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2)

燈亦顯得如此微渺,高牆連庑俱隐沒于沉沉夜色之中。太液池波濤柔軟,如美人夢中平靜的呼吸。

而他覺得自己腹中虛冷如冰又焦灼如炭,連做一個夢也難。淡淡的星光穿過窗棂落在案頭的珊瑚樹上,猩紅奪目,宛如一捧永不幹涸的碧血。

戲散之後,太後将徐安沅留在自己寝宮中用晚膳,說了半宿的話,次日就起得晚了。剛剛淨過面,看見一襲出爐銀紅紗衫子在簾外晃動,太後遂笑道:“倒是你小孩兒家有精神,起來多久了?可用過點心?”

徐安沅盈盈拜過,方笑道:“卯正就起來了,在花園走動了一回。不敢先用膳,等着姑祖母呢。”

“潦海邊上日出得早。”太後笑道,“我在家做女兒時,也是早起慣了的。如今老來反倒貪睡了。”

妝鏡中映出一張精美絕倫的臉,因長年刻意保養而顯得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很多。然而唇邊的笑意再如何清澈,眼角的波光再如何純淨,那曾經籠罩于二八少女身上有如海上晨曦般捉摸不定的光彩,卻是無法挽留得住。太後微笑着看着徐安沅:“替我掌鏡?”

李司飾擺開一排梳栉、髻子、簪釵,打算為太後梳一個如意牡丹頭。徐安沅捧着一面手鏡立在太後身側,忽然輕輕說:“早上楝哥哥來過了。”

“他每天都要來問安。見我沒起,自然是走了。”太後淡淡道。

“他說,今日要去陽臺山清修。”

“他常去。”

徐安沅躊躇了一下,方問道:“昨日我聽皇上的話裏……難道楝哥哥很喜歡修道嗎?”

太後從鏡子裏瞧見她半垂了眼簾,似乎怕人看見自己好奇的目光,遂笑道:“他去陽臺山,不全是為了修道。山上有太子妃的故居。”

聽見太子妃三個字,徐安沅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指徵王的生母:“崔……”

“嗯。”太後明确地應了一聲,止住了她繼續探究的念頭,“去瞧瞧小廚房送的點心,昨兒我吩咐他們做了八寶酥糕,那是你從小就喜歡的,南邊可沒有——你先去嘗嘗看。再替我傳一碗山藥粥來。”

徐安沅放下鏡子,謝恩去了。

李司飾瞧着她走遠,低聲笑着說:“奴婢鬥膽說一句,三小姐這次進宮來……倒真是長大了。”

哪個女孩兒家長大了,能沒有心思?太後微微一笑。

“這日子真是快。不過一眨眼,三小姐也及笄了,徵王也早就出了服。”李司飾笑道,“娘娘的意思,這一回是不是就把他們的事情給辦了?這話說了好幾年,如今都是水到渠成。”

太後低聲道:“哪有那麽容易。我跟安照提了一下這個話,那渾小子竟然說,安沅不合給人做繼室。又說阿楝前面娶的那個安瀾,是他父親的通房丫鬟所生。庶小姐為嫡妃,嫡小姐倒做了繼妃,将來還得以妾室之禮祭拜安瀾的牌位,他想着就替妹妹覺得委屈。”

“他自己不也是庶子嗎?”李司飾道,“再說,當時三小姐還不到十歲。若稍微年長些,也輪不到那位病恹恹的庶小姐出閣呀。”

當年楊楝由徐太後做主與忠靖王府聯姻,納忠靖王徐功業的庶女徐安瀾為王妃。這只是當時局勢下無奈之舉。徐安瀾自幼體弱多病,一入門便纏綿病榻,熬了三年終于撒手人寰。徐功業亦覺得有些對不住楊楝,便在安瀾喪事之後許下承諾,等嫡女安沅及笄,就送給楊楝為繼妃。可如今又過了兩三年,似乎雙方都生了些別的想法。

徐安照表面莽撞,內心精細。徐功業不會讓他說無用的話,嫡庶之争亦不過是托詞。太後心如明鏡——徐家這一代的嫡女只有徐安沅一個,偏偏生得出類拔萃。徐功業對這個女兒的前途一向懷有奢望,不止是想要一個王妃。

