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便利貼

那還能怎麽辦?只得再回去趟。

畢竟人都在門口等着了。

蔣問識估摸着算了時間,估計班裏人也散得差不多。

學生時代的起哄有些煩人,可到底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尤其可怖的是暗地裏的揣測,像是用盡險惡也在所不惜。那些有的沒的事,伴随着對人的指點,像是想将人戳到土裏。

說到底還是太閑了,只視/奸似地看別人,有一點不合他們意的,就恨不得去宣告天下。不踐踏到泥底時,他們是不會痛快的。

蔣問識聽說過一些閑碎,那些奇怪的言語,不是他有意要知道的。

像是通過口齒相處,在潮濕陰暗角落蔓延,逐漸籠罩了整個校園。

其中描繪出來的路且燃,和他自己去感知的,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樣子。

就算不是壞人,只是異類而已。小團體也是欲除之後快。

人們根本不了解一件事的前因後果,卻總是好為人師般居高臨上地點評。

蔣問識不想讓路且燃,哪怕是感到絲毫的不适,就只因來班門口等他。

那會讓他覺得是自己的過錯了。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想起雞蛋灌餅,蔣問識突覺得,還是得還了這個情。

蔣問識沒怎麽逛過,也不想讓路且燃等久。

便在最近的攤位上,讓阿姨兜了盒炒酸奶。

他自己是沒有嘗過的,更不用說是炒酸奶,連酸奶都算是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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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玉琳向來都極其節儉,在對蔣問識的養育上,也同樣是如此一般的了。

惦念着蔣問識還在長個兒,偶爾還會改善夥食,可小吃零嘴之類的就沒過。

上了樓之後,遠遠地瞧,就見路且燃。

6班門口,長身玉立。

蔣問識不禁想,當他17歲時候,是不是也能這麽高。

于是他便很期待17歲的生日。

雖然根本和平常也沒什麽不同。

例如他16歲生日的時候,便去自己一個人,吃了12元的自助小火鍋。

可這些都不妨礙他對17歲有期待。

又或許這只是他對17歲的路且燃。

“我來了。”蔣問識走過去,“等久了吧。”

“出門有點事。”蔣問識遞過去,“給你捎來的。”

路且燃倒也并不客氣,或許這對他再普通不過。

怕夏天化得快,便直接掀開了。

先舀了一小口遞到了蔣問識唇邊。

蔣問識順着便輕咬了一小下。

路且燃一直這樣看着他,讓他無端竟覺得有羞恥。

蔣問識沒把整塊全吃完,便伸出手去推開了,路且燃順着把那塊吃完。

“确實有點冰牙,怪不得你不吃。我更喜歡喝粘稠的酸奶。”路且燃笑道,“酸奶還是要夏天凍着喝,帶着點冰碴子,盛在個瓷碗裏頭,一口一大勺才夠勁。”

蔣問識從小便打他爹那兒,學會了一個簡單道理來。

不是只要你足夠用心,就會得到同樣的回饋。人與人的階級層次就在哪裏擺着,你費勁氣力地去阿谀奉承,可能得到的也只是一個施舍,而不會有一絲半點的親近。

他和路且燃的階級分明那麽明顯,可他扪心自問還是妄圖想要親近。

蔣問識不知這是不是錯,只直覺再這般下去,他自己恐怕是會失控了。

人不能将什麽事看得太重,重到獻祭靈魂都扛不起。那不是阿喀琉斯之踵,而是達摩克利斯之劍。分明人已經很脆弱的了,卻偏偏還讓其高懸頭頂。

或許是從小的緣故了,蔣問識對危險,有着極其敏銳的感覺。

人的本能就是自保,沒必要明知是危險,還非去得以身相飼。

可路且燃還是都吃完了。

或許是當着面,怎麽也不好扔。蔣問識這般地心想。

“坐我小摩托吧。”走出校門時候,路且燃這般問。

“我自行車在那兒。”蔣問識指着軋車鋪。

“你怎麽變得自行車?”路且燃皺着眉問。

“中午午休時候請假去酒吧騎回來的。”蔣問識又補充道,“總不好天天住你那裏,今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從酒吧到家有段路,雖然算不上是太遠,卻也得用上自行車。”

“怎麽不好天天?”路且燃聲音陰沉,“我也可以送你。”

蔣問識只當他是在無理取鬧。

“算了吧。”蔣問識拒絕着,“太麻煩。”

路且燃一字一句頓着回答:“好,的,吧。”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假的,蔣問識聽出股陰陽怪氣。

可去酒吧的路上,路且燃分明,還是在等着他的。

這個人,蔣問識失笑,真是口是心非。

在酒吧門口的時候,是路且燃先到,環臂在摩托車邊上站。

像是在等着他的樣子。

可路且燃一見蔣問識來,便頭也不回地就又走了。

蔣問識卻也不慌着去追,畢竟他來這兒是去幹活的。

酒吧的活計現在上手時,已經是夠熟能生巧了。

做事的時候總慌着看時間,便會去覺得時間過得極慢。

可沉心靜氣地做事時,便也會忘記計算,不知覺時間就過去了。

到了換班該走的時候,蔣問識心想,是否得去緩和下局面。

掙紮到最後卻還是決定去無動于衷。

吧臺酒保那裏,卻喊住了他,遞給張便利貼。

說是313房間的客人留給蔣問識的。

蔣問識将折的紙掀開,赫然就是路且燃的名。

雖然名寫得很是潦草,但上面的字句卻不同。

“是我的錯。—路且燃”

