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馬車、禮單、書閣

其實對徐善然而言,需要解決的問題又何止是一個錢要怎麽來?

不過任何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做成的,太遠的那些不必去說,對于現在的她而言,目的非常明确。

她要做事,就需要更多的自由,需要更多的銀子。

而有了更多的自由之後,銀子并不真正難以到手,畢竟不管她父親她母親,乃至湛國公府,都并不缺銀子花。

就如同老夫人與朱嬷嬷私下分析的那樣,一連好幾天,徐善然都在晚間去老夫人的佛堂裏,一邊聽着老夫人誦經,一邊撿着佛豆;老夫人有同她說話,她就接上兩句,和祖母快快樂樂地聊天;老夫人沒有和她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只琢磨着石子中的豆子,好像撿着撿着就能從中撿出一塊金子來。

時間就在這兩個人互相抻着中慢慢流逝,一旁的朱嬷嬷看着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擔憂,眼瞅着自家老主人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有些怒氣,不由想要去提醒徐善然。只沒有想到,在她還沒張口之前,徐善然已經在第十日上頭自個開了口:

“祖母,孫女想求您一件事。”

這開門見山的一句話在前十天的鋪墊之後簡直顯得說不出的爽利,朱嬷嬷眼看着自家主人的嘴角得意的翹了一下,又威嚴地平複下去。

老夫人不急不躁,依舊念完了今天的經,自覺磨夠了孫女,才說:“什麽事情?”

“我想和大伯母一起管家。”徐善然并不轉彎,說得簡單直白,“不需要太多,叫我管一些小地方就足夠了。”

老夫人淡淡說:“這就是你這幾天想要跟我說的話?”

“是,就是這個。”

“那為什麽一開始不說?”老夫人問。

“因為孫女覺得一開始就直接求這個的話,祖母多半不會同意。”徐善然說。

“那你覺得我現在就會同意了?”

“因為這一種方法要做的準備已經做盡了,祖母再不同意,孫女也就只能換個別的法子了。”徐善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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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自己之前沒有料中的一句話。

老夫人打量了一下徐善然:“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準備?”

徐善然沉默了一會,看着坐在佛像下的祖母,她想了想:“比如……撒嬌?耍無賴?再不行的話就一哭二鬧?”

老夫人:“……”

朱嬷嬷:“……”她覺得自家主子又想笑了。

但最後,老夫人也沒有笑,只是沉冷着臉,趕徐善然走:“行了,你回去吧,沒事別天天晚上來打擾我!”

徐善然“嗯”了一聲,從杌子上站起來,從從容容說:“孫女謝祖母同意。”

老夫人的眉頭就皺起來了,眉間深深的紋路能夾死只蒼蠅。

徐善然猜祖母大概是想說句“我哪裏答應你了”,不過一直等到她轉身離開佛堂的時候,這句話都沒有傳到徐善然耳朵裏。

……這就是家人啊,要做些什麽,簡直出乎意料的簡單。徐善然想。

等真到了外頭,哪個能這樣寵着你?

徐善然走後,朱嬷嬷笑道:“老夫人,這下您肯定知道五姑娘是怎麽哄四太太的吧。”

老夫人沉默片刻,無奈說了句“這促狹鬼”,到底露出了微笑。

作為國公府中輩分最高的女性長輩,老夫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

不過兩天時間,徐善然還在屋子裏和何氏挑着外頭布莊新送來的時興花樣,窦氏就遣人過來說是找姑娘去議事。

因徐善然從沒有跟何氏說過這些事,何氏一時間吃驚極了:“大嫂怎麽會突然找善姐兒過去做事情。”

由窦氏派過來的也是窦氏的心腹媽媽,多少知道些事情,心裏也頗有些笑話何氏是個拎不清的,連自己女兒做了什麽事都不知道,現下便笑着不言語,只拿眼神看徐善然。

徐善然不理會這眼神間的小官司,只和自己母親說話:“許是因為我前兩天一直去祖母那裏說話,祖母起了心思要磨練我一番吧。”

何氏是有點怕自己的婆母的。

這倒并非她進來的這些年老夫人給了她什麽臉色,只是一來她進門許多年無所出,哪怕到了現在也沒有親生兒子,底氣多少有些不足;二來老夫人哪怕對待自己兒子女兒自己孫子孫女都經常冷臉,就更加不可能對媳婦和顏悅色。

現下一聽見女兒要做的事情是婆母吩咐的,何氏反射性地就要點頭,但又是愛女之心占了上風,她沒有點下頭,而是略微擔憂的和桂媽媽商量:“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意思……”

“祖母會有什麽別的意思?”徐善然神情自若地笑道,“祖母怎麽吩咐我就怎麽做,難道自家祖母還會和孫女打什麽官司?”

桂媽媽這時候思量過了,也贊同徐善然的說法:“太太,我看正如姑娘所說的,老夫人怎麽吩咐怎麽做,就是對長輩的孝心了。”

何氏聽到這裏,總算罷了,但又問:“要不就讓桂媽媽和你一起過去?”

