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客醉揮金碗,

詩成得繡袍。

清秋多宴會,

終日困香醪。

--杜甫

原本打算在晖園只歇腳一兩天,便直接入京,但是錢氏的再三挽留,錢凝風不得不在晖園住下,其實晖園離京城只有半天的路程,騎馬也就個把時辰就能京城,說遠也不遠,只是每天來回有點折騰而已,不過柳行雲這個被折騰的人倒是毫無怨言,反而鼓勵她多陪陪錢氏,畢竟她是錢凝風在這世上所剩唯一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既然,柳行雲都這樣說,錢凝風也就不好推遲。

難得錢凝風今天沒穿黑的,一身白色錦衣,手裏拿着一把折扇,腰間挂了一個福字佩,紅色的流蘇是身上唯一的顏色,她踱着方步慢慢的走向內院,腳剛擡起,準備踏入後院,便聽到錢氏身邊那個嬷嬷的聲音。

“我說,表少爺你怎麽還是這一副打扮?快快跟我來把衣服給換了,要不然今天公主的賞花宴要遲到了。”說罷,拉起錢凝風的手疾步的往錢氏的院子裏走,把她帶到偏房,關上門走到內室,只聽到打開櫃子的聲音。

“嬷嬷,別忙了,我這一身可以了。”錢凝風看了看銅鏡中挺拔的身影,沒覺得自己有何不得體的地方。

“你這哪能行啊,公主哪全是女眷,你一身男裝怎麽可以,還好小姐已經猜到你會一身男裝,讓人早就準備好衣服和行頭。”邊說邊從內室拿出一套白色的百褶裙和藍色的罩衣。

“這……”錢凝風想拒絕參加這個什麽賞花會的,她可不想無聊的跟一幫女人打交道,而且還得是女裝的樣子,她自己都忘了多久沒穿過女裝,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錢氏的話給打斷了。

“你們在門外守着,沒有命令誰都不許進來。”錢氏扭頭關上房門,看到室內的錢凝風依舊是一身白色的男裝,便說到“還不換衣服,等下要遲到了。”

“姑姑,這……我非要去嗎?”錢凝風有點氣弱的問。

“你說呢?”挑了挑眉拿起一旁的衣服,把它們硬塞到錢凝風手上“我可是向公主炫耀過我的外甥女,怎麽能不把你帶上,乖~去換衣服,等下姑姑給你糖吃。”錢氏笑得像個狼外婆。

不到半注鄉的時間,錢凝風便從屏風款款走出來 ,一身滿人姑奶奶的旗裝打扮,可是腦袋上還是那個半月頭,她尴尬的摸着半禿的腦袋,難為的笑看着錢氏“姑姑,你看這……”言下之意就是我這瓢瓜腦袋想穿回女裝也不行啊。

錢氏早就預計到這種情況,向一旁的嬷嬷使了個眼色,嬷嬷立刻從一旁的盒子裏拿出了一頂假發。

半個時辰後,錢凝風看着西洋鏡中顧盼生姿的美人,不禁心中暗嘆,果然是世上沒有醜女,只有懶女人,看這假發一套,經嬷嬷手一抹,原本并不十分大的眼睛便成了一雙顧盼生輝的杏眼,兩腮上淡淡的胭脂更令整個人精神起來,鏡中人應了那句古語“桃腮帶赤,杏眼留青”,雖然脂粉讓原本錢凝風哪煙雨蘇杭的水鄉女子的氣質大打折扣,但是卻多了一股如錢氏般的風流媚态。

錢氏十分滿意嬷嬷的手藝,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我們錢家的女兒就該是這樣。”

錢凝風有些不自在的看着鏡子,難得女兒态的對錢氏說“姑姑,非去不可麽?我已經有多少年沒穿過女裝了,去了怕要下你面子。”

“沒事,滿人的姑奶奶那個不能舞槍弄棍的?比起我們漢人的漢子還蠻,你怕什麽。”說完拉起還坐在梳妝臺前的錢凝風,揚聲對門外說“備車!”

