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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哈依站了起來,他祭袍上的紋飾與族徽金飾在燈火下搖曳,那種閃亮的色彩就像他們這一族人的琥珀色雙眼。他晃了一下權杖,說:“切爾納,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深愛着某人、信任着某人,你會怎麽做呢?你是時刻以他的需求為優先,希望能讓他自由快樂,還是不停地向他索取,卻不兌現對他的承諾?”

切爾納沒說話,他不能理解賽哈依為什麽一下拐到這個話題上。

“你見過獻祭,”賽哈依接着說,“無論風祭還是火祭,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麽?表面上看,似乎是為了侍奉焚靈,求得聖恩?有人認為獻祭的本質是交易——送些好處給吾主,吾主則繼續賜予我們力量,我們得到力量後,才能更好地侍奉祂……看起來這是個永遠不變的循環,但其實并不是這樣。這裏的每個魔女都知道,而我們的古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焚靈之民是吾主分散于世間的靈魂碎片,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向吾主歸還碎片,助祂重返人間。只不過現在這些人都太過世俗化了,長老和祭司們沉迷于權力,産生了身為統治者的錯覺,而那些真正的虔誠者卻遭到排擠……”

切爾納皺眉:“真正的虔誠者……比如你?”

“除了我當然也有其他人,比如哈桑也相信我的判斷,”賽哈依說,“我所準備的法陣源自我們的古文書,它能幫助焚靈拼湊好靈魂碎片,并最終回到我們面前。從小時候起我就懷疑過,為什麽我們一族從沒有人試過在大祭儀上使用這個法陣呢?祖母曾經隐晦地表示,這是因為古文書上的記載不一定十分準确,我們還在研究它,所以還是應該以普通的風祭火祭為主……

“後來我帶媽媽離開了村子。到了歐洲之後,我和她都在不停研究其他法術,擴展對各類魔法的認識。這幾十年裏我逐漸發現……古文書上關于法陣的記載是對的!在其他文化中也存在着這種召喚儀式,雖然表達方式不同,但描述的都是同一件事。而且古文書上對這種情況早已有過解釋——其實不僅是我們,所有‘魔女’都是焚靈的子民,只是有些人早已忘記,有些人血統淡薄……當我足夠了解外面的魔法之後,我發現其實焚靈在世界各地都留下過足跡……”

賽哈依拿出一塊柔軟的麂皮,邊說邊細細擦拭起權杖上的寶石:“其實大部分族人都懂這些,但他們很懦弱,而且目光短淺。他們基本只拿‘灰燼’、外人和叛徒來獻祭,這樣做對焚靈來說根本沒什麽實質助益。而想要幫助焚靈回歸,就必須要犧牲同胞在現世的生活。現在我的族人中幾乎沒人有這個把握,也沒人有這個決心。”

“那為什麽你就有決心?”切爾納問。

賽哈依回答得很快,大概從前他已經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了:“也許是因為……我思考過自己真正的歸屬。從小時候起,族人們就是總贊美我的力量,還視我為近年來最有潛能的魔女……可是我一直很疑惑,他們到底在期待什麽啊?他們究竟想要我去做什麽啊?如果只是為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重複以往的一切……那焚靈之民的存在到底有何意義?我們到底是要達到什麽目的?我發現,和族人在一起只會限制我的思想,他們會用那些溫吞懦弱的思想約束我,剝奪我做更多研究的機會……所以,我帶艾爾莎離開了。”

“你帶她離開,難道不是因為你愛她?”

“我不怎麽愛她,其實她也并不愛我。說真的,對焚靈來說,不能施法的‘灰燼’們根本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所以我救她離開也沒什麽關系,就當報答她一下。”

“那現在你又為什麽要把她帶回來?”

