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酒倒灑

X市實在過于破亂落後,所幸教育上還有一高。

X市勉強算是個市級,坐落于中原大地,高考人口大省的H 省。H 省的高考屬實變态,倒不單是因為卷子難度的原因,還有人多錄取名額少,所有學生都跟上了弦的永動機似的,從早到晚面對的就只有鋪天蓋地白花花的卷子。

蔣問識聽見新校區人聲鼎沸,天上還跟飄了飛雪似的,拿筆蓋戳了戳同桌問:“這是怎麽了。”

燕南安掀起眼皮科普道:“高考禮儀,考前撕書。”然後跟剛反應過來似的,就像個彈簧般蹦跶了起來:“撕書了!快來看!高三撕書了!”

高一的小屁孩們往常沒見過這麽大陣勢,一個個從窗戶探出小腦瓜來,更有甚者直接跑上頂樓,想從高處觀賞人工造雪。蔣問識倒不是很興奮,盤算着夜市的蔡姐給他拉的活,再加上本來就又冷又獨,從來也不好湊這種熱鬧。

這“雪”估計會下個幾天,撕書大會嚴格起來講撕的并不是書,畢竟考前的最後一晚要還想看些什麽看書最合适不過。撕的都只是些習題冊和卷子而已,恐怕已經到了見題恨題的地步了。

撕書頗有些莊嚴到滑稽的儀式感,像是在和風聲鶴唳卻也頗多遺憾的青春告別。十八歲的成人注定要以一場戰争打響,以後的所有人都不是個小孩姿态了。

岳班在講臺上講了半節課,時不時就有人伸頭往窗外瞧,他把講義一摔摔出很大聲響,可算把許多人的魂可驚回來了。

五大三粗的老爺們說不來婆婆叨叨的話:“你們瞧着,這離你們并不遠,這節上自習,好好反思一下。”

這些孩子們才不過十五六歲,對時間的認知和岳班有很大不同,這點岳班可能氣急了沒有想明白。

蔣問識倒是不在意這些事情,是不是自習對他來講沒什麽區別,高一進度慢就算是理科重點班,也不過是稍微提前了些,這個學習強度他只會綽綽有餘。他今天的作業寫得差不多了,就從抽屜裏掏出課本打算把明天的課預習一下。

燕南安看見他換書了沖他使了個眼色,長大嘴巴子做了個口型:“作業答案。”

他把習題冊分門別類抽出來遞給燕南安,想到今晚還得去蔡姐那把這個月的工錢預支一下,一時間就有點興趣寥寥了,把課本推到對着窗戶那邊遮下太陽,就倆胳膊往桌子上一放,枕着胳膊肘睡着了。

自己一睡倒沒有醒過來,是被放學的哄鬧聲驚醒的。就放個短短一天半的假,這可把他們高興得不成人樣了。歡呼聲,吵鬧聲,和腳步聲簡直可以算是交響樂了,蔣問識就算是想再睡會兒也睡不安生了。

他收拾了下書包就帶了幾本課本,基本學生一放長假,就有很多拎沉甸甸一堆書回去的。他個人不喜歡這種做法,總感覺那是沒規劃好要幹什麽,或者在學校沒寫什麽作業,事實證明大多數人其實用不着那麽重的書包。

然後蔣問識也不慌着回家,又拐回原路去經過的地攤。蔡姐的燒烤攤已經開始鋪張了,到處是把人拽下凡的人間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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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姐用身上的圍裙抹了抹沾油的手,這圍裙已經褪了些色,看不清打的是什麽味精的廣告了。

他幫忙支好燒烤架,去鋪好了錫箔紙,安置了碗盤,說明了來意。蔡姐得閑喘了口氣說:“嗨,這個月實在沒餘錢了,姐緩幾天再給你預支啊。”

他邊去收拾客人剩下的爛攤子,便匆匆回了蔡姐一聲:“诶。”

這忙活完可就深夜半更了,路燈詭異地奄奄一息着往下打光影,蔡姐就着這一點亮給他數錢:“先三百好不啦,下星期再來給你餘的。”

他只笑着:“謝謝蔡姐,上次姐說的…”

蔡姐拍了拍頭:“哦,看我這記性,比不得你們小孩子啦,那是在永平路那邊,一個新開的酒吧要收服務生!”

