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京都難平
秦既明帶着秦既白離開狩獵場的時候,秦承遠已經消停了,只是雙目依舊是赤紅的,似乎發狂還未停止,李征正着人押着他跪在皇上面前,太醫捋着胡須在一旁寫方子,交給下人去煎藥。
他們原來似乎打算将秦承遠帶下去,畢竟這麽神志不清的實在不好看,但秦承遠已經瘋了,侍衛們只能将他壓制住,卻無法帶走,便只能作罷。
皇後也跪在地上,苦苦拿帕子擦着淚,皇上扶着額頭坐在椅子上,緊緊皺着眉頭,現場看上去還有些混亂,只有秦承平一人老神在在,垂眸斂容地站在一旁,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
這件事太後都驚動了,拄着拐坐在一邊,氣得也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秦既白嗤了一聲,翻身跳下馬,她一身鵝黃的袍子染得血紅,好好吓了皇上與太後一跳。
“安盈,你這是……”太後急得站起了身。
秦既白剛要開口,身上一重,一個小家夥撲了上來,哭得雙眼紅彤彤。
“姐姐,姐姐!”
秦既白将她拉開,哄道,“姐姐我沒事兒啊,身上都是你哥砍別人的時候濺到的血。”
太後長舒一口氣,順着侍女的攙扶坐了下來。皇上揮了揮手,讓侍衛先下帶她下去更衣。
他審視地看着他的三個兒子,老幺神志不清地跪在地上,被侍衛狠狠摁住,秦既明和秦承平都垂眸站在一側,一言不發。
哐啷一聲,瓷杯碎在了他們的面前。
“承遠成了這副模樣,你們兩個做哥哥的就看着!?”
兩人撩了袍子趕緊跪了下來,秦承平搶先開口,言辭懇切,字字肺腑,“四弟被人暗害至此,兒臣與三弟也是氣憤至極,只是現下解了四弟的毒更為重要,待四弟清醒過來,再追究兇手也不遲。”
皇上不置可否,視線轉向了秦既明,“承安,你呢?”
秦既明不為所動,依舊跪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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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聲音大了些,“承安,朕在問你話。”
秦既明垂着頭,身側的拳攥緊了,“父皇,兒臣以為,查明兇手不容遲緩!”
皇上的手指敲着扶手,“哦?你的意思是你四弟身體如何都不要緊了?”
“有太醫妙手回春,四弟的身體應當能很快好起來,”秦既明咬着牙,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麽,“但若是一刻遲緩,兇手便會逃之夭夭。”
“擡起頭說話。”皇上命令道。
“父皇,”秦既明擡起頭,雙目泛紅,眼中似有水光,“二哥他若真愛護四弟,就該早些下令查出兇手!安盈身上一身的血,險些成為刀下亡魂……兒臣,兒臣……”
“安盈是為了護着宣兒。”太後出聲,秦承宣正靠在她懷裏驚魂未定地抽泣着。
“關于發油的來龍去脈,宣兒早都說明白了,”皇上起身,垂眸看了一眼臉色微微發白的秦承平,“你聽見你三弟說的話了嗎?”
秦承平咬着牙,悄悄攥緊了衣擺。
“帶上來!”皇上朝身旁的太監吼。
“是!”太監即刻示意,讓侍衛押着三個人到皇上面前,準确來說,兩個人是被押着,另一個是自己走的。
秦既明剛退到一邊,看到來人,眼就直了。
三個人,一個中年男人,一個楊寄柳,還有就是宋霁。
宋霁看他安然無恙,松了口氣,暗地裏朝他擺擺手,皇上倒是先開口了,“宋大夫怎的也跟來了?”
宋霁先朝他跪下行了大禮,而後起身才說,“草民心下有愧,請皇上降罪。”
秦既明知道他說的降罪并非真的要降罪,但就那麽一聽,心裏也着急,手心出的汗比方才答皇上的問題都多。
“何罪之有啊?”皇上問他。
“頭油是草民在胭脂鋪裏買來送給公主殿下的,”宋霁答,“頭油問題這麽大,草民作為一個郎中竟半分也沒察覺出,是草民失職了。”
“不是,”秦既明插嘴道,“頭油是兒臣買的,帳記的還是兒臣的。”
宋霁不動聲色地瞪了他一眼,倒是把太後逗樂了,她懷裏哭得抖抖索索的秦承宣也跟着樂了,皇上板着的臉松了幾分,搖着頭也瞪他,“問你話了嗎?”