路且燃實在是很會 ,一筆一劃誠懇認真。

尤其想到本來的渾不吝勁兒,沒有幾個能忍得住不心軟。

蔣問識也向吧臺酒保,借了一張便利貼,寫完後按一式樣折起。

然後在走之前上了樓,通過房門下的細縫,将便利貼順着塞進去。

路且燃在房門後的這邊,看着牆上的挂鐘,緩慢地轉向了十二點半。

再腳下打了幾轉之後,路且燃覺着,他有點想要去喝點酒。

所以他得再去下樓一趟,到大堂那邊問蔣問識。

要是他已經走了,那就算了也罷了。

到門邊的時候,就發覺地上,躺着個便利貼。

這該不會是被人給原封不動地退回了吧!!!

路且燃有些氣極,差點想讓這個,直接扔垃圾桶裏。

卻覺察到了不一樣,還是把便利貼打開了。

“錯是在我。—蔣問識”

蔣問識的字是很好看的,有種規矩的整齊在裏頭。

是那種光憑借字跡,就能大概猜測出,是老師嘴裏好學生。

而路且燃他自己本身,卻是不折不扣壞孩子。

壞孩子該做什麽呢?

反正不該教壞好學生。

回家的路确實因夜深顯得很暗了。

可到底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蔣問識也說不上害怕的。

沒過多會兒就到了,棚戶區那邊,連路燈都很稀少的。

蔣問識打開自行車把柄上的手電筒,這才能夠安全地走過這交錯的路。

錢玉琳竟然是在屋裏等着他呢。

有一些個時候,蔣問識會覺得,錢玉琳很矛盾。

尤其是當蔣問識還年幼,時常覺得錢玉琳不愛他。

等稍微再大上一些了,他便很會去自圓其說。

只是和其他很多家庭不一樣而已,但不能就因為這些去否認母愛的。

錢玉琳逮到了蔣問識,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了。

大略就是她一個女人家,這些年獨自拉扯孩子,為了全心照顧孩子,甚至于沒有再成婚,為蔣問識付出了她一切。若是蔣問識沒有出息,那她也不必再活了的。

蔣問識其實很是習慣,從小她便是這般,耳提面命地一刻不停。他不僅要好好學習,還得身兼數職,去補貼家中欠下的錢。

也不知道錢玉琳怎麽欠的,反正自從他記事伊始,家裏就已經欠了還不完的錢。也曾想過是蔣适仲的緣故,可蔣适仲已經攀上了沈笑倩,甚至多次私底下要給他錢。

這便只能是錢玉琳自己欠下的賬了。蔣問識于是想着,無論到底是什麽,好歹還在養活他。既然已經是一個家,那就不用再分兩本賬。

蔣問識不想再聽錢玉琳說話,他實在是太疲憊困乏的了,畢竟明個兒他還得去上學的。

她有着蓬勃的傾訴欲,甚至不在意對象是誰。但凡能逮着個人,恨不得将年歲說盡,最後還得加上一句,這都是大人走的前路。

蔣問識并不常去打斷她,對于她這般孤獨寂寞的,能有人肯耐心聽她說話,對她其實也是一種撫慰。蔣問識只自個兒先爬到了上鋪去,脫去了上衣先趕緊眯會兒眼,卻被錢玉琳的驚呼聲吓了個激靈。

他腰間好像有一些淤青。

蔣問識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便意識到這該是巷子裏,和路且燃一塊弄的傷了。卻也是不疼不癢的,還有些靠着背部,不扭身也不好瞧見。

“是在體育課上。”蔣問識連忙解釋,“跟同學做練習,不小心磕到了。”

和錢玉琳撒謊越發地更熟撚了,蔣問識一時分不清什麽滋味。

“今個兒夜裏你不用值夜班的嗎?”蔣問識突地遲鈍地反應過來了。

“跟工頭請了一天假,這個月全勤沒得了。”錢玉琳又接話道,“這不是怕你慌張,給你吃顆定心丸。”

錢玉琳往上扔了瓶紅花油;“睡前抹點,止血化淤。”

“好嘞。”蔣問識應聲道。

家裏雖然條件上差了一點,可醫藥品倒是備得很齊全。

錢玉琳很怕生病,無論是他還是自己。

哪怕是一個普通感冒發燒,都能要他們好幾天辛苦錢。

實際上對他們這種,和富裕沾不上邊的,是真的生不起病了。

蔣問識聽話地塗抹了一圈,才反身将臉埋進枕裏,沒過一小會也就睡着的了。

就算在這短暫的幾小時,蔣問識還是做了個夢,是錢玉琳和蔣适仲,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貌合神離般的相敬如賓。

睡醒了之後,蔣問識覺得,還是現在好。

真實的憎惡比虛僞的感情,來得更容易讓蔣問識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四舍五入就是情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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