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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風眠知道什麽叫“重新認識”,但是他不知道季知非的意圖是什麽,就算重新認識,以前發生的事情就當作沒有發生,他們之間還不是保持着這種不遠不近的關系,季知非還是季知非,自己還是自己,絲毫沒有影響。

“哦,可以吧。”蘇風眠只好懵懂地應下。

沉默十幾分鐘後,候機廳的LED顯示屏上總算是出現了航班登機信息,蘇風眠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起身去登機口,季知非也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這讓他很不習慣,一直都是蘇風眠跟着季知非,這下身後就是季知非,讓蘇風眠總想回過頭看他幾眼,然後換個順序。

終于走在登機橋上的時候,蘇風眠忍不住回頭瞄了季知非一眼,卻恰恰好地撞上季知非也在看自己,并且毫不掩飾,對視上了他也沒有回避開。

“怎麽了?”季知非加緊地走快兩步跟上蘇風眠,走到了他身旁。

“沒什麽,”蘇風眠心裏想着要如何找個話題好讓這段漫長的行程不至于陷入尴尬,“你的座位是多少?”

“A1,他要我升艙了,你應該也是商務艙吧。”

廢話,蘇風眠心想,這條路本就是商務艙的乘客走的。

“是,我在A2,坐你旁邊。”

“嗯......”季知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久兩人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來。

商務艙和經濟艙果然還是有區別的,其實從進到VIP候機室他就知道了,這裏比普通候機廳暖和,安靜。

而當下艙位的座椅也是皮質的,靠背完完全全可以一百八十度放平,讓人舒舒服服地一覺睡到飛機降落。沒有嬰兒啼哭也沒有交談聲。

蘇風眠是第一次坐商務艙,以前都舍不得,覺得沒必要。

“怎麽不坐下?”季知非低聲問他。

“原來商務艙長這樣。”蘇風眠挑挑眉,坐下後,季知非幫他把座椅的靠背往後放了放——雖然是靠在一排的座位,但是兩人還是有點距離,季知非需要探出半個身子才能夠得着蘇風眠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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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艙确實會舒服很多,你可以躺着,睡一覺就到了。”

蘇風眠點點頭,卻觀察到季知非的靠背沒有放下來,他問:“你不睡嗎?”

“哦,我還要處理掉醫院的事。”季知非笑了笑,随後便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平板,這讓蘇風眠有股心裏說不出的滋味,直愣愣地望着他。

“你放心睡吧,快到了我叫你。”季知非不知道蘇風眠看着自己在想什麽,他只好又補充道,“你媽媽的事也別太着急了,不會有事的。”

他躺下後,也沒辦法入睡,就只是靜靜地望着季知非,等到飛機起飛後,在黑暗的雲層裏穿梭,機艙內的照明燈都熄滅,只剩下眼前季知非手裏的平板還透着光,蘇風眠也沒有睡着,只是閉目打盹。

其實他挺困的了,可閉上眼睛又會想到很多事情。

就好像這段時間都在做夢,閉上眼睛才是夢醒的時候,非常清醒。

“你好,拿一個毛毯給A2,謝謝。”季知非的聲音很溫柔。

蘇風眠聽着,這種溫柔好像深海裏的藍鯨,沉甸甸的而不是輕飄飄的,和葉傅轶的溫柔完全不一樣,讓人有安全感。

幾分鐘後,他就感受到一層不薄不厚的毛茸茸的毯子蓋在了自己身上,軟軟的,有一些毛蹭着自己的脖子和下巴。季知非給他掖了掖被子,他的手很暖和,滑過下巴時,蘇風眠甚至覺得他的手有點發燙。

現在的季知非真的很溫和,完完全全是他認知範圍以外的溫和,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和小時候。

縱然童年已經距離蘇風眠很遙遠了,可是他一點也忘不掉當小孩時候父母對他的好和愛。

尤其是父親,印象裏父母的角色不太符合傳統,父親一直是說好話的那個,軟綿綿的,也很愛和自己打鬧,母親更多時候是唱黑臉的,他已經不記得多少次,父子倆一起被母親罰站,但是和父親一起,連罰站都很有意思。

童年越是瑰色的,當下的生活越是黯淡。

父親的去世對他而言是致命的打擊,而且,那一場手術還是自己在場的情況下進行的。

蘇風眠忽然就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落到季知非右手手背上。

光線很暗,季知非愣了愣,他看不清蘇風眠是不是哭了,卻下意識地撫上蘇風眠的臉,倒不知道是自己手粗糙了還是蘇風眠的臉有了歲月的痕跡而變得沒那麽光滑,他能摸到一點點胡渣,和冰涼涼的眼淚,他心尖似乎顫了顫,這樣親密也不親密的接觸,季知非等了好多年,以至于他的手也是抖着的。

蘇風眠感受到溫厚的手掌,睜開了眼睛,環境很黑,季知非平板的屏幕也早就暗了,他只能勉強看到季知非的眼睛,以及一直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別哭了。”季知非壓低聲音,用氣聲講話,聽起來酥酥的,“不要哭......”

