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晚上七點多的機場還算是熱鬧,候機大廳裏的奢侈品店也有不少漂亮妹妹光顧。
大廳的燈光打得很強,一條條燈管投映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恍得蘇風眠眼睛疼。
他打開手機,通訊記錄兩條紅色的被挂記錄比燈管還要鮮豔刺眼,蘇風眠删了這兩條打給季知非的通話記錄,又點進微信,将葉傅轶的聊天記錄和聯系人統統删了,删了之後也沒忘記拉入黑名單。
微信首頁一下子少了一個人,本來正好排滿的聊天框便多出來一格空白。這種空白和句號裏的小小的空白是一樣的,是什麽都沒有的空白,他們的感情也只留下了空白,是連白色痕跡都沒有的空白,是純粹的空。
空白之上是和季知非的聊天記錄。
他手指在記錄上游移片刻,拇指輕輕按了關屏鍵,屏幕便黑下來。
他舍不得删季知非的聊天記錄。
蘇風眠不喜歡留着沒有用的聊天記錄,因此除了季知非和蘇落崎,以及以前的葉傅轶,其他聊天記錄他都會聊完就删,包括和朋友的。至于工作群——文檔下載完成之後也是删得毫不猶豫。
他苦笑一下,覺得自己方才打電話給季知非實在是很愚蠢的選擇。
就算打通了,要說什麽,他也沒想過。
蘇風眠把機票拿出來看一眼,黑色字寫着登機時間是七點四十,但現在已經四十有餘,機場還沒有通知。
他又等了一會兒,毫不意外地等來了延誤通知,同一個候機處的乘客們不約而同地嘆氣,嘀咕起來,站起來活動筋骨,去抽煙室的,去洗手間的,和家人打鬧的......
大家好像都有事情可以做,蘇風眠環顧一周,自己不做點什麽就不合群。
他陷入了一種巨大的絕望裏,這種絕望像一夜飄雪,籠蓋住整個城市,也籠蓋住他本就支離破碎的心。
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好不容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想要安定下來,生活卻毫不猶豫地給他一拳重創,讓剛剛步入四十歲的他又似乎回到了一切的原點。
彷徨,迷茫,都有,甚至不亞于年輕時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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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宋嬌眉下了車,季知非看着她進樓梯間後,把車開到附近的路邊停車位上。
車一停下,他馬上拿出手機給蘇風眠回電話。
“喂。”蘇風眠的聲音聽着恹恹的。
季知非想了想問:“我剛剛在忙,你登機了嗎?”
“沒,延誤了。”
“你......還好吧?”季知非試探地問,把車鑰匙旋九十度,車前的燈“呼”得滅了,車內的暖氣也停了下來,車內引擎運作的聲音幾秒後也歇下。
整個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種柔軟的安靜,只有耳邊蘇風眠的聲音是清晰的。
他聽不到蘇風眠說話,可是能聽到很重的抽泣聲,蘇風眠在哭,這讓季知非有些錯愕。
季知非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安靜,陪着就好了。
他不知道蘇風眠哭的原因。
他只是想起不久前,蘇風眠知道葉傅轶有家庭,他喝了一個晚上的酒,卻沒有掉眼淚。
失戀這種事情的确令人難過,但已經很難讓身子半入土的中年人再去為此哭泣。
因此季知非猜,多半是因為蘇風眠母親住院的事。
“是不是你媽媽......?”季知非小心地問。
但是他問完之後,蘇風眠非但沒有回應,好像哭得很難受了,一點一點的像小貓求食一樣,咬着季知非的耳朵,讓他心裏不比手機那頭的人兒舒服。
過了幾分鐘,季知非重新把鑰匙轉到啓動格,手機連上車內藍牙。
他一邊開車一邊問:“你延誤了多久?”
“什麽?”蘇風眠可能是哭得有點累了,慢慢平靜下來。
“你大概幾點飛?”
“十點。”
“改簽吧,我改今晚十一點的晚班,我去找你。”
蘇風眠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聽力出了問題,他說:“你瘋了啊?”
“我沒有。”
“現在改簽我得退好多錢……”蘇風眠嘀咕一句,不過被季知非這麽一瞎提議,他心情倒是沒那麽沉重了。
“的确。”
“……”
“那我改吧,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吧,也就比你晚飛一個小時,你在機場多等我一個小時。”
“你不用這樣的。”
“那我應該怎樣?”季知非說,“能讓你開心點。”
應該怎麽樣......蘇風眠對着躁動的人群發呆,思緒已經飄出去太遠了。
遠到記憶已經模糊的年少時代,那個時候的季知非不可能會對自己這麽好的。縱然,也不至于很差。
從再遇見季知非,到現在,他時不時會疑惑季知非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上心,每一次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他想是因為季知非心裏有愧疚感,當年的事情讓他于心有愧,所以才想彌補什麽。
蘇風眠知道自己不需要這樣的善意,這樣對他好他會更受折磨,他也已經被這種折磨困擾了很久。
“不用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季知非,我剛才是有點失态,可能你誤會了。”蘇風眠輕輕說着,起身去了一個比較安靜的角落,遠離了候機處的人群,“其實,當年的事,我已經......”