楊楝只是皇帝的侄兒,因為徐太後的偏愛才等同于半個皇子。但如今楊檀和楊樗也長大了。楊檀自不論,楊樗的舅族卻是徐氏一黨,地位正在漸漸高升。徐功業在兩難之中,只能将安沅的婚嫁問題扔給了太後去拿主意。

如果楊楝再積極一些,徐太後便不會猶豫。偏偏楊楝對繼續與徐家聯姻這件事兒,一直都不冷不熱。

“上次給他的那個林絹絹,”太後忽然想起什麽來,“到底怎樣……”

“聽說……也不怎樣。”李司飾道。

太後悵然道:“難得尋到這麽一個人,又會畫畫兒,又長得和那人有幾分相似。當時指給他看,瞧他那神情也是喜歡的,這才給了他。怎麽最後還是不喜歡呢,你可知道為什麽?”

李司飾猶豫了一下:“我仿佛聽到一些傳言,說殿下有些嫌忌她。”

“嫌忌她?”太後詫異道,“嫌忌她什麽?”

“奴婢也不知道。”李司飾道。

太後怔了一下,嘆道:“不是嫌忌她,怕還是嫌忌着我,嫌我老太婆多事吧。你看,事情都過去六七年了,他還在怄氣。這筆賬,我是永遠賠不清了。”

“怎麽會呢?殿下和誰怄氣也不能怄着親祖母啊!”李司飾笑道,“奴婢雖不明就裏,平日裏冷眼瞧着,應該是這林絹絹自己什麽地方開罪了殿下。殿下大約是真不喜歡她吧。林絹絹雖生得美,到底也只是個畫院待诏的女兒。小家子沒見過世面,終日垂眉順目的,又不大方,又不伶俐,怎麽比得上世家小姐的神采。”言畢又往外間瞟了一眼。

這話寬了太後的心,又奉承了三小姐,一時倒說得太後心甜意洽。太後再度審視了一下鏡中那副巧奪天工的妝容,覺得再無可挑剔了,方穩穩地站起來。明間已經擺好了早膳,太後扶了李司飾的手朝外面走去,卻看見張純守候在落地罩外面。

徐太後挑眉薄嗔:“你又有什麽話,不能等我吃了飯再說?”

“原是趕早兒給娘娘說笑話來着的。”張純一邊笑,一邊卻往外面瞟了一眼。

太後心知有異,遂命李司飾去伺候着明間裏的徐三小姐,方轉頭道:“說來聽聽。”

徐安沅才喝了一小口白粥,吃了一塊糕,便聽見有人回話說二皇子過來給太後問安。轉眼楊樗便進來了。李司飾望了一眼,只見太後正仔細聽着張純回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忙朝楊樗迎上去,道:“二哥兒可來得早。太後身上不爽快,說二哥兒就不必多禮了。在此間少待一會兒,就和三小姐一道去西苑吧。”

楊樗本就不是為了太後來的,得了這話,索性揀了一張交椅坐下,笑嘻嘻地瞧着徐安沅:“三妹妹早。”

徐安沅心中暗罵“誰是你妹妹”,臉上卻只得端着客氣:“二殿下早。”

“妹妹吃的什麽?聞着真香。”楊樗說着,伸長脖子往桌上瞧了瞧。

“八寶酥糕。”

“清寧宮的點心一向出了名的精細美味,我們都難得領一回賞賜。”楊樗說。

徐安沅不知該怎麽接這句話,求助地望了一眼李司飾。李司飾忙用小碟子裝了兩塊酥糕端給楊樗。楊樗掂了一塊吞下。那糕做得極細,一下子噎在喉嚨裏,噎得楊樗滿臉通紅。徐安沅見狀,忙喚宮人倒水。楊樗挺了半天的脖子總算緩過來,淚光盈盈地看着徐安沅:“多謝妹妹。”

徐安沅看看他紫漲的闊臉,又看看盤裏的糕,半點胃口也沒了,嘆氣道:“那咱們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讷讷無語。剛走到門口,忽聽見大殿深處傳來尖厲的喝聲:“穢亂宮闱的賤婢!”

徐安沅愕然立住。李司飾心知有事,忙朝二人催促道:“不幹你們的事,快去吧!車都備好了。”

車馬一時驅動,只看見張純一溜煙兒從清寧宮跑出來,朝坤寧宮的方向去了。

李司飾送走兩個孩子,連忙跑回寝殿,只見太後的臉色青得像雨天的黃昏,一只雪白的手微微顫抖着,不停揉着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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