先前蘇風眠喝多了卻沒有掉眼淚的時候,季知非很想說難過就哭出來,可真的看到蘇風眠哭,他似乎比對方還要難過,蘇風眠掉的是一滴眼淚,他只覺得自己是整個心髒被剝了殼。

蘇風眠不吭聲,任由季知非幫他抹去眼淚,拇指又撫摸着他的耳朵和脖子。

好暧昧。蘇風眠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季知非也可以是暧昧的。

“你今天很難過吧,已經哭了兩次了。”季知非安撫地說,語氣好像在和小朋友說話,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如果不是因為距離,他一定會抱一抱蘇風眠。

“可以和我說說嗎?”

“可是說出來很丢臉,”蘇風眠搖搖頭,“畢竟年紀也不小了。”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男人至死是少年,雖然挺諷刺的,但也挺真實的。”季知非笑着說,眼角的魚尾紋都很性感,這種氛圍讓蘇風眠有些眩暈,不過他還是被這句話逗笑了。

“那你是少年嗎?”蘇風眠把眼淚憋回去,打趣着問。

季知非見他沒掉眼淚了,放下心來,盯着他幾秒,很想說,你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少年,可還是忍下了。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我是。”季知非回答,“心态上呢,要一直年輕,雖然的确老了,挺神奇的。”

“怎麽神奇?你不服老啊。”

季知非搖搖頭,挪開視線,望着機艙頂,雖然是一片漆黑,可是沒有深淵感,這種漆黑是一股暗湧,空氣裏每一個分子都跳動無序。

“我是說,我四十歲還能見到你,很神奇。”季知非感慨一聲,“盡管......”

季知非話音未落,飛機忽得上下颠簸了一下。

“小心。”蘇風眠急促地打斷了季知非的話,坐直了身子,擡手握住了季知非的手腕。

随後,廣播便響了起來:“乘客朋友們好,我們的飛機受氣流影響遇有輕度颠簸,請您不要擔心,系好安全帶......”

聽到這話,蘇風眠舒了口氣,過了幾分鐘,飛機平穩了下來,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拽着季知非。

“太久沒坐過飛機,還不太習慣......”他讪讪地笑了笑。

季知非并沒有聽進去蘇風眠在說什麽,他只是望着蘇風眠的手沉吟片刻,蘇風眠才緩緩松開手,說:“呃,那個,你還有工作嗎?我睡一會吧。”

“好,晚安。”季知非只好收回手,蘇風眠便背過身去了。

他不露聲色地深吸一口氣,打開平板電腦,重新對着一堆資料文檔研究起來。

只是他很難專注,滿腦子都是蘇風眠方才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他握着自己的時候,這讓季知非很難相信蘇風眠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

但是如果只是緊急情況下的舉動,似乎也可以理解。

他暗暗無奈,自己果然還是找不出任何一個例子可以佐證蘇風眠對他還殘留一點念頭,而且,自己這樣想真的非常自戀。

他想着,也覺得蠻失望的。

這麽久了,對蘇風眠的心意沒有一點點的把握,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以前蘇風眠說什麽做什麽,季知非都猜得到他在想什麽,甚至不用猜。

“您有一則郵箱未讀。”季知非正郁悶着,郵箱彈出一條信息。

他點開,是錢院長發來的。錢院長不大喜歡發微信,大多數信息都是托人轉告或者發郵箱。

錢院長:這幾天請假了啊?清明節放完假後回來記得辦出國的手續,別忘了。

季知非這才又想起這件事,他馬上回了郵件,又收到了李今繡的微信。

李今繡:四月十五號晚上給老季辦踐行宴!能來的都得來啊!

更糟糕的是,這個信息不是私聊發的,而是李今繡拉了個群,在群裏艾特了所有人,有外科和骨科團隊的同期或小幾屆的醫生護士。

這下是真的給搞得人盡皆知。

季知非有些生氣,他看了看時間,晚上十二點多,估計李今繡也是剛下班,應該也很累了,這時候找他茬也不仗義。

他只能把這事兒擱着。

其實季知非不去找他,倒也不全是因為李今繡剛下班,而是他自己也沒有想清楚,他到底要不要去。

他本人并不是會為了情情愛愛而放棄難得的事業提升機會的人,因此不去的理由也不全是因為蘇風眠。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四十歲的時候應付得了出國生活這種事。

語言上,他雖一直有在學習跟進,然而讓他完全泡在一個外語環境裏,他能應對嗎?他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自己出國之後,這兩年要如何熬過去,除了技能學習,大概是不會有別的社交活動,他自己也承認自己這個性格不太可能混得開。

季知非一時間不知道該喜該憂,只有猶豫和迷茫。

他把餘下的資料整理好,再看一眼時間,淩晨一點多了,還有大半個小時飛機就要降落。

他偏過頭瞧一眼蘇風眠,蘇風眠大抵是真的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面朝自己這邊的。

他輕輕拍了拍蘇風眠的肩膀:“快降了,可以醒一醒了,不然待會下飛機都蒙蒙的。”

蘇風眠皺了皺眉頭,呓語幾句,在季知非看來,他就像是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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