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棋子
就在步驚雲與聶風雙雙離會後不久,嬴政感到一股精純之力湧入自己體內,自進階後一直浮動不穩的境界漸漸變得穩固,就像是在原有的地基上又添了一層厚厚的夯土臺基。
天下第一樓的上空,頃刻間風雲色變,天地悠悠,落木蕭蕭,無數的落葉随風而動,卻又在靠近樓閣的瞬間被碾為粉塵。
嬴政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被滿滿的力量充盈的手,随意地伸手淩空一抓,空間仿佛出現了小範圍的斷層,遠處的落葉竟徑直越過了中間的距離,朝着嬴政紛湧而來,漫天飄舞。嬴政輕哼一聲,一揮衣袖,那成堆的落葉仿佛一瞬間得了令,有規律地排成數排朝着不遠處的山頭攻去。
一連串聲音猛烈而急促地擊打在岩石上。也許過了很長時間,也許只過了幾秒中。當撞擊聲達到一個固有的頻率時,堅硬的山石仿佛變得不堪一擊,剎那間便轟然坍塌。
嬴政隐約想起,泥菩薩稱之為共振。雖然他并不确切的理解泥菩薩和他的同伴賦予這個詞的涵義,但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種破壞物體的方式,比他先前所采用的方式更為省力。
事實就是如此,那個看似迷糊的、不合格的神棍,在別的方面總是能夠給他帶來意外的驚喜。
比如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論,又比如他那些神神秘秘的任務……
體內湧入的暴虐氣息開始平靜了下來,身上萦繞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似在對其進行安撫。
也顧不得還在室外了,嬴政席地而坐,盤腿運功。
泥菩薩每完成一次任務,他都能夠從中獲得一絲好處,或是一星半點的感悟,或是內力的增長,又或者周圍有那種玄之又玄的氣息自動彙聚到他的身旁。奇怪的是,身為任務的執行者,泥菩薩本人反倒獲得不了任何對自身有所裨益的東西。
泥菩薩對于這些任務似乎相當執着,但每每事到臨頭,都有這樣那樣的顧慮,嬴政不知道,泥菩薩究竟在圖謀什麽。若說不重要,他不必堅持這麽久;若說重要,可他又十分猶豫,倒像是有什麽東西比這任務更值得他孤寂一般。
嬴政不理解泥菩薩的思慮,在他看來,任由泥菩薩胡亂折騰下去,那所謂的任務是做不好的。反正是雙贏的局面,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嬴政很樂意順手在背後推他一把。
随着修為的提高,嬴政漸漸能夠看到一些從前看不到的東西,比如說萦繞在自己周圍的紫氣。
而在聶風與步驚雲的身上,他看到了幾乎不遜于自己的紫氣。
……自己這兩個弟子的成就,不應止步于此。嬴政腦海中莫名地湧起了這個念頭。
“師父,弟子斷浪求見。”天下第一樓的階梯下,傳來一陣恭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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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臺階下,立着一個清逸曠遠的青年,一頭利落的短發垂在耳畔,一身天藍衣衫,整個人英氣勃發。那雙銳利的雙眼中隐約閃過的光華,更是顯示出此子志向不凡。饒是誰見了,都得贊一句人中龍鳳。可惜,這一切,殿宇內的嬴政皆看不見。
“回去。”想起了昨日斷浪前來拜見之景,嬴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徒弟的求見:“你現下需要做的,不是給朕端茶倒水。”
“伺候師父是弟子的本職……”
“這條道理在旁人那裏也許是金科玉律,但在朕這裏,不成立。”
“聶風和步驚雲剛剛離開……弟子只是想為師父分憂。”
“朕無憂需你代為分解。斷浪,你是否覺得,這些年朕傳授你武功,不若對步驚雲那般悉心?”
臺階下的斷浪聲音中多了分急促:“步驚雲是師父的真傳弟子,我不過是師父的記名弟子……師父所為有理可循,斷浪不敢有怨言。”
但是,現在步驚雲他走了啊!
斷浪承認,他早年心性不如步驚雲,後來又得了師父指點,不再怨恨步驚雲,可這并不代表他熄了往高處走的心思。既然步驚雲離開了,師父的關門弟子名額也空出來了,那麽他為什麽不可以一争?
