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團亂麻
昨天又下了一夜的霜,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窗前結了層薄薄的冰,再看遠處,那紅花綠葉上亦是晶瑩璀璨。
自昨天得知徐善然的想法後,任成林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想将事情緩緩準備得更充分一些。可也就在同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個晚上,等到第二天公雞還沒開始叫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從床上爬起來,先拿筆寫了山上大概缺少的事物,又讓自家的小厮去太太姑娘的院子裏走上一圈,跟那些仆婦與得臉的姐姐們套套關系,再将列出的單子做些删減。
其他的生活用度都不消細說,唯獨兩樣:
一個是有關四太太的,徐善然數次提了想找太醫院的禦醫上山給四太太看看眼睛;還有一個是徐善然自己的,這則是任成林的小厮從徐善然身邊的丫頭嘴裏問出來的,說是姑娘之前偶然有問過有沒有紙筆,想要畫上兩筆。
買筆墨宣紙的事情也就罷了,請禦醫的事情卻不能耽擱。
任成林看着自己手上寫好的條子,在心底盤算片刻沒有差錯之後,便擡腳往外走去,結果剛出了房門,就看見歡喜在院子口探頭探腦。
那小子今天換了一件特別樸實的素面青衣,遠遠見着了任成林出來,上前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直等到任成林開聲叫自己起來,才笑嘻嘻地湊到對方身旁:“任少爺這是有了主意,要去為太太辦差事了?”
圓臉大眼的小厮在逢迎湊趣上很有一套,哪怕昨天才被對方指着鼻子說了一通,等見到對方這副樣子的時候,任成林心頭也沒有太多火氣。
他愛理不理地“嗯”了一聲,到底沒有那麽好的涵養,還是刺了一句:“我看你也是要為義母辦事去了吧。”
不料歡喜一聽,臉色立刻就擺正了:“少爺這是在說玩笑話呢!小的當然是跟着少爺做事,這不早早就等在外頭聽少爺的吩咐了嗎?少爺說東就是東,說西就是西,說辦什麽就辦什麽,小的算什麽,哪懂得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情呢!”
任成林這話一聽,頓時舒服極了。
但他并沒有和歡喜糾纏着這件事,而是在說話的時間快步朝寺院中的迎客僧走去。
他要找對方了解周圍困難的住戶,相較渾身邋遢的乞丐,手腳殘疾的廢人,唯獨有地耕種卻生活窮困的良民或者其妻母孩子,最是方便可用。
前兩者的布施尚需慢慢籌劃,但最後一類人,只需叫山上的僧人來細細詢問,立時就能挑出其中困難之人幫補一二。
自小練武的少年步履極快,不一會兒就将跟在身旁的歡喜甩下了一小截。
但這個時候,任成林的腦海裏早就沒有歡喜這個人了。他全心全意地都在想這件事情。
年紀少小尚未加冠,就經歷了許多事情的少年其實比誰都明白。
有一天機會落到你手中,而你沒有将其抓住,那很可能就再也沒有下一個機會了。
任成林絞盡腦汁雷厲風行的行動并沒有牽涉到山上。在佛寺裏小住的貴婦女眷依舊享受着寺廟特有的幽靜。
只是徐善然遺失的那枚鈴铛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就被懷恩伯夫人送了回來。
這還是徐善然兩世第一次見到這位伯夫人,她生得确實十分的貌美,更兼十分圓滑,并不将東西拿出來當面詢問,只一邊喝茶一邊談笑,不經意間就用帕子包了東西用袖子掩着,悄悄還給了桂媽媽。
等懷恩伯夫人姜氏告辭之後,桂媽媽将東西交給母親,因着事情解決得實在漂亮,母親也并不如何生氣,只跟桂媽媽感慨說:“平日裏我和她也沒有什麽交情,想不到是個手腕這麽厲害的當家夫人。”
自家太太估計看什麽當家太太都挺厲害的。桂媽媽笑呵呵說:“懷恩伯夫人也是大家口中出了名的伶俐人。”
何氏将坐在一旁的徐善然攬入懷中:“雖說姑娘還小又沒有表記,就是流出去了也無所謂,不過我還是承她的情呢。”
徐善然有點不以為然:“總是他們撿到的,懷恩伯家還會貪一個小鈴铛?”
何氏聽罷笑了,跟桂媽媽說:“這孩子,怎地突然刻薄起來了。”又問,“剩下的那顆鈴铛你收起來了沒有?”
