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艾德蒙·拉姆齊

這些劫持浮空船的匪徒們把所有二等艙和三等艙的人關進了十幾個本應裝貨物的倉庫裏。約翰不是很明白為什麽他們不直接把每個人鎖在自己的屋子裏。

這個新居住地實在是很糟糕。沒有窗戶只有通風管,雖然排風扇的響聲很大仍舊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四面的牆壁塗着法陣,碰一碰會感到電擊。這有什麽必要呢?他們在萬尺高空,就算有窗戶也逃不掉。

守衛把大門從外面關上,留下惶恐不安的幾十來人。恐懼在空氣裏發酵。有人開始哭,有人開始祈禱,約翰和瓦露缇娜在角落裏坐下。約翰打量着精靈,心裏感嘆命運無常,現在這精靈竟然是整艘船上他唯一算得上相熟的人了!

“他們這是要做什麽?讓我們在絕望中自相殘殺?”約翰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開口了。

“我想不是,”瓦露缇娜沉吟道,“要是他們想讓我們死,在甲板上就應該直接把我們全都處決——那頭龍可是站在他們那兒。”

“剛才甲板上有将近一千人,”約翰不以為然道,“要是在那裏屠殺,保不齊大家破釜沉舟,衆志成城,把龍給撕了。”

瓦露缇娜皺眉看着他。

“那是一頭真龍,不是龍裔,”她強調說,“它本來是這艘船的守衛,在這艘船出航的十年裏,它保衛了這艘船平安無虞,哪怕是在烏爾多。”

“烏爾多?那是哪兒?”

“……魔鬼之鄉。”

約翰搜索了一下記憶,一片空白。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約翰繼續問精靈:“所以,你是說剛才那個一上來就咬人看起來好像野狼裏長大的家夥本來是這兒的公職人員?哇——我真是對這兒的用人标準大開眼界。白瞎它收那麽貴的船票。”

“龍是很稀有的!”

“于是他們招了一頭會叛變的野獸。啊哈!真搞不懂……”

“萊卓不是野獸。”有個聲音突兀地插進來。

精靈和人看向那個插進他們對話的人——一個姜黃色頭發的蒼白中年人,看起來弱不禁風。他穿着老舊的馬甲和外套,還帶着一架眼鏡,金屬邊框上的鍍金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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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認出,這人似乎,好像,是船艙裏睡在他上鋪的人。

“萊卓不是野獸,”這人看着他們說,“那個人——那頭龍,雖然看起來和萊卓一模一樣,但我很肯定,他不是萊卓。”

約翰望望瓦露缇娜。女精靈一臉沉思的表情。

“你和它很熟悉?”她問。

“我們是朋友。”他說。

“所以說,現在這艘船上有兩頭龍?”約翰問。

男人點頭:“萊卓不會棄船逃跑。”

但是精靈翻了個白眼。

“沒準它已經死了。”她說,“不然為什麽這群匪徒會大張旗鼓地把我們集合,關押,而一等艙和船員那邊都沒任何動靜?要知道一等艙有不少會魔法的大人物,他們都不出手,這說明什麽?他們知道沒有希望——憑凡人的能力打不過一頭龍。”

“龍不是那麽輕易會死的,”男人反駁,“最弱小的龍,死起來也驚天動地。而萊卓很強大——您是凡野精靈,肯定對魔法比常人更精通。您知道越強大的龍,死亡引發的魔力污染就越可怕——所以屠龍協會當年提倡把龍封印而不是殺死——”

“那它現在被封印在哪個地方,也沒差。”精靈冷笑道。

“封印需要的載體不是這艘船能提供的——他們也許是把它削弱了,但如果我們能找到它,解開禁锢的話……”

“誰來解呢?您別看我是精靈,我對魔法陣并不精通……”

“我對魔法陣頗有研究,”他說,“我是魔理學家。”

精靈眯起眼睛。

“您不會魔法。您周身毫無力量湧現。”

“偉大的魔理學者席加也是一位非魔人士,”他回答,“您該不會是那種抱有歧視的人吧?”