錢凝風被錢氏領上了馬車,拉車的是四批黑色的駿馬,一看就知道是千裏良駒,馬車形制雖然沒有超越親王側福晉,但用料卻十分講究。

多年沒有以女子身份生活的錢凝風,對腳下的花盆底感到十分的不習慣,但也只能咬牙忍了,只能暗自打算宴會上沒事不挪動屁股,裝活動布景板。

其實公主在京的府邸,離晖園并不遠,馬車小跑了半個時辰便到了公主府門前,今日的宴會似乎會有不少京中貴族到場,公主府的中門竟然是大開着的,門口守着數名門人,等着迎接貴客。

錢氏的馬車剛停在下,一直守在門口的仆人便上前迎接,侍女遞上帖子,仆人雙手接過,瞄了一眼便笑着向馬車內的錢氏行禮問安。

進了大門,錢氏與錢凝風分別上了青油小車,在車中呆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車停在了一座挂有“賞春園”匾的拱門前,兩人分別下了青油小車,一旁的嬷嬷立刻上前扶着錢氏。

“側福晉,我們到了,格格就在院子中設宴,請随我來。”仆人依舊在前面引路,向站在院門前錢氏一行人解釋道。

錢氏無聲的點了點頭,示意明白,一直扶着錢氏的嬷嬷立刻接口“有勞了。”

三人跟着仆人,走進院子,院子除了花花草草外并無特別,布局與普通的貴族庭院并無二致,對于花草這種風雅的東西,錢凝風向來沒什麽研究,花花草草這些東西錢家的生意并沒有太多涉及,即便有,也輪不到她這個東家知道哪些能賣好價錢,哪些是稀罕品種。

在錢氏三人到場時已經看到有不少婦人帶着多則三兩個,少則一個的少女錯落的在花園中的落座,錢氏微微皺了皺眉,這不是賞花宴麽?

怎麽這麽多婦人帶着少女?其中有幾位婦人她還是認識的,坐在池邊正在跟赫舍裏氏在說話的不就是索額圖的妻子麽?怎麽紮薩克親王的王妃也帶着女兒也來了?

嗯?錢氏眼睛在院子裏一掃,便意識到有些不好,在場的夫人們,沒幾個帶的是嫡出的女兒,幾乎全部帶出來的都是庶出的女兒。

一連串疑問湧入,畢竟在後院打滾多年,錢氏很快就弄清楚情況了,她自己沒有女兒,自然就不會去打聽這方面的消息,不過也猜不透與自己相交多年的固倫雍穆公主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竟然邀自己到場,這個名為賞花會的宴會,估計也是相親大會吧,轉頭看了看一直跟在身後的錢凝風,低聲掩嘴笑着的對她說“似乎今天的賞花宴為的是那位親王、貝勒爺,難怪大門一直打開迎客,早前我倒沒往這方面想,不知道今天這陣勢為的是那位龍子鳳孫呢?”

京中的皇親貴胄錢凝風所知不多,跟無從猜測,四周打量了一下,在矮樹叢旁一張不起眼的椅子上坐下“那咱們就當來蹭頓飯吧,反正以我的出身肯定選不上。”

“死小孩,什麽你的出身,我的出身的,你這是什麽話,我也是錢家的女兒。”錢氏笑罵着用食指虛點了一下錢凝風的額頭。

“我可沒胡說,首先我是漢人,然後我出身商人,就憑這兩點,我連側室的位置都混不到,所以今天沒我的事。”錢凝風無所謂的笑着低聲說。

“哼~不跟你貧嘴,跟我來,去跟公主請安。”錢氏一甩手巾,笑罵道。

跟在錢氏身後,錢凝風來到花園中的涼亭外,向亭中中的婦人微微一福,只見涼亭內坐着一位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衣着雍容的滿族貴婦,頭上的兩把頭梳得紋絲不亂,看到錢氏後臉上露出一臉笑意,又看了看根在她身後的錢凝風帶着一絲愕然随即便笑道“這就是你早前提起的侄女?果然長得很标致,過來給我看看。”說完向站在錢氏身後的錢凝風招手。