蔣問識在濃重的夜色裏往家那邊騎,邊蹬腳踏板邊盤算着:永平路離棚戶區不遠,也就十幾分鐘,要是全職的話可以把蔡姐這的辭掉了,只是自習課恐怕都得補覺。要是可以只周六日就再好不過了,那就可以再多幹幾份活。

想着想着,就到了家附近了。

小平房一個緊挨着一個,路邊狗吠半夜還不消停,道路像被突然踢翻的木頭條子,橫七豎八地沒走個百十遍絕對會迷。他看着掉土渣的矮牆和窗戶紙擋不住的光,心想好歹這萬家燈火,總算老天爺憐惜,還給留了一盞。

他推了搖搖欲墜的木門:“媽,我回來了。”

他們倆擠一間屋子上下鋪,少年的體格如破竹之勢拔節生長,每次爬床梯都會咯吱咯吱地響,可又能怎麽樣?他是肯定交不起巨額住宿費的,而況學校的門禁也不符合他的打工時間。

他在寂靜的夜裏蜷曲着身子合眼,這天是一日比一日燥熱了,蚊蟲的聲音在耳邊放大,他頗為樂觀地安慰自己:總比手腳冰涼凍出瘡還要握筆寫字強。累極了夜似乎也過得快,跟悄悄撥動了指針似的。

夏天日頭本來就出來得早,蔣問識翻來覆去也不想起來,捂着淨面枕頭哀號了一聲,臉都快皺成一團肉包子了,還得是黑店裏偷工減料那種,畢竟油水不夠還得竄這麽高,免不得要瘦骨嶙峋的。

雙腿在空中亂踢彈了幾下,就拉拉起褶的衣服去洗漱了。洗臉盆搭在架子上,就放在屋門口對着那車水馬龍,每天早上都要對這條生他養他的街彎腰致敬。

他舞爪了下頭發,覺得長度是夠了。從儲物盒裏翻出來剪刀,就開始霍霍自己的毛。他總覺得應該一把拿剃須刀剃了省事,可家裏這把這剃須刀好幾年了,刮胡子都總會給刮流血,他暫時還不想給自己腦袋開瓢。

三下五除二就理完了,有碎發紮地頭皮有些發癢。再加上自己剪過幾回,也對自己手法頗為滿意,還想着要不要發展個副業,例如街頭理發師什麽的。

然後桌子上是錢玉琳擺的稀粥鹹菜。錢玉琳還得去工廠做流水線女工,自從她過了身份證上三十之後,就沒酒店要她去做前臺了。拖熟人打聽才進了廠子,這一幹也是很多年了。年輕的時候天真無知,總覺得日子還長呢,把自己的好年華浪擲也不可惜。

這老啊,說是一天天的消磨,回頭看也不過瞬間的事。

這酒吧白天是不營業的,蔣問識就坐着看課本。高一已經快過完了,馬上就要期末考試。

他當時分文理科的時候,也沒有太大的感覺,是哪一個都可以的。

是錢玉琳說的:“不要學文。怕像你爹,花言巧語,太搞滑頭。”

聽完這句話本是想反駁的,話到了嘴邊還是沉默了。

只分神了一小會兒,蔣問識又埋頭看書。

到中午頭的時候,他又下了個清湯挂面。吃幹淨之後摞在水槽裏,午睡醒了就把碗筷洗出來。

下午就搞了大掃除,屋裏屋外捯饬個遍,其實也沒多大地方。幹完也差不多傍晚了。蔣問識又背了會兒英語單詞,就出門去找蔡姐說的那個酒吧了。

永平路的店鋪大多老舊,所以酒吧便好找極了,像是鶴立雞群似的一般,向下投着霓虹燈影。蔣問識還沒進門時,就感受到音樂的嘈雜。他有些不太适應,強壓下胃裏惡寒,逼自己往裏走。