“那個,我在開車,總之就按我說的就好了,下飛機後等我一個小時。”季知非匆匆忙忙地就把電話挂了,其實他開了藍牙,在開車也不用擔心打電話會被攝像頭拍到。
他只是猜出來蘇風眠要說什麽。
“我已經不放心上了。”季知非心裏默默地把他沒聽到的半句話補全。
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蘇風眠一直和自己保持了距離,說話舉止都很小心,他察覺到了,只不過自我安慰地就假裝沒看到。而且這種事情,記得這麽多年,也很荒唐吧。
他一路沉默地把車開回自己家,緩緩地停下車。
進門,取行李,關門,把行李放進後尾箱,再打開手機申請了改簽機票,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情緒正常的普通人,他也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
幾分鐘後,改簽成功的通知發到了他的手機裏,他看了一眼,扣了八十八元,同等艙位已經沒票了,所以升了一個艙位,他沒有覺得心疼,按照往日來說,一兩塊他也得計較一下,視錢如第二條命,可是這一次沒有,哪怕要他再給一次機票的錢,他也會給。
季知非不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在被這種不濃不淡的夜幕加深,可是很難過,連踩一腳油門都覺得很困難。
“那個,我想問一下,出票了還能改簽嗎?”蘇風眠把票遞給服務櫃臺的工作人員,問。
工作人員看了一眼,說:“請問要改什麽時候的呢?”
“十一點是不是有一班?”蘇風眠問着,覺得這個工作人員一定懷疑自己等飛機等傻了。
他本來也不想改簽,以為季知非也會放棄改簽,但是季知非太堅決了,他心裏過意不去。
“呃,可以是可以,但是十一點十五的飛機改簽要升艙,普通票已經沒有了。”
“嗯,幫我改一下吧。”
“好的,這邊收您手續費一百七十元。”
“......”蘇風眠無奈地打開微信支付,無奈地遞過去,無奈地接受工作人員的重新受理托運行李的流程,等這些有的沒的都解決了,十點多一點,還要等半個小時才能登機。
他又返回了候機廳,只不過換了個候機處,這裏也安靜很多,畢竟是VIP。
他掃一眼候機處的乘客們,一眼就看到了季知非。
季知非就坐在玻璃窗旁邊,穿着卡其色的短棉襖,或許是低着頭看手機,或許是在閉目養神。
總之,雖然他是背對着蘇風眠,蘇風眠也能認出來。
像學生時代一樣的,季知非喜歡坐在教室靠前一點的位置,或許是為了更好地聽課。蘇風眠就會挑在教室靠後一點的地方,一邊聽課一邊觀察他,好像是給自己走神一個借口。
這麽多年過去,再像以前一樣看季知非的背影,他的肩膀似乎也沒有變得更寬厚,還是和以前一樣,說不上多好看,多潇灑,多硬朗,有時候還會看到疲憊了的季知非在課間休息時伏在桌上,像其他普通同學一樣。
只是對于蘇風眠,他不論如何都不會是普通的,他太特別了。
特別在哪裏蘇風眠說不上來,可能就是特別在自己對他注入了不普通的情感,這種情感細細綿綿地,像下不盡的小雨,持續到現在。
從當初的悸動到如今的痛苦,蘇風眠知道自己除了受着,也沒有別的選擇。
蘇風眠走過去,發現季知非真的在閉目養神。
他不想打擾他,小心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不說話,什麽都不做,就看着他,看着他好像就能填補一點點心裏的空蕩。
他很少能看到季知非疲憊的樣子,似乎這個人永遠不會累,做什麽都很完美,連蘇落崎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那天喝多了在他家過完夜給他做飯的時候,蘇風眠也觀察到了季知非家裏的井井有條,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很有規律地擺在桌上,蔬菜水果肉類,在冰箱裏也分類得整整齊齊。
他的家和葉傅轶的不一樣,雖然都是看起來很冰涼,但是季知非的家是有煙火味的,盡管都藏在了細節裏,別人看不到,蘇風眠看得到,一直都看得到。
“你為什麽沒有結婚啊......”蘇風眠望着季知非似乎睡着了的側臉嘀咕一句。
“嗯?”季知非卻這時候被他這句話吵醒了,把蘇風眠吓了一小跳。
蘇風眠也把季知非吓了一小跳。
他側過頭,又擡腕看了看表,十點多了,蘇風眠怎麽還沒有登機。
“你怎麽在這?”
蘇風眠撇撇嘴,掏掏口袋,把機票拿出來:“改簽了啊,我不想下飛機後又要再等你一個小時。”
“哦,嗯。嗯......”季知非若有所思地看着蘇風眠,端詳了幾秒,壓抑在心口很久的情緒好像再也壓不下去了,他挪開直視蘇風眠的視線,落到對方的機票上,說,“風眠,我們能不能,重新認識一次。”
“我想重新認識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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