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名字倒是不一樣

八月金桂可換酒錢。盡管夏暮秋初,是個多離別的季節。

兩個月前秦蔚剛畢業,秦冕将他安排在自己本城的公司實習。前半個月表現良好,突然從某一天開始,秦蔚就經常遲到早退。

起先秦冕以為他學校裏還有事情收尾,睜一只眼閉一只。如今才咂摸明白,他所有的缺席都是為了去找那個白鹿。

秦蔚不常來秦冕家裏,雖然秦冕如今單身,他在國內的時候也常邀請弟弟過來坐一坐,不過都被秦蔚一言‘我又沒有戀哥癖’拒之門外。

不過秦蔚小時候卻是塊牛皮糖,天天哪兒都不去,就黏在秦冕身上哥哥長哥哥短。

當年家裏想讓秦冕學醫,他明明都修完一整年醫生的課,硬是中途轉了專業先暫後奏,跟家裏人好鬧一場。

那時候秦蔚還念小學,他瞪着一雙天真的眼睛問秦冕,“哥哥,你以後想做什麽?”

秦冕将黏在身上的牛皮糖扒拉下來,揉揉臉蛋,言簡意赅,“修房子。”

他所謂的‘修房子’是搞房地産,而秦蔚卻理解成土木結構,甚至于對建築這一類別的工作盲目崇拜了好多年。

他小時候只有一個夢想,想有一天能成為秦冕肩膀。當然這個夢想,早過時限。

飯桌上,秦冕将秦蔚最愛吃的香酥排骨夾到他碗裏,“還在跟我賭氣?”

秦蔚只埋頭啃排骨,啃得嘎嘣嘎嘣響,良久才說,“沒有生氣。”

秦冕苦笑,“你小時候可比現在可愛多了。”

“你那時候也比現在疼我多了。”秦冕國外呆了三四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秦蔚也不願意跟他生分,腦袋一耷嘆了口氣就算妥協,“我知道了,以後絕對按時去公司,不早退,這總可以了吧。”

“還有呢?”秦冕一人之上太久,成年後跟弟弟也少親近,說話有時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秦蔚放下筷子,認真與他對視,“我喜歡小鹿,我不可能不去找他。”

秦冕輕蔑勾勾嘴角,“你的喜歡?你的喜歡還沒你剛放下的那雙筷子值錢。”

“……”

秦蔚上一次喜歡的人,是他的前任男朋友,的确如秦冕所說,是個垃圾。

如果說那人只是抽煙喝酒紋身泡夜店,其實這些都不算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安分好靜。

物以類聚,同類相吸。

秦蔚雖然喜歡他,卻無論如何都融不進他的朋友圈子,他嫌太亂。

秦冕警告過他無數次不要認真,秦蔚全當耳旁風。直到最後被騙錢戴帽诋毀誣陷才終于清醒。秦蔚失戀在家不吃不喝的時候,那人正花着秦蔚的錢,在夜店的廁所裏跟其他男人不戴套***。

“黃非的事我認了,當初被他騙錢騙炮都是我心甘情願,是我太遷就,這不怪他。”秦蔚已經盡量克制,仍然聽得出他聲音輕哽。

“他到處诋毀你性無能也是真的?”

“……”黃非給自己出軌的借口,就是秦蔚滿足不了他。

這也是秦蔚狠心分手的根本原因。

他一個人滿足不了黃非,他也不能容忍黃非不止他一個人,于是才一咬牙,媽的,分手了。

這只是上一個,上上一個也沒好到哪裏去。

秦冕不懷疑秦蔚真心,只是秦蔚看人眼光太爛,被他看中的人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秦蔚繼續争取,“黃非是黃非,白鹿是白鹿,小鹿他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名字倒是不一樣。”

秦蔚不接他諷刺,思忖片刻,“我還是不信你說小鹿他勾引你。他不是那種處心積慮高攀的人。”

“你怎知道他不是?”

“他那麽聰明,一定知道我的心思。若他是那種人,早就高攀上我了!哥,我認識他快六年,你能不能就信我一次?雖然我們中間失去過聯系……”

秦冕冷笑一聲打斷他,“認識六年又如何,你們中間失聯了五年。六年前他是你學弟,六年後他是聲色場所的男公關。別說五六年,就是一年時間都足以改變一個人。你不相信只是因為你還沒好到讓他來高攀你。秦蔚你照照鏡子,你現在什麽都沒有,稍微聰明一點的人,別人憑什麽願意花時間精力來讨好你?”

秦蔚氣餒地一後背靠在椅子上,“我不是最近才喜歡他的,我很早就關注他了。其實我們之前還……哎算了,若不是跟他失去聯系,我壓根兒就不會跟黃非好上。”

秦冕知道秦蔚固執,也沒奢望當場讓他死心。指了指碗筷,“先吃飯。”

碗裏最面上層快要涼透的米飯,味同嚼蠟。

秦蔚嚼着蠟燭沒忍住蹙眉,“小鹿他真的不一樣,他不是那種人。”聲音不大,更像說給自己聽。

可惜秦冕還是聽見,“聽說白鹿進會所就是你安排的,你喜歡人的方式還真特別。”

秦蔚一聽也來氣,“我根本就不想讓他進去賣笑……可他好像很缺錢,我給他他又不要,我也沒辦法啊。”