他對師父的敬仰,對師父所創功法的向往絲毫不亞于步驚雲。一直以來,都只有步驚雲能夠跟在師父的身旁,學習師父的一切,探究那些幫中尚未傳開的秘密。斷浪眯了眯眼,可是步驚雲竟然因為一己之私,放走了欲行刺師父的人,簡直不可饒恕。
在斷浪看來,就算是繼父他弟弟,那又怎麽樣?一無血緣作為紐帶,而無感情作為基石,步驚雲竟然因為這麽無聊的理由,放棄了他斷浪一直求而不得的東西,實在可恨。
“師父,”知道嬴政不喜歡底下的人拐彎抹角,斷浪索性直言道:“師父當年言浪心性不及步驚雲,是以收步驚雲為徒以繼承衣缽,以浪為記名弟子。如今步驚雲犯下大過被逐出師門,浪自認心性已非當年可比,望能在師父膝下盡孝,繼承師父衣缽。入幸蒙師父恩準,浪必不負師父所望。”
這樣說着,斷浪跪倒在地,放置于地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離他不遠的樓閣中,久久沒有傳來嬴政的回答,這讓斷浪的心不斷地縮緊。
“這些年來,你雖名義上是記名弟子,實則與步驚雲所習功法,差的只有一套炎雷劍訣。朕觀察過你的經脈,并不适合炎雷劍訣。”
聽到嬴政所說話的瞬間,斷浪松了口氣。不怕嬴政不答應,就怕他什麽都不說。現如今,嬴政沒有一上來就把話堵死,他總還有一搏的機會。
斷浪平靜沉穩的聲音令人不由心生好感:“合不合适,總要先試上一試才知道。若果真不行,我那時再放棄也不遲。”
“你為何,這麽看重一個親傳弟子的名分?”
“師父以為,名分不重要?名正方能言順。也只有聶風那沒心沒肺的,才能與步驚雲平起平坐了,便連大師兄,近些年管教步驚雲都力不從心。除卻步驚雲性子桀骜不服管教之外,難道不是因為步驚雲是師父親傳弟子,大師兄不好下狠手管?”
“在權謀一道上,你的确比朕的任何弟子都出色。進來,與朕下盤棋,若是讓朕滿意了,朕便收你為親傳弟子也無妨。”
“是!”斷浪心知嬴政這麽說基本上就是答應了,面上終于露出一個笑容:“多謝師父給弟子這麽一個機會!”
棋局上,斷浪與嬴政一面落子,一面交談着。
“霍烈前來行刺時有內應接應之事你也負責了審查,結果如何?”嬴政絕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此刻提出來,自是為了考察自己了,斷浪心知肚明。
“他什麽都沒說,倒是個硬骨頭,只是身上烙印的天門痕跡出賣了他。”
“然後,他招了?”
“是,道是奉上之命,不得不為。”
“你以為如何?”
“若說這是天門的手筆,也着實太怪了些。似天門這等蟄伏于世的龐然大物,一旦出手,必是有大圖謀,絕非此等小打小鬧可比。”
“可查到‘孔慈’這些天心神不寧所為何事?”
斷浪頓了頓:“有人傳遞消息給她,道是她生身父母在天門之內。”
“又是天門……”嬴政輕笑。
斷浪也笑:“碰上頭一件事,我本還将信将疑。這樁樁件件都指向天門,我反倒不相信這幕後之人是天門中人了。”
嬴政颔首,旋即又轉言道:“朕以‘孔慈’為餌,以圖誘出幕後之人,你就不憂心‘孔慈’的處境?”
斷浪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字:“她照看着我們師兄弟長大,我自是盼着她平安的。想來此番,若是她能經受得住考驗,師父定會保下她;若是經不住考驗……卻也怪不得人了。”
“你這性子倒是果決,當舍則舍。”嬴政看着棋盤上的局面,落下一子。
“師父棋技高明,弟子服膺。”斷浪笑意不減,好像輸的那個不是他。
嬴政心下喟嘆。若單從武功來說,斷浪未必是最好的弟子,起碼他心思不如風雲二人澄澈。可若論權謀之學,風雲二人當真是拍馬也趕不上斷浪。只可惜,斷浪身上到底少了一樣為首領者重要的東西,否則,就是把他當作天下會繼承人來培養,又何妨?
想到外出歷練的龍辰,嬴政的眼眸深邃了些許。
……
當嬴政收記名弟子斷浪為真傳弟子的消息傳到步驚雲耳中時,步驚雲正在一家小客棧中歇息。
客棧旁桌好事之人話音剛落,步驚雲便将手中的瓷杯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內裏尚未來得及喝的茶水迸濺了出來。步驚雲雖面無表情,但周圍的人從那變化的氛圍中都可感受到他的真怒。
“喂,幹什麽啊你!腦子有毛病吧,真是!”當即有人不滿道。
步驚雲手腕一翻,沒有人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只聽一陣破空聲傳來,桌上的竹筷已擦着那說話人的頭皮而過,牢牢地釘在了他身後的牆上。
“話太多,聒噪!”
經他露這麽一手,客棧中的人皆知他武藝不凡。他們又多是武功尋常的小門小派中人,或是升鬥小民,如何敢以卵擊石,招惹這尊煞神?當下閉嘴不言,趕緊吃完自家東西走人,住店的也早早躲回了自個兒房間,就怕惹上一場無妄之災。
耳根子終于清淨下來,無人時時在步驚雲耳邊念叨天下會幫主如何喜收愛徒,新出爐的幫主親傳弟子斷浪如何優秀,進而再順便帶出步驚雲桀骜不馴,怨不得幫主要将他逐出門雲雲。步驚雲卻一直眉峰緊鎖,心情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只要想到師父在他走後,身邊立馬冒出來一個可以替代他的存在,他就狂躁得想要殺人!
