爾莎,如果那個大祭儀完成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會死很多人。”

“我知道會死人多人,然後呢?”

艾爾莎苦笑:“沒有什麽‘然後’。什麽庇佑,什麽福澤,都是他們在古代傳說的基礎上幻想出來的。他們會殺害很多人,然後……什麽也不會發生。”

羅拉皺着眉點點頭,好像并不太明白艾爾莎的所指。她不時望向高處僅有的窗口,似乎在留意星光位置的變化。

“你在找什麽?”艾爾莎問。

“屋子裏沒有鐘表,我只能通過星星和月亮看時間,”羅拉說,“其實我是昨天才聽說‘大祭儀’這個詞的。雖然我沒法離開這屋子,但血族的聽力很好,尤其是在萬籁俱寂的夜晚,最近,每到太陽快升起前的那段時間就會有一個男人在附近打電話,他的聲音很小,人類應該聽不見,但是血族能聽到。他好像是在和遠親說話,叮囑他們趕快趕回來什麽的,但他說的是英語,內容還經常重複,而且總是強調某些詞……我覺得他是故意的讓我聽見的,也許他想幫我們。”

艾爾莎苦笑着搖搖頭。她對自己的族人心灰意冷,根本不相信還有人願意幫她們。她剛要說什麽,房間一角突然傳來了砰砰兩聲,就像敲窗聲一樣。

羅拉緊張地站起來,擋在艾爾莎身前。敲擊聲又響了幾次,羅拉仔細辨認後驚訝地發現,發出聲音的竟然是一只玻璃杯。

“把它拿給我!”艾爾莎眼睛一亮。羅拉有點害怕,但還是小心地捧起了杯子,交到艾爾莎手上。

艾爾莎大概見過這個法術,她熟練地念了一句短促的咒語,把杯子捧到嘴邊,用裏面的清水沾濕了嘴唇。杯中的水緩緩波動,并發出聲音:“阿伊莎女士?”3

羅拉掩着嘴低聲驚叫:“是他!我之前說的那個在附近打電話的人……就是他!”

對方毫無表示,似乎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大概只有嘴唇碰過水的人才能通過這杯水傳達聲音。

“你是?”艾爾莎問。

“我叫諾拉丁,是費達的兒子。也許您聽說過我,諾拉丁和內爾,那對灰燼雙胞胎。”

艾爾莎确實聽說過他們。諾拉丁繼續說了下去:“我就不多寒暄,直說重點吧。大祭儀開始後可能會有人來救您離開,具體方式我不知道,只是通知您一下,請做好準備。您的另一個兒子沒有死,您會見到他的。”

艾爾莎渾身一顫:“你是說……”

“您明白了就可以。對了……看來,我的很多猜測是對的。”

“什麽?”

“我和內爾是一對灰燼雙胞胎,但我後來意外地學會了施法。您也是灰燼吧,可是您看,剛才您幹了什麽?”

聽到這句話,旁邊的羅拉恍然大悟——是啊,剛才艾爾莎念了咒語!她用水沾濕嘴唇,“接聽”了水杯裏的通訊術……這不是施法又是什麽? _

雖然她确實沒有使用複雜法術的能力,但這些小伎倆也絕對算是施法行為。都說灰燼永遠不能施法,因為他們被焚靈抛棄,是烈火燃燒後的餘燼……那諾拉丁和艾爾莎的情況又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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