精靈一時語塞,露出惱怒的表情。但她很快又開始冷笑。

“所以,就算真的守衛還在,您也能把它解救,又有什麽意義?我們現在可是被囚禁,出不去了!”

“還是有點意義的,”一直看着他們針鋒相對的約翰突然開口,“我們逃出去吧。”

精靈和男人看向他,一個不可置信,一個充滿期待。

“您知道您在說什麽嗎——逃?”精靈的眼睛裏寫着幾個大字:哪兒那麽容易!

“這個貨倉是可以用人力砸碎的吧?”約翰問。

“那需要鬧出不小動靜。”瓦露缇娜警告他,“更別提上面還有電擊的魔法。沒人會幫我們,沒人願意——在我們搞出破壞前,這動靜就已經引來了守衛,把我們殺雞儆猴。”

“那個電擊魔法倒是很容易解決,”中年人說,“如果所有人同時把手放在牆上,魔法陣的功率平分下來就不足挂齒了。”然後他收到了精靈的嘲笑:“你怎麽能指望這些膽戰心驚素不相識的人會願意聽你這個不會魔法的魔理學家的話?”

但是約翰站起來,向木板釘成的牆壁走去。瓦露缇娜驚呼出聲:約翰把手放到了牆壁上。

電流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亮,約翰痛苦地顫抖了一下,但沒有把手移開。整個倉庫裏的目光漸漸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咬着牙,然而臉上扭出了一個微笑。

然後他開始砸牆。

瓦露缇娜怔怔地看着約翰,她向前邁了一步,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

似乎是羊群效應,漸漸地,有人開始模仿他。最初幾個人完全不像約翰,他們被電流打得大聲痛呼,好像落在他們身上的電和落在約翰身上的電不是一個等級一樣。這本應讓所有人心生退意。可是,看到約翰不顧一切地姿态,臉上堅定而勝券在握的神情,他們卻又覺得自己無法坐在那兒幹看着。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砸牆的行列。有些人驚恐地阻止這一切:你們想要做什麽?引來守衛拉着所有人陪葬嗎?快停下來!可惜他們人數太少,聲音太小。只能絕望地看着周圍人做出自取滅亡的舉動。

赫莫斯腳步停頓了一下,皺眉。他手臂上的咒文在發光,龍的生命力源源不斷流向誓約的另一方。赫莫斯感受到了帕雷薩的疼痛,感受到他正在受傷。因為誓約的緣故這傷沒什麽大礙,但他很疼。

但他還是沒有折返去找約翰,而是繼續走過這條挂着層層警戒和防護的走道,來到他的目的地。

他看着門上的咒文,凝神思索片刻,然後在兩個關鍵的地方添了幾筆,改變了魔力的運行又不驚動設下它的人。

他推開門走進去,灼熱的灰燼和火星朝他撲面而來,卻沒有半分落在他的白風衣上。一個人形的生物趴在房間的中央,渾身是傷,奄奄一息。他的指甲已經變成利爪,尾巴來回擺動,翅膀在身後搖曳。可是他的變形到此為止了,兩根煉金術的産物刺穿他的肩胛骨,把他釘在紫色的魔法陣中央。他發覺有人進來了,費力地仰起臉,亮出他的獠牙,紅色和紫色的鱗片浮現又消失。這威脅的姿态和剛才甲板上行兇的龍如出一轍,它們的臉也一模一樣,怪不得連船長都會把他們錯認。

然而,他金黃的豎瞳看到來人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後,露出了迷惑。

“您好,”赫莫斯說,“我是黑淵秩序部特別顧問,基于龍王和她不可違逆的意志,我來插手您和您的兄弟間的鬥争。”

然而這頭龍,在聽到這話時顯得十分茫然,直到聽到兄弟這個詞——他露出暴怒的表情,劇烈地掙紮起來,鮮血從他的兩肩留下,在空氣中發出爆裂的響聲,迸發出一大串火星。這就是這間屋子看起來像火災現場的原因。

