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張曉波跑了好幾天了,連個信都沒有。譚小飛也不派人找,天天該吃吃該睡睡該出去比賽就出去比賽,好像這件事壓根都沒發生過。阿彪咽不下這口氣,三番五次提議想去找張曉波的麻煩,可次次話說一半,看譚小飛陰着的一張臉,也就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這天晚上,譚小飛和阿彪他們照常在三環路上玩車。可譚小飛跑了幾圈,就在衆人興致正高的時候,忽然打着轉向燈,停在了路邊。

阿彪玩的正興起,詫異的看到前面譚小飛忽然停了車,瞬間腳下一個急剎,車頭猛地一打,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尖響聲,終于堪堪停在他車子後面。

“小飛,你怎麽了?”阿彪拉起對講機,疑惑的問道。

“阿彪,今天周幾了?”譚小飛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麽一句。

“周日吧。”阿彪看了眼手機問到,“怎麽了?”

“內三老頭約的是不是今天?”

“我艹,小飛,你還惦記着這事呢啊?”阿彪嘲弄的聲音伴着對講機沙沙的雜音回蕩在譚小飛的車內,“張曉波內孫子都跑了,他們怎麽可能還會去啊?再說人約的是早上八點,現在晚上八點都過了。你要是實在順不下這口氣,我直接帶着兄弟們,再去把張曉波給楸回來怎麽樣?”

“就是,只要小飛你一個句話!正好我們這幾天也為這事憋着氣呢!”其他幾個兄弟也在對講機裏附和了起來。

阿彪他們幾個全都屏息靜待着譚小飛的指示,對講機裏長久的沉默着。阿彪擡頭看着前面譚小飛那輛金色的跑車,右轉向燈在夜色裏一閃一閃的發着光,一時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感覺最近的譚小飛好像變了,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可到底哪裏變了,他又說不上來。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時候,對講機裏再次傳來譚小飛的低沉的着聲音:“走,去頤和園後面!”

十幾輛豪車呼嘯着聚齊在了頤和園後面的野湖,沒想到還真有人。

一個毛頭小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剃着一腦袋利落的板寸,額上青筋暴起,一雙狹長的眼睛斜睨着衆人,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他将手裏的塑料袋高舉過頭頂,厲聲喊到:“這是六爺給你們的十萬塊錢,來拿呀!”

譚小飛開門下了車,彈球嘴裏哈着白色,揚着手裏的錢,對着他說到:“六爺說了,剩下的盡量湊!”

譚小飛看彈球耳朵凍得通紅,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心裏陡然生出絲敬佩來:“還以為人回去就沒信了呢,還真是一大俠。他人呢?”

譚小飛跟着彈球往湖邊走,然後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躺倒在湖邊的水泥地上。

“六爺!六爺!”彈球飛快的跑了過去,拽着張學軍的兩條胳膊将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譚小飛湊過去一看,張學軍一身嗆人的酒味,一張老臉煞白,躺在地上直哼哼,已經都坐不起來了。

“這是怎麽了?”他擡頭問到。

彈球眼眶都紅了,将張學軍抱在懷裏:“可能心髒病犯了,六爺老這樣。”

譚小飛腦子轟的一聲:“你怎麽不叫人?這會死人的!”

“我沒有電話!”彈球也挺委屈,早就叫六爺不要來了,可他聽誰的啊?這還好自己跟着來了,他要是沒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折這了也沒人知道啊!

“趕快打電話!”譚小飛站了起來,嚷到。

“啊?!”阿彪抱着看熱鬧的心态來的,一時沒搞清楚狀況。

“叫救護車啊!”譚小飛厲聲說到。

“好!”阿彪如夢初醒,扭頭跑車上去拿手機。

譚小飛知道這心髒病犯了,輕易是不能挪位置的,所以只能由張學軍這麽躺着,心急如焚的等着救護車來。

張學軍迷迷瞪瞪的,看着面前一個人影,以為是彈球,喘着粗氣說到:“彈球兒,咱說……咱丢人麽,不能丢了姿勢。”

譚小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六爺,我是譚小飛。我覺得,您一點也不丢人!”甚至是他譚小飛有生之年中,看到的最有姿勢的爺們!