“畢竟她是我的母親,可惜的是她一直不相信我,也不相信焚靈。現在我即将複原古時候的大祭儀,她當然得回來看看。”

切爾納厭惡地看着那柄權杖:“如果你要這樣做,為什麽你不早一點回來……在你認識克裏夫後,在你還沒被關在地堡監獄之前……你有那麽多機會可以回來!為什麽你非要把我們卷進來……”

賽哈依露出近乎甜蜜的微笑:“其實,正是瀕死的那段日子讓我堅定了決心,在那之前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對的。在地堡監獄裏,我收到了族人的‘靈魂傳訊’,得知他們要舉行狩獵來甄選新族長……可當時我虛弱得只能躺在床上,想做什麽都很困難。我不抱希望地在戒指上施展了一個法術——也就是這個讓我獲得短暫新生的法術。即使是對焚靈之民來說,這法術也是極為罕見的,據說只有被焚靈親自認可的人才能施展成功,這種人會得到焚靈賜予的暫時生命,以便完成他未竟的使命……

“我邊祈禱邊完成了施法,然後就靜靜等着自己走向死亡……沒想到,我真的被認可了!我得到了和活人一樣的身體!更重要的是,在短暫的死亡中……我感覺到了祂,祂的力量充盈在我體內……我更确定了,我的潛能确實并非偶然,這都是因為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我的歸屬不是這個村子,不是克裏夫,甚至不是艾爾莎……我真正的歸屬是吾主焚靈……祂在等着我。”

“賽哈依……”切爾納搖搖頭,“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嗎?因為你作為魔女的天賦極高,所以你的法術才能夠成功,而不是因為有誰想給你天賦,才安排讓你成功……難道不是這樣嗎?更別說那個嵌合熔煉法陣了,我不僅見過別人施展它,還親自破壞過它。這個法陣之中可沒有什麽焚靈……”

賽哈依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好了。你覺得我會被你這麽一兩句話動搖嗎?切爾納,你沒法阻止大祭儀,也沒有必要去阻止。”

“我不阻止。”切爾納低頭一笑,現在賽哈依的盯着權杖上的寶石,根本沒留意到他的神情,“但我要告訴你,即使沒有任何人阻止你,你也不會成功的。你可以成功地殺死很多人,可能還包括我,但是你沒法見到焚靈。”

“是以前艾爾莎對你說過什麽吧?”賽哈依嘆氣,“你不用急于勸說我,我沒有要殺你的意思。你要麽算是血族,要麽算是活魔像,焚靈對你們不感興趣。”'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祭袍,拎着法杖走向門外,并叫切爾納跟在他身邊。他們從石質螺旋樓梯上走下來,穿過橫跨在兩幢石堡間的長廊,來到已經等候多時的哈桑和威廉身邊。

哈桑也換上了祭袍,戴好了族徽,不過他的眼中并沒有賽哈依這樣熾熱的光芒,反而還稍顯出一絲畏懼。

“我們的媽媽在哪?”賽哈依問。

哈桑看了一眼廣場方向:“她已經被帶到觀禮席了,其他人也到了。那些血族在指定位置待命。賽哈依……我得告訴你,你堅持不用阿伊莎獻祭,這一點讓很多族人對你頗有微詞。”

“他們懂什麽,”賽哈依說,“走吧,月亮就快要到中天了。”

從高廊向下看,法陣的血海漲起來了不少,現在紅色的物質不僅浮于地表,還吞沒了村落的所有道路,延伸向遠處的邊緣較淺,祭典廣場上則最深,廣場的地面和低處階梯已被淹沒,只有高些的觀禮席和中心的沉寂之塔露在外面。

賽哈依從高廊直接走上觀禮席,族人站起來向他致意,他也欠身回禮,擡起頭時,他看到了艾爾莎,她由羅拉陪着坐在角落,正死死盯着他。她不僅沒有穿白祭袍,還故意換上了之前替換下來的西式襯衫和長裙,做出一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樣子。