“我現在正在趕時間,”赫莫斯面無表情地繼續說,“所以我要用點非常手段聚攏您渙散的精神。那可能很疼,但我向您保證,那是我力所能及的最适合的方法。望您諒解。”

他向重傷的,瀕臨暴走的龍伸出手。

約翰成功領着大家把這個貨艙砸爛了。他們走出破碎的木屑,看到兩個守衛目瞪口呆看着他們。

但很快,這兩個守衛就板起臉呵斥他們,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不然他們知道他們會是什麽下場。

“把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約翰輕聲對站在他身邊精靈說。瓦露缇娜似乎并不支持約翰的行動,但她始終跟在他身邊。現在,精靈猶豫了一下,匕首滑到掌心,傳給約翰。

約翰拿到武器後,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朝那兩個守衛沖過去開打了。

不知道為什麽,約翰覺得這兩個守衛的身手差極了。動作僵硬,反應緩慢。幾個人見狀立刻過來幫他。幾乎就是幾分鐘的事,這兩個家夥死了。約翰親手解決了其中的一個,最後一擊濺了他一身血。他把瓦露缇娜的匕首在衣服上擦幹淨,還給精靈,然而精靈的表情很不對勁。

“你怎麽了?”

“您以前不喜歡殺人的。”

“哦——不喜歡不代表不會。”

精靈于是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他:“您接下來打算怎麽辦?殺死兩個守衛拖延不了多久——我們能找到那個被關起來的紅龍嗎?”

“确實我們時間有限——所以我們不去找紅龍。”

“你說什麽?!”不知道什麽時候湊過來的魔理學家驚呼,“那我們怎麽可能對付的了那頭龍——這艘船上所有乘客和船員在它眼裏就像蝼蟻一樣弱小——”

“蝼蟻有蝼蟻的辦法。”

約翰說完,沒再解釋,轉向其他人,大聲忽悠他們去找這艘船上配備的救生船逃跑,并且告訴他們一定不能一起行動超過三個人,因為他身邊的精靈小姐給大家施了隐蔽魔法,讓龍找不見大家。

“如果超過三個人,魔法就不頂用了。”約翰說完,身體力行,抓起精靈和魔理學家的手,跑進某個拐角裏不見了。

“您現在好點了嗎?”

紅龍從地上爬起來。他的翅膀,爪子和鱗片已經收起來了,他的臉看起來不再那麽駭人,而且有種溫和的氣質萦繞在眉宇間。

他望着面前人形的白龍,有點畏懼地問:“您是誰?”

“我覺得我已經說過了。”

“……據我所知秩序部沒有特別顧問。”

“哦,”白龍面不改色,“那它現在有了。”接着他又說:“您不擔心一下您的同事們嗎?”

“船長!——辛铎對他們做了什麽?”紅龍一下子焦急起來。

“我也不知道。”白龍理直氣壯地回答他說,“我發現有人劫船後立刻就來找您。您現在好點了嗎?好點的話跟我出去,我需要您把您那個踐踏龍王法律的兄弟叫出來。”

萊卓顫抖了一下。

赫莫斯本來以為他要給他的兄弟求情,雖然後者打算吃了他,以增強自己的力量。畢竟這頭龍血統駁雜,充滿人類的味道。如果他像人類一樣顧念血親之情,也不算特別奇怪。

不過紅龍沒有。他看着赫莫斯,最終說:“好。”

“所以你到底打算做什麽?”

“我不是說了嗎?”約翰奇怪地看了魔理學家一眼,“去坐救生船降落。”

魔理學家看起來有點抓狂。

“我搞不懂你之前都在幹嘛——”

“蝼蟻的辦法啊。”

“?”

“你有沒有覺得那些劫船的人很古怪?當時是清晨,好多人在睡覺,而且正在穿越雲層,甲板裏也沒什麽人。他們完全可以把每個艙門挂上一把鎖,然後解決那些漏網之魚——他們為什麽非得叫我們出來集合一下?”

“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鎖?”精靈在旁邊幽幽地說。

“我覺得是他們沒有足夠的人。他們集合,向我們展示了武力——一頭龍——所有人打消的反抗的念頭,乖乖呆在牢房裏。”

“這有什麽意義——這裏是萬尺高空——”

“我不是說了,去找救生船降落啊?”