秦既明癟癟嘴,站了回去。
“頭油有問題,楊老板知道嗎?”皇上轉頭看着楊寄柳。
他話音剛落,文武百官坐的那處有一些小騷動,似乎是一向沉穩的祁大人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但這樣小小的騷動沒怎麽影響到這邊。
“回皇上的話,草民真的不清楚。”楊寄柳跪在地上,侍衛推搡的時候用了很大勁兒,他的衣裳和頭發都被扯亂了,看上去很狼狽,“之後知道有問題的時候,草民就求宋大夫幫忙,一塊兒去了城郊的作坊,找到了這個人。”
中年男人已經吓得就剩一口氣吊着,宋霁擔心他昏過去說不出話,硬是一路給他人中塗滿了提神醒腦的膏藥。
皇上剛要開口問,太監端着煎好的藥過來了,秦承宣從太後懷裏站起身,帶着哭腔說,“我去給哥哥喂藥。”
“這……”太監為難地看了一眼太後,見太後點點頭,也就順了小公主的意思。
兩個侍衛将秦承遠帶到一邊,将他的頭擡起來,秦承宣拿着湯匙,看着秦承遠猙獰的面容,手微微有些抖,但卻還是堅持要親自來。
殊不知,湯匙一旦離秦承遠離得近了,他卻像嗅見了血味的餓狼一般,突然發狂地大吼一聲,伸手一把推開身邊的侍衛,抽出他們腰間的佩劍,朝四周瘋狂地砍去。
秦承宣被他一掌揮得摔倒在地,滾熱的藥湯翻在身上,卻也來不及叫疼。
秦承遠這次有些清醒,他把秦承宣推遠了,踉踉跄跄帶着些許殘存的神志在場上瘋砍,沒有一個侍衛能近的了他的身。
誰知陡然間,不知為何他劍鋒一轉,舉着劍就朝正被皇上審問的三個人沖去,速度之快,轉勢之猛,讓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秦既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幾乎快跳出胸膛。
有人勾起嘴角笑了,有人奮力地撲上前去,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劍刃離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
忽的,一陣風過。
秦既明見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在鋒芒即将見血的一剎那,蘇瞻洛用兩指夾住了劍刃。
咔嚓一聲,劍刃應聲碎裂,随之見他出手如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斜切秦承遠的後頸,後者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秦既明松了口氣,止住了腳步,他身後有人一個踉跄,差點栽過去,秦既明轉頭扶了一把,見是祁信。
他向來沉穩的臉上浮現了與之極不協調的驚慌,退後一步,驚魂未定地朝他道歉。
這時蘇瞻洛正找到了那根落在地上的湯匙,拿起放在鼻邊聞了聞,皺起了眉。
“蘇盟主,”皇上問他,“這藥有什麽問題嗎?”
一旁的太醫已然抖如篩糠,蘇瞻洛瞥了他一眼,道,“四皇子中的是江湖毒,人稱嗜血香,用藥的時候需注意不能用任何可能起燥的藥,這方子裏為了大補,配了一方人參,想必是太醫不懂江湖路數,一時疏忽所致了。”
“哦,疏忽啊。”皇上點點頭,轉頭看着抖抖索索的太醫,擡腳猛踹幾腳,大吼道,“疏忽!你當太醫還能疏忽了!那朕的命,太後的命也能疏忽了?啊!”
太醫伏在地上直喊皇上饒命,也沒人理他,侍衛上來将人拖了下去。
皇上還在大發雷霆,朝着周遭的侍衛太監怒吼着,“一個個,都瞞天過海,手伸那麽長,朕的兒子,朕的太醫,都成了你們的玩物?啊!”
衆人緘口不言,偌大的場子中只餘暴躁如雷的天子的怒罵,太後多次想開口,卻礙于皇上盛怒之下,遲遲找不到時機。
“皇上,”蘇瞻洛突然開口,“四皇子若是再醒來毒發,毒性便滲入得久了,不好治了。”
皇上一腳踹翻了凳子,平緩了語氣,“蘇盟主可有法子?”
“若是皇上信得過,”蘇瞻洛道,“在下可否借宋大夫一用?”
太醫鬧出了這檔子事兒,明眼人都知道是背地裏有人搞鬼想殺了那個中年男人滅口,皇上信不大過太醫,深深看了宋霁一眼,點頭應了。
宋霁和蘇瞻洛小聲商量着,帶着昏迷的秦承遠退下,皇上又将視線轉至抖如篩糠的男人與泰然自若的楊寄柳身上。
秦既明見沒事兒了便趁着沒人注意打算縮回去,轉頭見祁信還緊張地瞅着那邊的情形,他這樣的臣子擅自離位是大忌,更何況皇上還在氣頭上,秦既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将他推了回去。
将祁信安撫回去,秦既明還沒轉頭,就聽見侍衛一陣呵斥,“老實交代,是誰抓了你的一家老小?”
是男人結結巴巴講了他是受人脅迫才往發油裏添毒,那人指明要他賣給楊寄柳,但再讓他說,他就兩股顫顫,半個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來。
秦既明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秦承平,見他依舊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不由得暗暗皺起了眉。
這件事到這兒,其實挺明白的了,秦承遠跟他關系很差,但他至少不會惡毒到害自己的親妹,所以這件事應該是秦承平的手筆,可看他的神情,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了。
回過神的時候,那人已經坦白了,斷斷續續地喊着,“是、是工部侍郎王大人!”
工部侍郎王儉,是秦承遠的人。
秦既明心頭暗道不妙,見皇上又摔碎了一只茶盞,朝侍衛吼,“查!立刻去查!”
果不其然,不消一炷香,侍衛氣喘籲籲地回宮禀報。
“回皇上,”侍衛頭埋得很低,“王大人……已在家中自盡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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