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如諾拉丁所說,魔女的村落藏在盆地裏,山丘外側是緩坡,內側是絕壁,一條隧洞能連通內外,是出入村落的必經之路,而且隧道的入口非常難找,想必魔女們給它施加過什麽障目魔法,以防被外人潛入。

沒有了諾拉丁的幫助,亞修得自己尋找入口。從前有個老獵人告訴過他,有些法術可以擾亂人的感知,讓人自動忽略耳邊眼前的目标,不過,即使你不懂施法也沒關系,普通人照樣有辦法破解障目魔法,除了眼睛,人們還可以借助很多東西,蝙蝠可以靠聲波的反射定位物體,那麽獵人也可以做類似的事:比如……用空洞探測儀。

那些驅魔師還帶了這麽個東西,他們打算用它找食屍鬼巢穴。現在驅魔師們失蹤了,但儀器留在了他們的車上。

趕到村落附近時,盆地方向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隔着山能都聽得清清楚楚。亞修覺得有點不對勁,這些聲音聽起來幾乎不像獻祭儀式,倒像是村子裏爆發了一場大戰。

卡爾嚴肅地皺眉:“我好像……聽到了恐鳥的聲音……”

克裏夫糾正:“不,始祖鳥。”

“我覺得應該只是大型貓科動物……”凱特嘟囔着,“據說這邊的人都喜歡養老虎啊豹子啊的……”

“你們別浪費時間了,”亞修說,“沒有向導,我們到達的時間比預計的晚了不少。我一個人去找通道,你們先按原計劃先進去。”

卡爾拔出力場槍:“亞修,我是跟着你還是……”

“你跟着凱特和克裏夫,進去先搜尋被俘的人以及賽哈依。等我找到通道,通道另一側肯定會有人守衛,我負責幹掉守衛,保證撤離路徑暢通,然後去和你們彙合。”

“但是我化形之後不能飛啊!我怎麽從懸崖下去?小鼠可能是比人類方便,但我……”

克裏夫走過來,按住他的肩膀:“不用擔心,你跟我走。”

“怎麽走?”卡爾一愣,心中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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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化身為渡鴉,從高崖上盤旋着慢慢下降。幾秒之前,克裏夫所化形的黑隼雙爪拎起垂頭喪氣的小老鼠,敏捷地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本來凱特一直擔心克裏夫沒法順利飛行,看來這份擔心是多餘的。

滿月的清輝灑滿山谷,凱特驚訝地發現,下方的盆地竟然布滿了紅色的粘稠物質,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盆一樣。而且這血盆深淺不一,約靠近中心就越深,外圍則比較淺,邊緣些的地方只有葉脈狀的紅色線條,而沒有惡心的液體。那些紅色液體像是血,又比常見的血液味道惡心很多,凱特覺得它們不屬于任何自己見過的哺乳動物。

她把視線移回空中。村落中心有一大團鳥群被驚起,掙紮着四散飛遠。鳥群中有游隼或其他鴉科鳥類,大概這也是魔女們祭祀的一環,不過它們看起來并不飽足,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吓壞了。

凱特暗暗想,難道它們是被克裏夫吓的?可是血族在化形後能收斂起不死生物氣息,不足以驚擾真正的動物,而且魔女都抓了一群血族了,估計他們這會兒都聚在村子中心,如果這些飛禽會害怕,又怎麽會聚集于此?

正想着,一股異常的風壓襲來,把渡鴉推着在空中翻滾了兩圈。凱特俯沖藏進了房屋的陰影裏,穩定身體後,她看向群鳥驚起的方向,正好看到一個翼展足有十幾英尺的生物竄上半空。

如果現在凱特是人類形态,她肯定會尖叫出聲……那東西形似獅鹫,有着巨大的鷹形翅膀和四爪生物的身體,最惡心的是……它長着五顆人頭!它的頸上、後背、胸口、腹部、和本該長尾巴的地方各有一個人頭,五張臉都睜着眼睛,張大嘴巴,不斷發出尖銳的嘯聲。

凱特整個鳥都驚呆了,這他媽不是始祖鳥也不是恐鳥,更不是貓科動物!這時她更吃驚地發現,怪物的前爪裏抓着一個身穿黑色祭袍的人,怪物随便找了一個房頂降落,将獵物按在身下撕咬起來。由于長着人類的臉,它的嘴和牙齒也是人類的,它大概嫌自己啃咬的速度太慢,就提起那個人類一把扯成了兩半,然後從斷面裏扯出軟肉……

突然,一道強光從高空擊下,正從怪物胸膛間穿過,它嚎叫一聲,搖晃着從屋頂上墜了下去。凱特從低處飛着悄悄接近,發現遠處有幾個也穿黑祭袍的人跑了過來。他們剛要接近,怪物的屍體竟然開始碎裂,幾秒鐘之內,它竟然化作一團煙塵徹底消失了。