“給綠鹦了,讓她什麽時候拿去融了打成另外的樣式。”徐善然回道。
“也不必融了,那丫頭最近伺候你也不容易,湊一對賞給那個丫頭吧。”何氏吩咐,東西丢了雖然再找了回來,但也不知道都有什麽人經手過,她是斷斷不肯再留給女兒的。
說着她見女兒低頭依偎着自己,頭上還是紮着花苞頭,釵了小花钿,又有垂下來的兩個寶結葫蘆随着她的拍打輕輕上下起伏,不由跟桂媽媽商量說:“善姐兒喜歡紮這種清爽的頭發,剛好這次侯府來的禮有一匣子的漂亮珍珠,我看什麽時候做兩個小小的珍珠發網給善姐兒戴着?再有夏天也要到了,善姐兒去年不是說想穿那海天霞色金縷銀條皓紗?去歲她年紀小又猴一樣,穿上不太成樣子,今年個子抽條人也沉穩許多,那紗剛好做從蘇杭那傳來的千蝶裙,再層層綴上些珍珠,也就是了。”
海天霞色乃白中微紅,銀條皓紗又質地十分輕薄,再有千蝶裙為取其皓紗質地輕薄微透,一條裙子單由紗層層疊疊縫制而成,裏外或金縷或妝花,紋樣隐隐約約,十分雅致動人;這千蝶裙乃是去歲蘇杭上供皇室的貢品之一,本叫做千疊裙,因宮裏的一位娘娘頗喜其中一條有蝶型紋樣的,又蝶與疊通,最後就叫成了千蝶裙。
桂媽媽一盤算:“奴婢看恰恰好呢。”
徐善然對千蝶裙沒有什麽興趣,再加上她今年才七歲,過個一年還要再長個子,不說那紗一匹要多少銀子,就是一匣子珍珠這樣用也有些浪費,便說:“等明年又不能穿了呢。”
何氏忍不住笑起來:“一條裙子你還想留着年年穿兒?一覺起來人都不一樣了,以前怎麽不見你這般小氣?”
徐善然揚唇笑了笑,并不接話,只忽然自袖中拿出了個繡山水小童的淡藍色眼罩,遞給何氏:“娘親,眼罩。”
前幾日剛說燈油有些薰眼睛,還聽女兒說要找禦醫來看看,沒想到今天就收到了東西,何氏一時不由又驚又喜:“怎麽突然做了這個?這針線——”她用指腹細細摸索着上面的圖案,只見針腳細密平穩,配色鮮豔,不起眼的地方還有色彩的過渡,端的是個精品。
徐善然知道何氏要說什麽,便道:“是女兒自己縫的,自醒來之後好多東西都不知怎麽的就會了。”
徐善然當時是在佛前醒來的,何氏從沒有往別處去想,只自此十分虔誠,現下也是立刻連聲念佛,又愛不釋手地将東西翻來覆去地看,剛對桂媽媽說“看來真要找個禦醫來看看了”,就聽小丫頭進來,說任少爺來找太太要帖子,要下山去請慣會看眼疾的方太醫上山來給太太看眼睛。
何氏倒是一愣:“怎麽湊一塊去了?”
徐善然笑道:“可見哥哥心裏也是有娘親的。”
何氏正吩咐桂媽媽去拿名帖,聽見徐善然的話就笑了:“他也不知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見天的在我這兒為他敲邊鼓。”這時桂媽媽已經拿着東西轉了回來,何氏便說,“既然你愛和他玩,這東西你就自己帶出去了。”
徐善然一聽,說了一聲好,還真的下炕拿過名帖,往外頭走去,走到簾子前要出去時回頭看了一眼,何氏正拿着那眼罩和桂媽媽說話,一臉的歡喜。
屋外正刮着風,一出來的時候,有些利的風挂在臉上,頓時就将屋內暖融融的氣息吹了個幹淨。
但迎面感受着這冷冽的春風,徐善然反而精神一振,她擺手拒絕了小丫頭要給她披上的兔毛披風,快走兩步到了院子門口,就看見站在外頭的任成林。
任成林顯然沒有想到出來的是徐善然。
他有點驚訝的走上前一步,叫了聲“妹妹”,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畢竟在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們不過是光有虛名,見都沒有見過三五次的義兄妹。
徐善然卻一點不見外,她跟着任成林向外走去,剛剛離了院子裏那些下人的視線,就問:“我聽說哥哥已經開始着手布施事宜了?”