罷了,能夠被人替代,無非是說明他還不夠優秀。總有一天,他要成為師父身邊獨一無二的存在。
清風撫面,涼意沁人,不知是否是錯覺,步驚雲只覺身上在一剎那暖洋洋的,像是被什麽力量填充。他以為突破将至,趕忙靜心凝神,積聚內力。心中卻又兀自疑惑,分明前不久才突破過一次,如何會來得這樣快?
若是嬴政在此,便會看到步驚雲身上那一圈淡淡的紫光,與他自己的如出一轍。
從前,步驚雲身上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光芒,只是,那光芒中蘊含的力量在此刻才真正開始高速運轉。
恰在此時,偷偷摸進小客棧的兄弟兩人對視了一眼,緩緩地走到步驚雲身前。
步驚雲一下子就警覺了過來,然而,他此刻正處在緊要關頭,內力都被膠着在丹田內,流動緩慢,實在無力做什麽,只得警惕地看着兄弟二人。這二人,正是霍烈的兩個兒子。
霍烈與霍步天為孿生兄弟,兩人心性相似,皆是光明磊落之輩。只是霍烈常年護衛在武林至尊左右,又如何有時間管教兒子,倒讓他的兒子将門派中其餘纨绔子弟的毛病學了個十成十。
霍烈講究道義,不願親自出手來追殺一個小輩,他的兩個兒子可沒有那麽多的顧忌。非但沒有顧忌,便是一些下三濫的手段他們也好不介意使出。
見步驚雲驚覺過來,兩人又不知步驚雲此時是強弩之末,不由铤而走險,手捧一把迷情粉向步驚雲灑去。
出于保護眼睛的本能,步驚雲側過頭閉上了眼,那粉末卻被他吸入鼻腔不少。片刻後,步驚雲就感覺渾身燥熱,身下那硬物也有了擡頭的跡象,簡直欲壑難填。
步驚雲未曾料到霍烈的兩個兒子竟會下作至此,驚怒交加之下,手上也失了分寸,一記排山倒海揮出,兩人瞬間被一股迅猛的氣流打得磕在地上,片刻功夫便斷絕了生機。
見出了人命,店主也很是害怕,色厲內荏地道:“你……你知不知道這是天下會治下,一會兒,一會兒執法堂的人怕就要來抓你了……你、你別胡來!”
不久後,門口果然有人高聲道:“執法堂大人到——”
百姓們聞得此言,都不由地松了口氣,覺得好歹性命有保障了。
長身玉立,衣袂翩飛,一襲玄色衣衫襯得來人越發氣度沉穩,正是加入執法堂不久、正外出游歷的龍辰。只見他那俊朗的臉上面無表情,正大步流星而來:“犯事者是誰?”
“在那兒呢!”店主忙不疊地指着一手支撐着身子趴在桌上,面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似的步驚雲。
龍辰的臉瞬間變得更黑了:“天下會孽徒步驚雲,我道何人膽敢大庭廣衆之下公然殺人,原來,竟然是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步驚雲相當不好過。那迷情粉中有催情的效果,他的情欲早已被挑起,卻偏偏疏解無門。他渾身癱軟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龍辰黑着臉将自己關入獄中,渾身上下都綁得嚴嚴實實。
這迷情粉的劑量下得委實重了些,步驚雲只覺有如萬千螞蟻鑽心。他不知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在龍辰面前顯露醜态。
龍辰顯然也發現了他的狀況,可卻對此視而不見,或者是不知該作何反應,便只顧着數落步驚雲辜負師恩。這些年,他對自己的父親前所未有的推崇,自然見不得步驚雲白白糟蹋他父親的心意。
待到後來,一股精液味傳來,彌散在空氣不暢的牢獄中,龍辰方才倍感尴尬,鐵青着臉離去。
步驚雲最終還是沒有被判刑,因為他殺的是夜闖天下會、欲行刺幫主的刺客,本就該被判死刑。若步驚雲只是個升鬥小民,沒準兒殺了這二人還能領賞。只可惜天下會的人都認識他,也都知道當初是他放走了那些刺客,因此,步驚雲的這一行為也只能算是不功不過。畢竟,無論如何,他已經被幫主逐出師門了。
不過,這一樁事,倒是徹底将步驚雲推到了霍烈的對立面。
霍烈或許可以看在他放了自己與兒子一馬的份上不計較步驚雲不肯為兄長報仇之事,但步驚雲殺了他的兒子,此仇不共戴天!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步驚雲因為霍烈而被逐出師門,最終卻又要與霍烈做生死之鬥,哼,何其諷刺!”在旁人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之前,來人就隐入了黑暗裏。
“不過,霍烈功夫不及步驚雲,要是随随便便就這樣死了,倒也沒意思了。不如,在霍烈出手之前,再動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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