張曉波和話匣子接到彈球的信,火急火燎的跑到醫院的時候,張學軍已經被送進了搶救室做心電圖了。

譚小飛跟着救護車來的,站在走廊裏沒走。他從褲兜裏掏了根煙,剛叼進嘴裏,轉念想到醫院禁煙,就又拿了下來,放在手裏盤着。張曉波失魂落魄的從搶救室那邊走過來,一擡眼,和譚小飛打了個照面。

晚上的醫院人依舊不少,只是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不安憂郁的神色,悄無聲息如鬼魅一般從你身邊走過。醫院安靜的吓人,走廊的另一邊,偶然會傳來幾聲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顯得尤為刺耳。這充斥着消毒的味道空氣,像是一層無形的大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張曉波和譚小飛一前一後的從醫院裏走了出來。張曉波站在門口,望着停在院前那閃着紅綠色光芒的救護車,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再用力的吐了出來,将胸口裏的憋悶也一齊釋放了出來。

譚小飛沒說話,将手裏盤了半天的煙重新叼在嘴裏,然後又遞了一支給張曉波。張曉波接了過去含在了嘴裏,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沒找着打火機。他擡頭看見譚小飛迎着風口用左手攏着打火機點煙,想也沒想,叼着煙就湊了過去。

譚小飛和張曉波腦袋湊得很近,火苗滋的一聲燒着了煙絲,顫巍巍的火苗照着彼此蒼白的過分的臉。

“聽彈球兒說,是你把張學軍帶過來的?”張曉波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呼出一口白霧問到。

“嗯。”譚小飛含糊的唔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剛剛張曉波湊的太近,他頭上好聞的洗發水香味就這麽遂不及防的鑽進了譚小飛的鼻尖,連煙味都掩蓋不住。譚小飛此時心裏,象養了只小貓,尖利卻不傷人的爪子一下一下的撓着他心尖上的那一塊軟肉。

“謝謝,我欠你一次。”

“你欠我的多了。”黑暗之中譚小飛暗暗想到,不過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頓了很久,他才終于又找到了話頭:“你爸又把那十萬給我了,他住院要用錢,你跟我去車上拿吧。”

“不用了。”張曉波眼皮都沒擡,“劃了你的車我就該賠,這叫理,拿了你的錢,那叫偷。我家再落魄,也不該偷你的錢,當時沒過腦,這事是我做錯了。”

張曉波這話聽着讓人無法反駁,好像挺在理的,可仔細一琢磨,又覺得哪哪都讓人膈應。譚小飛将煙頭丢在地上,拿腳碾滅了,擡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張曉波:“你爸真對你挺好的。”

張曉波抿着嘴唇沒說話。他站在風口,眼眶都被吹紅了,微紅的唇角像是賭氣似的微微的翹着。

“別說他沒管過你了,你是真沒見過什麽叫沒管過。”譚小飛又補充了一句,要說沒管過孩子,譚小飛他爸譚軍耀認第二,估計沒人敢認第一。

張曉波扭頭看了一眼譚小飛,剛想說些什麽,卻被不遠處匆匆跑過來的兩個人打斷了:“喂,波兒!”

張曉波眯着眼睛看過去,是悶三帶着洋火趕來了。

“悶三兒叔,洋火兒叔。”張曉波迎了上去,“這麽晚你們怎麽來了?”

“聽說六哥出了事,我們哪還坐得住。你爸呢?”洋火問到。

“在裏面搶救呢!”張曉波朝着急救室揚了揚下巴。

“我進去看看啊。”洋火夾着公文包心急火燎的跑了進去。

張曉波剛想跟進去,被悶三一把拉住了:“他怎麽在這?不是這兔崽子把六爺禍害進去的吧?”

張曉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譚小飛,扭頭看見譚小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醫院大門口,穿着風衣的背影被路燈拉的老長,看起來分外的寂寥。

“悶三兒叔,您別瞎猜了。我爸還是他送來的呢。”說着拉着悶三就往急救室裏走。悶三看着譚小飛的背影半信半疑,不過到底也沒多想,扭頭跟着張曉波就進了醫院。

譚小飛上了車,一轉頭看見那十萬塊還放在副駕駛的坐凳上。呆呆看着發了半天的愣,然後腳下油門一踩,車身轟的一聲蹿了出去。

可還沒開出去幾百米,對講機裏忽然傳出來阿彪的聲音:“小飛,小飛,你在嗎?”

譚小飛拎起對講機:“在,怎麽了?”

“你最好現在趕緊回趟改裝廠。”阿彪說到。

“怎麽了?”

“那個……你回來就知道了。”阿彪欲言又止,語氣裏竟然帶着焦急和害怕。這就有點稀奇了,阿彪向來誰都不放在眼裏,能有什麽事讓他都覺得害怕?

沒來由的譚小飛忽然想起五年前阿彪打電話來的那個夜晚,和現在一樣,他的太陽穴忽然突突的跳了起來,總感覺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似得。譚小飛腳下猛地一踩,發動車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聲,車子如一道流光似得往改裝廠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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