“是的。”任成林剛說了兩個字。
徐善然又問:“懷恩伯的夫人這次剛好住在我們隔壁,你們昨天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兩人不像徐善然睡得早又住得遠,都聽見了。
但一個大男人說別人院子的事情有點奇怪,任成林不由看了一下歡喜。
歡喜機靈地接口:“聽見了!昨天半夜他們院子也不知道怎麽的,本來燈都歇了又突然亮起,雖然沒有什麽聲音傳出來,但看燈亮的方向,應該是那個院子的正廳位置。”
任成林并不知道徐善然為什麽好奇這個,要說是湊熱鬧,可昨天夜裏隔壁院子也不過燈亮了一下,就算發生了什麽也捂着,沒多少熱鬧好湊。他問道:“妹妹想知道的話,要不要我去打聽一下?”
徐善然搖了搖頭,她剛才不過随口問上一句。
邵勁,姜氏,懷恩伯。
單獨的一個都不如何,但當這三個名字湊在一起的時候,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聽聞過的一樁震驚整個京師的慘案。
懷恩伯府的庶子縱火焚家,又提着一柄單刀,在五城兵馬指揮的面前将生父嫡母并嫡兄的腦袋都砍下來。
事情傳出來之後,天下的人都在咒罵邵勁,茶館酒樓裏的博士将邵勁編進故事裏,說他生得虎背熊腰,青面獠牙,會生啖人肉,心肝脾肺腎全是烏黑黑綠油油的……沒想到真正見了,只是一個還有些瘦弱的孩子。
幾個人不知不覺走到了上後山的階梯前,徐善然停下腳步,從上向下看去,見人頭攢動,小如棗核,擠在一處不知道做些什麽。
任成林一見下頭的情景,就笑道:“都是周圍山上貧苦的百姓,他們聽說了有報酬豐厚的任務,來得都很快。”
徐善然打量一會:“別發生踐踏了。”
“不會的,少爺已經交代知客僧看好那些人,又有我們的人在旁邊看着,不會發生踐踏的。”歡喜在一旁插話,心頭卻不由納悶地想到:踐踏什麽的他們懂沒奇怪,可怎麽養在深閨的姑娘還懂得這回事?
徐善然又說:“布施先在這裏做着,等我們下了山,就去街面上,到時候多幫助那些街面上的人。”她頓了一下,仿佛不經意地說,“會有用的。”
一旁的兩人都覺得徐善然的口氣有點兒奇怪。
而這個時候,徐善然看着身下的人,只是在想:
現在是貞弘二十一年。
距離貞弘三十七年聖上辭世徐家合家流放,還有一十六年了。
但距離沐陽候府詛咒般的死亡,僅僅四五十日了。
墨香齋在翰林一條街中算是比較老的一家店了,傳了祖孫三代,因着有個獨特的制墨技藝,平日裏頗得文人雅士的喜愛,這文人雅士來往得多了,店家連同夥計,都越發顯得有些書香氣了。
今日墨香齋一如既往的開着店,不想半道來了個用帕子抱着頭的村婦,提着個竹編的籃子在外頭徘徊,那夥計有些納悶地跑下臺階,問道:“大娘你在這邊走了有一會了,是不是走錯了路,還是要找什麽人?”
“不不,”那大娘是個手腳粗大的健婦,或許年紀不太大,但日日被太陽曬得臉皮黝黑,十分顯老,她有些結巴地說,“我是來替湛國公府的小小姐買些東西的……”
這話一出,夥計還沒說什麽,前腳來的被掌櫃迎到雅閣裏坐着的貴客就上了心,遣着身旁的仆婦出去一番打探,再回來的時候,那仆婦湊近丫頭身邊說了幾句,丫頭又對着主人說了一二,那主人便氣得臉色都變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手指上的四五個戒指與黃花梨的桌面摩擦出刺耳的響動:
“還真以為自己是萬家生佛了,什麽要還願,什麽給多多的酬勞幫補那些窮困人,何素雪也不怕折了自己女兒的壽!還想讓雲瑰去山上給五丫頭賠禮,真是做夢!”
那穿金戴銀的婦人正是湛國公府的三太太,她身旁除了丫頭仆婦之外,還另立着一位小小的姑娘,也就跟徐善然差不多的年紀,光看樣貌身段,稍嫌怯弱一些,但臉上卻常帶着笑容,也是惹人憐愛。
只見她連忙給三太太遞上一杯茶,聲音宛轉說:“姑姑,五妹妹這次受了這麽大的罪,都是因為和我打鬧引起的,不管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去看看妹妹才是。”
“什麽打鬧,”三太太冷笑一聲,“明明是你五妹妹拿雪團丢你,又自己腳一滑摔到地上磕出了魂,真個報應!那慣會裝樣子的大嫂還來我這裏和稀泥,真真是個刀切豆腐兩面光的。你也別管這些,我看她們能拿我們姑侄怎麽樣!說破大天去,這都是五丫頭自己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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