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破之堡

赫莫斯盯着約翰,不急不緩拉進了他們的距離,每一部都踏在約翰的神經上——完了完了,小法師的安全教育課有沒有告訴他警察被反殺的時候該怎麽搞?

"不是我報的警!"約翰決定賣隊友,"我沒打算報警的!"

赫莫斯不說話。它只是突然操縱冰,把站在約翰身邊的黑淵特派員打飛了。

它走到了約翰面前。

"您知道您在做什麽嗎?"他們身後傳來了那位特派員的警告。

赫莫斯終于把它那讓人冒冷汗的視線從約翰身上移開。

"趁我還沒對你發火,快點滾。"它對那個特派員說。這語氣令約翰震驚。

但是冰糖先生沒有這個打算。

"這是龍王定下的法律,"它說,"我請您不要使我為難。"

"我現在很想把你弄死。"

"這又不是我的錯!您被投訴了!流程就是這樣!"

"我說最後一遍,滾。"

約翰看到冰糖先生瑟縮了一下,但仍然勇敢地繼續說話。

"閣下,雖然我也很奇怪您竟然會被投訴,但您被投訴了,我就得把您帶回黑淵,這是龍王的法律,這法律就是她的意志,您總不會為一個凡人而——"

尖銳的冰刺拔地而起,迫使龍向後連跳,但冰刺緊追不舍,仿佛要見血為止。

約翰看着赫莫斯,它兩手插在大衣兜裏,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金色的眼睛緊盯着那狼狽躲閃的特派員。它把那層溫和謙恭的假面摘下了,就像第一次見面它失控時表現的那樣——它是一個擁有強大力量,對力量運用自如的危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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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冰最終追上了那位倒黴的特派員,它的一條腿被刺穿,鮮紅的血把晶瑩剔透的兇器染紅。赫莫斯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大量的冰一擁而上,這只龍急切地想化形,但沒來得及,剛伸出翅膀就被整個凍上了。

處理完它,赫莫斯再度把視線移向約翰。它的目光讓約翰頭皮發麻。

"你該不會要殺人滅口吧?"約翰說。

赫莫斯的表情從沒有表情變成表情難看。

"我殺了我自己也不會殺你。"它語氣駭人。

約翰愣了一下。

"我是說,"約翰指指那坨亮晶晶的冰雕,"額,殺龍滅口。"

赫莫斯看向被它凍住的,穿着警察制服的龍。它再扭回頭來時表情稍微緩和了些。

"你希望我跟他走。"它對約翰說,"你希望我就此消失。"

約翰摸摸鼻子。

"我有我的希望,你有你的希望。我們都沒法讓對方滿足自己的希望,這不是挺公平的嗎?"

赫莫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一開始我吓到你了,"它說,"但那是個失誤,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你現在已經開始喜歡上我了。"

"……我現在對你也不讨厭。"約翰試圖讓氣氛和平起來。

赫莫斯突然笑了一下。接着他垂下頭,捂上眼睛。他又開始散發那種,悲哀的,可憐的,無助的氣息。雖然它剛剛幾乎是壓倒性地解決了另一頭龍。

"你不是真心這麽想的,我知道。"它低聲說,"你騙我,嘲笑我,輕蔑我,耍我。你說你愛我,你說你從來沒這樣愛過誰。可現在你想躲開我,就像躲開一個麻煩。"它擡頭看向約翰,"啊,我知道你現在想說什麽:那些話是帕雷薩說的,不是約翰說的。"

約翰覺得心虛,他上一秒确實這樣腹诽的。

"我确實不愛你,但往好了想,我也不會耍你啊!我怎麽敢耍你呢?"