燈紅酒綠的,人頭攢動着。衣香鬓影的男女,把青春揮霍浪擲。蔣問識處在其中,有一種隔距感,像是走錯了路似的。這不像他該來的地方。

有個服務員眼尖,一下子拉過他來。

“看着也不像是客人。”服務員說道,“是蔡姐介紹的那個?跟我去後面換衣服。”

有些拘謹無措般,蔣問識揪着領結,看落地鏡裏的人。

頭發用蠟油定了型,眼鏡也換成了隐形。身上是統一的嶄新西裝,腳下踩着尖頭皮鞋。

很奇怪。蔣問識看着陌生。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給推了出去。

“你先出去适應着。”還是那個服務員,“就随便來回走動,看看誰要你幹什麽。”

簡直是頭暈目眩,蔣問識順着本能,就走了邊角偏僻處。

這裏的人顯然是少多了,有一種不合時宜的冷清。

最靠裏頭有一個客人,頭發半長不短的,紮着個小揪揪,有幾縷耷拉額前。身子是向後倚着的,半邊臉都埋在陰影裏,因而看不太清神情形容來。只有珍珠耳釘折着光,幾乎晃了蔣問識的神。碎花襯衣紮進高腰長褲裏,腿自然地斜伸出了圓桌外。

竟有種天生的纨绔風流來,蔣問識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有幾個人像是去搭讪般,甚至有人搖曳生姿,想要往他對面落座。等蔣問識轉了圈回來,他竟然還是一個人。他明明身在繁華之中,為何竟顯得有些落寞。

蔣問識一時剎不住,竟撞進他的眼裏。那人跟着就是一笑,唇角彎地輕佻,帶着點玩世不恭。勾着指就引着蔣問識過去。酒吧已經是蔣問識未經之地,這人更是蔣問識意料之外。

“客人。”蔣問識穩住聲線,“您想要些什麽?”

那人随意道:“就來三瓶冰生啤。”

“您是在等朋友嗎?”蔣問識客氣道,“您要幾個杯子呢?”

“沒在等人。”路且燃調笑着,“若是你也坐這兒,那便是兩個杯子。”

蔣問識不知道說些什麽,颔了首便就回去報單了。

到吧臺告知了酒保,只三言兩語之間,竟是知道不少傳聞。

那客人原是老板的朋友。老板也只是個半大小子。

這酒吧哪裏是要掙錢的,就是拿來給練練手,能聽個響兒玩便是了。

把酒擺在了托盤上面,蔣問識端着,就往路且燃那邊走去。

路且燃卻并不去看,只在手機屏幕上劃拉。他的眉頭忽地蹙起,斷眉眉尾的眉釘,就跟着晃了一下。他像是開始打字,仿佛不太愉悅般。蔣問識側了眼去瞧,應該是個聊天框。

倒酒這活蔣問識不太熟練,再加之到底是分了心,竟是灑了路且燃半身。順着路且燃的鎖骨往下淌,碎花襯衣即刻就洇上了酒漬。蔣問識一片慌亂之中,就見路且燃高舉着手機,似笑非笑地正在看着他。

“虧得沒灑到手機上。”路且燃抻了抻襯衣,“要不這酒喝得也忒貴。”

急忙地遞過去紙巾,蔣問識局促地站着。路且燃慢條斯理地,将酒漬盡數給拭了去。

“沒事,夏天風熱。”路且燃說道,“街上一走就晾幹了。”

這酒也不再喝了,路且燃起了身,就要到前臺結賬。

本是覺得是自己的失職,應當去承擔起這個損失。可蔣問識窘迫地想到,他現下手裏沒現錢的。在路且燃出酒吧門時,蔣問識就攔在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灑!多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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