穿祭袍的人們在用當地語言争論着什麽,其中年紀最輕的一個已經吓得站都站不穩了,他靠在牆上大喊大叫,一副歇斯底裏的模樣。這區域的血污不算深,只剛剛沒過腳踝,凱特很慶幸自己會飛,不用像他們一樣站在腥臭的粘稠物裏。

正在那三人踉跄着準備離開時,他們左側不遠處的巷子裏傳出一陣沸響,一個生物從将将及踝的液體中鑽了出來,咆哮着撲向了它所看見的活物。這生物遠看是人,近看則十分詭異:它只有一個頭,卻有七八張臉,每張臉都縮小到嬰孩面孔大小,擠擠挨挨地遍布在整個頭顱上,它的四肢腫脹膨大,手上還布滿了穿出皮膚之外的骨刺,每根都有一指來長。

那個年輕些的魔女轉身拔腿就跑,另一個魔女則利落地念出咒語,喚出一塊足以連接兩側牆壁的半透明護盾擋在身前。怪物撞在了護盾上,然後開始試着向房子上攀爬,正在這時,另一方向傳來一聲慘叫—— 一頭雄獅大小的雙頭怪物将逃跑的年輕魔女撲倒在地,直接咬斷了他的脊柱。

此時護盾已經消失,七八張臉的怪物卻暫時沒敢靠近,雄獅般的生物向活着的魔女撲來,又被念一道法術電光刺穿。又有幾個魔女趕了過來。他們沒有理睬已死的人,優先幫助還活着的兩人對付怪物。

過了一會兒,被咬斷脊柱的年輕魔女竟然又站了起來,他魂不守舍地後退幾步,蜷縮在牆邊向同伴呼救,另外幾個魔女震驚地看着他,沒敢靠近。就在他剛要站起來的時候,之前被護盾攔住的怪物不知何時爬到了他身邊的屋頂上,它一躍而下,落在年輕人面前,一擊折斷了他的脖子。

這一次,倒下的魔女再也沒有站起來,他的身體也和怪物一樣開始碎裂,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到達之前,凱特想象過超過一百種血腥沖突的方式,卻怎麽也想不到會看到這麽詭異的場面。她翻上屋頂,忍着惡心和恐懼向谷地中心的廣場飛去。先不論這些怪物從何而來,如果連魔女都會被它們狩獵,那麽被俘之人的情況一定會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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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點時間後,亞修終于找到了通道入口。山上的障目魔法确實巧妙,他已經直直站在了入口前,視線可及之處卻全是戈壁枯山上的累累亂石,完全看不到任何門扉或洞窟。

随着亞修一步步逼近,隧洞入口自動出現了,等能清晰地看到它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拱形洞口的下方,踩在人工鋪成的石板路上。

亞修把儀器放在洞外,端起狙擊步槍,悄無聲息地向內走去。變成血族後,他擁有了在黑暗中直接視物的能力,不再需要夜視儀或者頭燈,按說這是件方便的好事,但他至今還不太适應……在黑暗中直接視物是一種對人類來說很陌生的感覺,他能清晰地分辨物體的形狀和細節,卻仍然難以忽視黑暗本身帶來的壓迫感。光亮不僅能給人清晰的視線,更能給人一種安全感,這是夜視能力無法給予的的。

進入了一段距離後,亞修發現前方的地面有些異樣……灰色地磚上覆蓋了一層暗紅色物質,就像蛛網或者葉脈,越向內越密集。他暫時停下腳步,隔着一段距離觀察,腥臭的味道從隧洞深處飄來,似乎味道正是從紅色物質中散發出來的。

“站在那裏,先聽我說。”

突然,遠處響起一個聲音。

亞修怔住了,一種細小的震顫爬過他持槍的雙手,胸膛中早已停跳的心髒又有了心悸的錯覺。他認得這個聲音,認得說話的人。

“切爾納!你……”

他要剛向前,遠處黑暗中的一聲槍響讓他停下了腳步。子彈打中了他前方不遠處的地面,落進了紅色物質之中。亞修驚訝地愣在原地,仔細觀察前方,在黑暗盡頭有個弧形拐角,大概切爾納就藏在拐角後。

“亞修?”切爾納的聲音再次傳來,“是你?是你……”

亞修留意到,切爾納第一次開口時并未加上稱呼,大概他以為來的會是克裏夫或卡爾……總之是別的血族。在切爾納心目中,亞修應該是一個活着的人,心髒會跳動的人。

“是我,”亞修說,“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切爾納輕輕嘆息:“也對……我應該想到的。契約書掉了,那麽你就是真的死了……不過,謝謝你,亞修……謝謝你……”

“什麽?”