赫莫斯凝望他。

"你什麽都敢,你現在就在我面前演戲,"它說,"因為你怕我破罐子破摔,解決完這一個,就去解決你的那位法師朋友。然後直接把你帶走,關起來。說實話,我現在真挺想直接這麽做。在你面前,我的耐心總是很不經耗。"

約翰覺得自己從中抓住了什麽。

"所以,你現在,還沒有那麽做,有什麽,我能做的,讓你,改變想法的嗎?"約翰幹巴巴地問。

"讓我吻你一下。"赫莫斯平靜地對他說。

哦。

"好、好呀。"約翰說。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出類似要去英勇就義的表情。

赫莫斯向約翰靠近了一些,他把手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來,執起約翰的雙手。這讓約翰十分詫異,他本來以為……

龍垂下頭,恭恭敬敬地把嘴唇貼上去。他那種虔誠的表情,與其說是愛戀,不如說是信徒在祈求他的神對他降以憐憫。

這簡直比直接下跪還要顯得卑微。

它祈求到了它的神的憐憫。那一刻,約翰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同情他。

“我為我的失禮道歉,”赫莫斯說,“您得自己回去了,是我邀請您出來,最後卻讓您一個人回去……請告訴蓋沙夫人,我接到了一位朋友的急訊,不得不趕到他那裏去。我會在一周內回來的。”他把手插回衣兜裏。

“額,我……我們等您回來。”約翰說。

赫莫斯點點頭。田野上的冰刺碎裂消融,變為白色的霧,很快就散了。約翰沿着他們的來路往回走,一路上頻頻回頭。赫莫斯一直站在那兒沒動,他目送約翰,直到那雙金色的眼睛再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然後,龍才轉向那個被它凍住的家夥。

轟隆——那些冰像爆炸一樣碎開。代號叫冰糖的白龍跌在一地碎冰上,身上的制服被劃出幾個口子。冰糖先生仍舊是那副半龍半人的模樣,跪在地上劇烈地呼吸着,表情十分痛苦。

"我差點就死了,父親!"它叫道。

“你應該慶幸你活着。”赫莫斯一點也不掩飾它的殺意,“另外,你早就成年了,不許叫我父親。”

“我就,撒個嬌,不行嗎???”它悲憤地控訴。但赫莫斯沒理它。年長且強大的龍冷漠地看着它,等到它的血都止住時,立刻說:“快點,走你的‘流程’。”

白龍緩過勁站起來,不滿地嘟囔道:“我不明白,這個和之前那些有什麽不一樣的……”

“你知道他不一樣就夠了。”赫莫斯說,“聽好了,最遲三天,我要回到這裏。”

“您在考驗我的飛行技巧,我可還帶着傷!”冰糖說。

“我不介意帶着你飛。”赫莫斯說。

一雙純白的翼自後背展開,赫莫斯抓起冰糖的脖子,消失在天際。

約翰回到小鎮上,迎面走來了小法師。提着兩個行李箱的小法師。

“我們去皇城,”萊尼說,“立刻,馬上,不能耽擱。”

約翰似乎沒料到劇情轉的這麽迅速。

“我跟你說,萊尼,那個黑淵的警察根本打不過赫莫斯——”

小法師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但接着他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可它還是乖乖跟它回去了,是吧?”

約翰點點頭。

萊尼于是說道:“那就沒關系了。去皇城,我的導師想見見你。在皇城,它沒法威脅我們。”

約翰本來想說,它其實沒有真的想威脅我們。但是他聽見萊尼接着說:

“最重要的是,我的導師會負擔所有費用:傳送票,住宿,飲食……”

“那還等什麽?我們出發吧!”