“所以他究竟是哪種人,你自己也不清楚。不要你的錢很奇怪嗎?拿人以魚不如拿人以漁,這方面他可比你精明多了。你一次能給他多少錢,你又能給他多少次?若是運氣好勾兌上兩三個會所會員,哪裏比不上你一個秦蔚。”

秦蔚想反駁又說不過,無處發作,索性将筷子往飯裏一戳,“哥!閉嘴!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秦蔚大學期間,憑興趣和朋友組了個寵物救助團隊。不出意外每年有一次活動,大致內容就是跟圈子裏的有錢人搞義賣募集資金,除去各項必要開支後悉數捐給聯系過的幾家私人流浪動物救助機構。

今年也不例外。

秦蔚想邀請白鹿來做名義上的志願者,雖是志願者,但事後也會有一筆報酬。義賣活動一般都在秋冬,離現在還有兩三個月。

白鹿聽他說完,面露難色,“師兄……我不太懂這些東西……”

秦蔚靠過來替他扣上安全帶,又順手一刮他鼻尖,一副恨不得将人寵進骨頭裏的模樣,“你不需要懂,會跟小金毛握個手就行。”

“……”今晚他本打算去會所,不料剛出門就被秦蔚截住。話說到這份上白鹿再不好拒絕,秦蔚對他千般好,他若是真能稍微幫上他一丁點忙,也算好事。

車剛駛下高架,秦蔚突然想起什麽,透過後視鏡偷偷瞥了眼白鹿,小心翼翼問他,“我記得大學時候你養過一只泰迪?”問完又故作随意将視線轉開。

“……嗯,養過一陣子。”白鹿正靠着頸墊小憩,聲音聽不出起伏。

“是你和杜覃生一起養的?”

“算是吧。”

“那後來……”秦蔚扭捏半天組織不出語言,又碰巧撞上個紅燈,只得把欲問又不得的後半句生生吞進肚子。

白鹿緩緩睜開眼睛,懶懶打了個呵欠,偏過頭對着秦蔚傻笑。

秦蔚後背一冷,“你突然笑什麽……”

白鹿伸長脖子,湊近他耳邊,“師兄,你是想問那條狗後來如何了還是我和杜覃生後來如何?”

“……”秦蔚故作鎮定,“對哦,後來你們倆如何了?”

燈綠了。

白鹿怕他開車分神,便又把腦袋縮回去,“如你所想,分手了。”

“什麽時候的事?”

白鹿盯着車前玻璃上的合格證明發呆,“就那個時候的事吧。”

秦蔚欲言又止,糾結半天只說,“分了好。遠離人渣,人人有責。”

白鹿莞爾,臉上風輕雲淡,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

秦蔚突然握住白鹿随意耷拉在身側的手,又嫌光握着不夠,提溜着那只看上去好像随時會折斷的纖細手腕拉至自己胸口,心疼得要命,“太瘦了。讓你平時多吃一點,你肯定又不聽……”吐槽完語氣一軟,“對不起鹿鳴……那時候我什麽都不知道……等知道的時候我已經找不見你了。”

“……”白鹿不願再回想那時候的事情,如果人生分低谷和巅峰,那麽秦蔚口中的那段時間對白鹿來說,無異于人生泥沼深處。寸寸難行,步步深淵,那裏見不到光,僅僅是正常呼吸都是奢侈。

可秦蔚從不欠他,反而向他伸手,将他完全拽出泥濘。

白鹿手被按在他心口,人就不得不朝駕駛位傾斜。這個動作并不輕松,他蜷起手指,不輕不重在秦蔚胸口撓上兩撓,下巴索性擱他肩上,眼皮一擡,盯着秦蔚側臉好聲叫道,“師兄。”

這人聲音近在耳畔顯得尤其性感,呼吸落在秦蔚脖頸,溫熱酥癢。秦蔚緊張得話都說不利落,半天才嗯了兩聲,“嗯……嗯?”

白鹿指指頭頂的攝像頭,“剛才那裏右轉好像有紅燈禁止,師兄今年的分是不是不夠扣了?”說完還不動聲色把被秦蔚抓着的手給抽回去。

秦蔚意識到自己闖了紅燈,一手拍在方向盤喇叭上,吧唧一聲,“唉卧槽,輕敵了。”

白鹿不緊不慢說,“我的駕照分都給你扣。不過師兄……你這個方向是要去哪裏?”

好心态的秦蔚立馬又來精神,“我要帶着我的灰姑娘參加假笑舞會。”

“說人話。”

“今晚有個晚會,算是慶祝今年的義賣順利啓動。我以秦家名義邀請了很多鑽石王老五和金龜婿……啊呸,當然不是讓你釣的,你就老實跟着我,我想多介紹人給你認識,他們大多都是會所會員。你現在好不容易攢下點名氣,我想一鼓作氣推你一把。”

秦蔚眼睛澄澈生動,說起白鹿的事情又總眉飛色舞。白鹿安靜盯着他側臉,心裏融融暖意像春開潺潺的山澗水。被秦蔚注視的時候,人心事不有餘的陰暗紛紛繳械投降,連同埋于骨縫多年不消的生活疼痛都無可遁形,“師兄真是好耀眼。”

這個人啊,人情味太濃,若說他沒有影子,白鹿都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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