“謝謝你……”切爾納的聲音顫抖着,“謝謝你……你還活着……”

亞修心裏一陣酸澀。他想立刻沖到切爾納身邊,把他緊緊抱住,再也不讓他離開自己……他剛想再次邁步,切爾納又阻止了他:“不!你站在那裏!不要動,先聽我說!”

“切爾納,到底怎麽了?”

“亞修,你應該知道,我現在被賽哈依控制着,我要負責守衛這條通道。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出村落,如果你強行闖入,我會盡全力迎戰。”

“我明白。”亞修說。

“你所站的地方還不算他們的村落範圍,只能算是隧道的一部分,所以我們還可以像這樣對話。如果你繼續向前走,我就必須攻擊你。剛才我開了一槍,用以提醒你止步,這用掉了我槍裏的一枚子彈,現在還有兩枚……”

亞修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他打斷切爾納的話:“還有沒有別的路?”

“沒有。就算有你也走不了。亞修,先聽我說完,你必須聽我說完。”

“好,我在聽。”

“賽哈依做了一件很可怕也很可笑的事,他啓動了嵌合熔煉法陣,把整個村子都納入了法陣範圍,現在他們的祭典已經沒法繼續了……不用我多說,你應該明白裏面正發生着什麽事吧?在我離開之前,艾爾莎、羅拉和威廉都沒事,但被魔女控制的幾十個血族和上百個人類就不好說了。亞修,你可以救他們。”

“怎麽救?”

“那些血族有自保或逃命的能力,但他們都被‘律令之牙’感染了,我所下過的命令束縛着他們,讓他們根本不能離開。而那些人類則被血族們的締約束縛着,他們不僅不能離開,連保護自己恐怕都很難做到。我已經和血族們溝通過了,我有辦法讓他們重獲自由,而他們得救之後,也會一起幫助那些被締約的人類……”

亞修忽然明白了,他猜到了切爾納的想法。

他剛想開口,切爾納搶先說:“賽哈依命令我不得自戕,而且在遇到戰鬥時也不得消極應戰。我連……叫你做那件事……我連那句話本身都沒法說出來。”

亞修脊背發冷,死死盯着幽暗的拐角處:“你想讓我殺你?不,根本不需要這樣……”"

“必須這樣做。”

“不需要這樣!”亞修大吼,“切爾納,我會繼續向前走,你可以盡管來攻擊我。你應該記得我是個狙擊手吧?我會在你傷到我之前擊中你的腿或手臂。這把狙擊步槍裝配有大口徑的銀芯彈,它會給你留下一時難以愈合的傷口,讓你暫時無法戰鬥……這會很疼,但是只能這麽做……我可以先把你留在這,到村子裏去幫助那些人……然後我會帶着契約書回來,這樣你就自由了……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切爾納苦笑了一下:“你覺得魔女的村落一共有多少人?俘虜有多少人?血族有多少人?你猜現在裏面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怪物從血池裏爬出來?如果那些人全都沒法自己逃命,你要怎麽一個個幫他們?”

“那我就瞄準你的手腕,”亞修說,“如果那枚镯子離開你的身體,他們能不能重獲自由?”

“沒用的。賽哈依細細研究過骨镯,就算它離開我的身體,也不過是讓我無法繼續感染更多人而已。那些已經被我感染的人不會受影響,他們身上背負的命令不會被解除。”

“但是……”

“亞修,別擔心,”切爾納說得很堅定,“即使你殺了我,我也是不會死的……我會活着去找你彙合。”

亞修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就像伊萊亞那樣?”.

“是的,就是那樣。”

“你怎麽能确定這會成功……萬一……”

“這樣做是最好的,”切爾納說,“只要我死了,那些血族就可以掙脫我的束縛……而我也可以脫離賽哈依的控制,可以不再被血秘偶的身份詛咒,更可以擺脫律令之牙……只是,亞修……我很抱歉,很抱歉需要你來這樣做……”

“不用抱歉,我相信你。”亞修的聲音非常冷靜,這讓他自己也暗暗吃驚,“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在淩晨的公路邊做訓練,我拿着漆彈槍,子彈裏是粉色的顏料……現在我們就再來一次吧。”

切爾納似乎移動了動腳步:“你要當心,一旦陷入近戰,你是肯定贏不了我的,所以……”

“所以,我會在被近身之前擊中你。”

亞修重新端起了步槍,緊閉上眼,又慢慢睜開。他自己看不到,此時他的雙眼也轉為了紅色,猶如黑暗中燃燒的鮮血,就像所有處于狩獵模式中的血族一樣。

“開始吧,切爾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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