皇城,顧名思義,皇帝住的城市。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浮空島,也就是說,它在天上。去皇城有兩種方法:飛上去,傳送陣傳過去。前者比後者廉價得多,但價格仍讓普通人望而卻步。

所以,實在是誘惑太大,而不是約翰對赫莫斯仍然毫不在乎只想把它甩掉。

小法師的導師是一位挺厲害的法師,塔姆林,雖然約翰沒在報紙上見過他的名字,但據萊尼說,他是圈內數一數二的大佬,年紀過百,容顏不老,主攻永生方向的課題。

先前,約翰只知道萊尼基本沒在私下場合見過他的這位導師,小法師不常談起他。這家夥有幾百個學徒,能和他對上話的屈指可數,約翰一直覺得萊尼願意給這個法師當學徒只是因為他很有錢不管多奇怪的課題都能從他那裏申請到資金。

現在,他們踏出傳送魔法陣,來到皇城後,萊尼告訴了他一些別的事情。

“他是個風評很差的人,為了研究不擇手段那種。如果他要對你做什麽出格的事,別怕,告訴我,我會向監察委員會反應的。”

約翰頓時覺得……有點被賣了的感覺……

“我現在能選擇回去嗎?”

“如果你有錢買傳送票的話。船票要提前三個月預約。”

“……”

“也沒什麽可怕的,帕雷薩。”小法師安慰他說,“雖然魔法實驗黑幕很多,但現在危及性命的情況越來越少了……”

“行了你別說了!”

後來,在吃午飯的時候,約翰還是忍不住又教訓起小法師起來。

“你遲早會為你這種行事作風付出代價的!”約翰一下一下插着盤子裏的牛肉,“你的戀人會受不了你,你的朋友會棄你而去,你向你的導師與虎謀皮,很大可能最後你會死的很慘,衆叛親離,身敗名裂什麽的……”

“富貴險中求嘛。”小法師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你還這麽年輕,沒必要這麽早就喜歡上走絕路……”

萊尼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你聽起來怪怪的,都不像你了,帕雷薩。難不成你之前對走絕路心有戚戚?”

約翰愣了一下。

“哎呀,沒準還真是!”他指指自己,“要不我怎麽這麽年輕就死了?”他裝模作樣地又嘆了口氣,“你千萬別走上我的老路啊孩子!”

萊尼凝望着他盤子裏的肉。最後他對約翰說:

“那是自然,我是異性戀,怎麽着都不會和一條基龍扯上關系。”

約翰:啊,怎麽辦,好想揍他。

他們吃完午飯後就立刻乘馬車去了小法師的學校。

艾爾伯特皇家魔法學校,全大陸最好的魔法學校,最優秀的法師在這裏任教,最有錢的貴族是它的校董,它的開學典禮總能邀請到各種厲害的人——去年,龍王本尊曾站在臺上,給新生講冷笑話。它的歷史很悠久,有近三百年。它的占地面積很大,相當于約翰之前呆的小鎮的好幾倍。

"所以有個問題,"約翰說,"我們到你導師那兒得走多久?"

"走?我們不走。"小法師告訴他。萊尼把他帶到了一個馬廄一樣的棚子前,不過裏面沒有馬,裏面是擺的整整齊齊的許許多多的掃帚。

"……別告訴我——"

小法師已經伸手召喚過來一把掃帚,跨上去。

他超約翰揚揚下巴。

那把掃帚不小,所以約翰盡量往後坐了坐,兩只手握緊了掃帚把。

"你應該抱住我。"萊尼說。

"不用了。"

"那你自己注意,別松手掉下去。"

下一秒約翰覺得腳下一空,風急切地灌過來,簡直讓他窒息。最可怕的是,他發現騎掃帚真的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首先,你腳下沒有任何支點,其次,掃帚把那麽窄讓你難受如上刑,最後,你身為一個新手調整平衡時總容易矯枉過正,于是重心就越來越偏……

不過,更後悔的是萊尼,他飛上天才發現帶一個沒騎過掃帚的人真的沒有他想象中那麽簡單。最開始他不得不一直蛇形前進好抵消約翰重心的偏移,但很快這招就已經沒法阻止約翰從騎在掃帚上變成挂在掃帚下的趨勢了,于是接下來的大半路程裏小法師只好施展了一個漂浮術做輔助。