這些天來徐善然一直去老夫人的院子裏,為着的就是自己單獨能做些事情,怎麽可能再帶一個人過去,當下溫言軟語的撒嬌一番,便打消了何氏的想法,自己帶着綠鹦,和由窦氏派來的媽媽一起,往窦氏所在的院子走去。

國公府老夫人張氏所出的幾個兒子中,現任的湛國公徐佩鳳已經年四十有一,大兒子再過兩三個月就要迎新婦進門,比四老爺徐佩東足足大了九歲,而馬上要當婆婆的窦氏也比何氏大上差不多十歲有餘。

因着平日裏和妯娌何氏相處得十分好,窦氏往常看着徐善然甚至比看着自己的兩個庶女還高興些。

今日也是,徐善然來到了窦氏這裏,先被窦氏執着手問了一番身體如何回家有什麽不适應之後,窦氏才笑着指了身旁一個衣衫幹淨,頭發梳得利索的婦人:“這位張媽媽也算是我身旁做事做老了的人,你看她怎麽樣?”

徐善然一下就知道了窦氏幫襯的意思。但她連母親那裏的桂媽媽都拒絕了,怎麽會再要一個張媽媽?當下只做不知,微微笑道:“伯母身旁的媽媽自然是好的,等日後我還得向媽媽們請教一二。”

說的是日後,可見眼下是不肯要了。窦氏一聽這話,就明白的一清二楚,當下不再提這話頭,将該交接的東西一一交給徐善然後,便不再多留對方,放小姑娘去見那些已接到消息的仆婦下人。

不曾想剛送走徐善然,自家老爺就從外頭回來了。

窦氏連忙下地迎上,剛剛迎上去說聲“老爺那案子審完了?可算回家了!”,就聽自家老爺回頭疑道:

“我今日回來,怎麽見有些人走的方向不對?”

自家老爺是左都禦史,既能糾劾百司又能風聞奏事,再加上他本就是個精細的性子,當久了這官現在真個看到什麽不對勁的小事情也要稍作思量一番。

窦氏笑着将婆母的吩咐和自家老爺說了,又說:“本來我想着今年府裏的春日宴也快到了,善姐兒年前生了那麽一場大病,雖說早就大好了,但外頭的人畢竟不知道,不管怎麽說,都要将人多多的請來,讓她們好好看看善姐兒……在這個關口,我本想着母親既然想讓善姐兒管些事情,不若就趁着這個機會,幹脆将府裏的幾個丫頭都叫過來,一個人分管一些也好。沒想母親倒說這些依舊例就是,若還有人想先學管家,就讓她們去她那兒說。”

徐佩鳳已經在小厮的服侍下換下官服,另穿了套半新不舊的家居服,不由道:“哦,善姐兒是自己去找母親說的?”

“想來是的。”窦氏點點頭,一邊給徐佩鳳遞了杯茶,一邊又說,“其他倒還好,善姐兒選着要做的事情卻真個古怪,要說看着顯眼,她不去管廚房管門房;要說鍛煉能力,她也不去做庫房采辦的事情,偏偏選了既不顯眼也不算複雜的馬車、抄錄禮單、收拾書閣這樣的事情去做……”

徐佩鳳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小厮在背後為他捶捏肩背。他聽了窦氏的話,也沒多想,就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管馬車的出入比采辦都方便,抄錄禮單直接就掌握了府裏與各家的關系,還有那書閣——”

“書閣怎麽了?”窦氏接話。徐佩鳳說她不懂她也并不生氣,只微微有點好笑:自家老爺這職業毛病真個不輕,就是回家看家裏的人,也非要把事情往深處想,也不想想他的侄女今年只得七歲呢!

“書閣……也許就是去看看書吧?”徐佩鳳這回想了一會,才說,說完之後就看見自家妻子望着自己笑,不由也笑了起來,“想太多了!興許是母親給直接給選的。”

窦氏覺得這倒很有可能,附和着點了頭後,又說起前些天徐善然與趙雲瑰的事情。

徐佩鳳不以為然,微微哼笑一聲,為這次的事情做個注語:“家事不掌,談何國事?”

徐善然坐在不及居中靠邊的八角小涼亭裏。

這本是建來供她閑暇時賞花弄月用的,現在因着軒敞,被臨時收拾出來作為她見下仆的地方。

常年被蕭蕭竹木掩映,又環着假山池塘的清幽之地似乎在一夕之間就熱鬧起來了。

徐善然看着庭外束手站立,多多少少有些神色浮動的媳婦媽媽,靜了片刻,開聲說:

“你們也聽清楚了大伯母的話,往後馬車、禮單、書閣便由我來管,馬轎車辇的管理,禮單的抄錄,書閣的收拾,都沒有什麽礙難的地方,你們依着舊例,妥妥當當的做好就是;我的規矩也很簡單……”

每個高位者禦下都有自己的習慣。

如果說林世宣的偏好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又時時表現自己的智珠在握,借深不可測之感掌握人心的話,徐善然的喜好就直白了許多。

許多時間裏,她都會将話說透,做對了賞,做錯了罰,分分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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