“他們肯定會嚴加把守的!”魔理學家說。然後他愣了一下,喃喃道:“可是他們人手不夠……”

“可他們有一頭龍,”精靈指出,“這還不夠嗎?”

“你覺得那頭龍像是會只守在一個地方發呆的家夥嗎?”約翰反問,“而且現在,我把整個二三等艙的人放出來了……”

“等等,你什麽時候——”精靈說。

“哈!難道說和我們一起被關的那幾十個人全是傻逼不知道開一下旁邊牢籠的門鎖嗎?”

“那可說不準。”精靈嘀咕。

魔理學家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看着約翰。

“所以你忽悠他們分開跑,”他說,“你把他們當成誘餌引走敵人。”

“我們也是誘餌之一呀,先生。”約翰笑嘻嘻地說。

魔理學家不再說話了。半晌,他小聲自言自語道:“要是有一個人能跑出去也不錯……他肯定會報警,然後黑淵就會派龍來解決這件事情……到時候萊卓肯定會得救……”

他看起來像是說服了自己,良心安生了些。

“你剛才說什麽?報警?”他突然聽到約翰問。

魔理學家詫異地看着約翰。

“怎麽,難道您是逃犯不能報警嗎……”

“我操!”約翰痛心疾首地說,“報警!卧槽卧槽卧槽我忘了報警!”

精靈和魔理學家害怕地看着約翰,懷疑他是不是犯了什麽病。

約翰發誓他不是故意兜這麽大一個圈子:明明他可以直接發大招召喚一頭能打趴黑淵特派員的龍讓大家得救的啊!

他就是忘了。

好吧也可能是不想想起來。總之他現在想起來還有這一招,讓幾百個人滿地圖亂竄去拉怪就太不厚道了。

嗯,為了無辜的生命,他要召喚赫莫斯。

然後約翰發現……他并不知道怎麽把那頭龍叫過來……

赫莫斯帶着紅龍站在桅杆上,然後對年輕的龍說:“把它點着吧。”

紅龍猶豫地看着他。

“這艘船很貴,黑爾船長會心痛的……我對着空氣噴也可以把他引來。”

赫莫斯聳聳肩,靠在桅杆上。

“只要你不嫌累。”

約翰凝神靜氣了一小會兒,最終發現,好像不行。他想試試叫赫莫斯的真名來着,但之前他在盛怒之下那麽流暢地吐出的音節,現在卻顯得模糊不清。開頭是巴卡爾還是卡爾巴來着???

他終于放棄了。果然作者是不會給他開挂的,他還是老老實實走蝼蟻地打法吧。

就在他想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糊弄過去時,他聽見精靈咦了一聲。

“您是龍騎士嗎?”

約翰猶豫了一下。

“我和一頭龍有一個誓約。但我并不知道怎麽用這個誓約。”他想,如果瓦露缇娜能幫他把赫莫斯叫過來,就可以解決這檔子破事了。

但沒想到瓦露缇娜關注點不在此,她說:“我記得帕雷薩大人最厭惡龍了。”

在約翰吐槽她重點錯之前,魔理學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真的嗎??這麽說您可以聯系上一頭龍??”

“理論上好像是,但我不熟悉這個誓約的用法——所以剛才沒想起來——您知道怎麽召喚我的誓約對象嗎?”

“誓約雖然沒有契約強制性高,但它的聯絡起來和契約一樣方便!我之前看過不少誓約的研究,我告訴您,這并不難您只要……只要……”

魔理學家嘴角流出鮮血。他困惑地垂下頭,看着胸口的刀尖。

瓦露缇娜收刀回鞘,扯開魔理學家的身體,把流血的他扔到地上。

她比約翰的技術好多了,身上沒濺到一滴血。

魔理學家躺在地上,抽搐着,血貪婪地湧出他的身體,浸透了他身下的木制地板。他睜大眼睛,驚恐地看向約翰。

“……跑……快……”這就是他的全部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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