這招管事。

約翰發現那種随時都會掉下去的感覺消失了,掃帚也不再蛇形,而是穩穩地,筆直地前進。很快約翰就徹底抛開了第一次騎掃帚的恐懼,有心情去注意沿途的風景。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們腳底下那些飛速掠過的屋頂,有種熟悉感擊中了他。一些記憶的殘片從腦海裏掠過,他試圖抓住它們。

他覺得自己曾類似這樣飛過,雙腳懸空,帶着相同的無力的恐懼感。但他沒有在騎掃帚。他的手裏什麽都沒有,只有風從指縫見流過。

有一個力量在抓着他的肩膀,或者說,抓着他肩膀處的铠甲。

血從他的指尖飛落。

掃帚速度減慢,那種即視感一下子蕩然無存,約翰想要進一步去撈起更多的回憶,但它們已經像潮水般退去,無影無蹤了。

他和小法師踩上了土地。

"天上諸神,"小法師陰沉的說,"我們一會兒走着回去吧。"

約翰高興的從掃帚上下來。

"我們就應該走着過來!"

小法師嘆了口氣。他把掃帚舉起來,像扔飛镖一樣把它往不遠處的棚子扔去。有魔法的輔助,雖然他的手臂像蘆柴棒一樣細,他還是把掃帚扔進去了。

"這是我們的七號實驗塔。"他轉向他們面前的白色建築,介紹說,"模仿荒原白塔建的。"

約翰仰頭打量了一下。

"我沒想到,傳說中被當做法師領航标的荒原白塔是這麽的——簡約?"

如果不是那上面開了窗子,這塔幾乎就可以說是柱子,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特點,白石搭的白色的塔,只有門是黑的。

"這是紛争時代的建築,"小法師向大門走去,"你在繪圖本上看的那種法師塔都是在這之後幾百年才出現的……在這座塔建起的時代,法師甚至都不住在塔裏。"

"哦,這個我知道!"約翰說,"'不踏足凡世默約'!"

萊尼驚訝地看着他。

"你以前到底受的是什麽樣的教育?"他問,"你對十年凜冬、不破之堡淪陷、精靈戰争一無所知。你卻知道'不踏足凡世默約'?"

約翰翻了個白眼。

"我相信,如果這些不是考點,你也不會把條目記得清清楚楚!"

"……"

他們推開門,走進大廳。和外面不一樣,裏面的裝潢充滿了現代氣息,漂亮的穹頂,不滅的魔晶燈,圖案典雅的地板。一個裹着黑袍的女人朝他們走過來,她的表情中透出一種呆滞的氣息,這讓她漂亮的臉看起來有點可怖。她的額頭上有用深紫色的顏料畫成的紋路,像是一些符號,筆畫優美但繁瑣複雜。

"萊尼·蓋沙先生,約翰·多伊先生,"她說,"請跟我來。"

她轉身開始領路。

"那是個魔像。"小法師低聲對約翰說,後者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

約翰正處于驚訝中。剛才,他看到這女人額頭上的魔文,發現自己認得它們,雖然他不懂它們是什麽意思,但他能讀出它們。

要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文盲,他覺得自己從來沒學過讀書識字——在心裏,約翰發出了剛才小法師發出的感嘆:他之前到底受了什麽樣的教育啊!

這個魔像領他們上了幾層樓,七拐八拐穿過迷宮一樣的樓道,最後被帶進了一個看起來像是休息室的地方。正對他們是一扇大窗,明亮的陽光把不算大的房間照透了。房間裏擺着許多舒适的暗紅色沙發,其中一個單人沙發上坐着一個長相漂亮的少年,看着和萊尼差不多大,或者比萊尼更小,白皙的臉蛋還有點嬰兒肥,但眉目已經長出了點青年人的銳意。他慵懶地坐在那兒,端着一個白瓷茶杯在慢慢地喝茶,翡翠一樣的綠眼睛不急不緩向他們瞟來。

約翰,說實話,覺得這個少年可愛得驚人,特別想把手放在他那頭柔軟的棕色頭發上,好好地胡撸一下。

但是萊尼卻到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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