賽哈依無奈地搖搖頭,準備登上觀禮臺最高處的大祭司席。這時,艾爾莎突然叫住了他,其他魔女震驚地看向這邊,有個男人站起來想去教訓她,賽哈依用手勢制止了他。

“媽媽,你想說什麽?”賽哈依問。

“賽哈依,我曾經以為這輩子也不用和你說這些……”艾爾莎說,“我以為你和我的想法一樣,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們錯在哪裏……結果,我好像根本不了解你,你不但沒有醒來過,還比任何人都沉睡得更深。”

她沒有講英語。她不需要切爾納懂這些話,因為切爾納早就明白,她需要的是讓魔女們都聽懂:“我們的祈禱詞和古文書根本只是些‘文學作品’,而那些關于‘召喚焚靈儀式’的記載,實際上則是古人研制嵌合熔煉法陣時留下的研究記錄。世界上所有魔女都差不多,都是能以血液代替大多數施法材料的天生術者,之所以我們之間有區別,只不過是因為地域的隔閡造成了法術偏好的不同而已……你在外面生活了這麽多年,你難道從沒發現過嗎?”

比起其他魔女,哈桑倒不是第一次聽這些。他不敢信,也不敢否定,只能低着頭攥緊拳,期盼能從賽哈依嘴裏聽到有力的反駁。

賽哈依頓了幾秒才說:“媽媽,你想讓我相信什麽呢?讓我相信焚靈并沒有眷顧我們,所以我做什麽都沒有用嗎?”

艾爾莎笑了起來:“我真是為你難過……賽哈依,你确實無論做什麽都沒用。你可以在這個法陣裏殺人,讓他們被法陣吞沒,讓他們被法陣塑造成模樣随機的嵌合體,但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不是因為你的方法錯了,也不是因為焚靈愛或不愛你……而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麽焚靈!這句話夠直白嗎?夠讓你聽明白嗎?”

衆人一片嘩然,有幾個人甚至站起來想攻擊她,羅拉擋在她身前,緊張地看向賽哈依和他身後的切爾納。賽哈依做了個手勢,觀禮席漸漸安靜下來,但還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他沒有回應,而是轉身加快步子走上了石階,站到了大祭司席上。

“滿月即将走到最高的位置,焚靈之民的大祭儀也将開始,”他擡起權杖,指向血海中心,“與以往一樣,風祭與火祭将同時進行,而今天與昔日不同的是,我們将複原了古制大祭儀,啓動呼喚吾主的法陣!這是焚靈之民背負了幾千年的使命,是我們誰也不該逃避的責任。今天在場的同胞之中,無論是祭司還是祭品,是虔信者還是叛徒,是魔女或是灰燼,我們都将參與這一神聖的時刻,把自己的靈魂歸還于吾主……”

年輕些的魔女還沒什麽反應,只是好奇腳下的血海将有何作用,而一些年長的魔女臉上卻帶着明顯的不安——因為從前的大祭儀上可沒有這段話。

确實有不少人曾強烈地反對這個“古制大祭儀”,這些反對者現在都被綁在高高的木架上,腳下就是腥臭的血池。

賽哈依交給切爾納一張寫好命令的紙,低聲說:“照我之前說過的做。

切爾納對紙上的內容并不吃驚,他已經見過這些命令了:有一部分血族站在沉寂之塔上,他将命令他們将祭品開膛破肚;還有一部分血族在觀禮臺附近,他将命令他們回到各自的位置待命,搜尋潛在敵人,阻擋試圖逃走的魔女,維持秩序,保證儀式不被打擾;而最後的命令是給切爾納自己的,他要負責駐守進入谷地的唯一通道,對試圖闖入者一律格殺勿論。

對血族們宣讀完詳細命令後,切爾納默默退回陰影中,順着廊橋趕往谷地入口。觀禮臺上,魔女們開始齊聲祈禱,念着血月與太陽的第一禱詞,在一聲高似一聲的吟誦之中,慘叫聲與念咒聲也此起彼伏,血族撕開了塔頂祭品的胸膛,祭司們開始施法處決十字架頂端的同胞……

大祭儀開始了,嵌合熔煉法陣也将開始吞噬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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