“去吧。”錢氏拍了拍錢凝風的手,示意她上前去。

固倫雍穆公主拉起錢凝風的手左看看又看看,邊看邊望向端坐在身旁的錢氏,啧啧的稱道“真是像你啊。”一邊說一邊一股意味不明的笑意挂了在嘴角。

“咱倆好好久沒聊過天了,今天你就坐這陪陪我吧。”固倫雍穆公主笑着對錢氏說,揚手便讓下人給錢凝風上坐。

按照禮數,錢凝風雖然是女子但她的父親是仗着有錢捐了個員外侍郎的閑職,弟弟也只有個舉人的身份,在這種随便扔塊磚頭都能砸中個三品大員封疆大吏的夫人、小姐的情況下,以她的身份是連座位都不該有的,固倫雍穆公主不但給她賜座更讓人把座位挪到她身邊,這讓錢凝風不喜反憂,事反常即為妖,但也不能怎麽樣,只能低聲應“是”,福了福便落座了。

落座後固倫雍穆公主也只是稍微的詢問了她一些平常的嗜好,話題并沒太過出格,對她也并不十分熱絡,多數時間是在與錢氏攀談,聊聊家常有無,并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這讓錢凝風的疑惑更深了,這般是為啥?

固倫雍穆公主與錢氏聊天期間,有多位夫人帶着小姐前來拜見,她也只是在涼亭中受了禮,并沒有再請人入內,便打發人家離開,錢凝風深深陷入疑惑中,看這陣仗,傻子都知道這賞花宴是為了那般,固倫雍穆公主自己的兒子才六歲,在場的少女看樣子至少都是及笄,根本就不可能是沖着娃娃親來的,而且在場的女子雖然大多父親顯赫,但是幾乎全部都是庶出,肯定當不了宗親的正室,而且看公主府中門大開的架勢,必定有地位能堪比公主的人來。

“主子,王爺到了。”公主身邊一個身穿寶藍色錦緞的嬷嬷低聲道。

“小七來了?快請過來吧。”公主抿嘴輕笑,笑聲帶着惡作劇的意味。

嬷嬷說完沒多久,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袍袖繞金色雲紋的少年昂首闊步的走進院門,院子中原本還有的竊私語一瞬間便安靜下來,固倫雍穆公主看向走進花園的少年,低聲對錢氏說“來人是純靖親王隆禧,我這個侄兒膝下尤虛,到現在房中還沒有任何有品級的格格與侍妾。”

錢氏複雜的看向一直與自己交好的固倫雍穆公主,低聲應了聲“是”沒有繼續接口。

“小七的正妃人選還沒定下,太皇太後一直寵着小七,小七又死活不同意皇上的人選,正妃這事從敲定到進門,再怎麽說也得拖個三、四年,那時候府中的小孩估計也能走能跑了吧,生育有功的格格、侍妾們,只要小七願意,請封個側福晉也就是一紙公文的事。”說罷,固倫雍穆公主拍了拍錢凝風的手,繼續跟錢氏道“皇上的兄弟不多,就那麽幾個,小七的前程是不用說了,在蒙古這麽多年,我早把你當姐姐,有些話也許我說了你不中聽,你膝下由虛,你哥那一雙兒女,你看得比什麽都重,聽你口氣,你那不願意出仕的侄兒也就算了,畢竟是個男兒身,可你那侄女,以商家女的身份,能嫁到什麽人?與其嫁與商人為婦或去當官宦人家的妾室,倒不如嫁給小七,別的我不敢保證,起碼是個有名分的格格,至于以後的前程也就得看孩子的造化了……”固倫雍穆公主還想說下去,可純靖親王已經快到涼亭了,她唯有停下了嘴中的話,笑着招呼純靖親王入內。

錢氏與錢凝風在純靖親王還沒步入涼亭前便已起身相迎,純靖親王大步流星的走入涼亭,掃了一下固倫雍穆公主身旁的兩人,他的視線先是落在錢氏身上,這位蒙古親王的側福晉他是見過的,第一次見到這位側福晉時也是在固倫雍穆公主的府上,當時因為這為錢氏的容貌讓他稍微有些失态,但是第二次再見便沒有初次見到時忽遇故人的震撼,目光只是稍稍停留在她身上便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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