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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午時分,外祖父遠游去了,我正坐院門口等一位先生。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這梨山一向人煙稀少,怎麽會有如此多的蹄聲?我心下好奇,便站起身往路上張望。
噠噠聲漸近,一群騎馬的男子闖入我的視野,為首一個戴銀色半個面具的男子穿着黑色錦衣,及腰的青絲因騎馬的動作而微顯淩亂的散在身側,但卻依然柔軟順直。他身材颀長,跨在馬上顯出無比矯健的身姿。
男子突然勒住馬,逆着陽光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我。那沉默所帶來的氣勢與驕傲,讓我心動不止。
我仰頭看着他天真地想:幸好他帶了這半個面具,不然這耀眼的陽光在他面前,豈不是要完全黯下去了嗎?即使身後随行的人都穿着相同的黑色,卻遠沒有這個面具男子來得尊貴,這幾乎是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貴氣。
他發現我打量他,卻不打斷我,只是沒被面具遮住的薄唇卻散發着懾人的冷氣。我忍不住有些膽怯,他對于我,就像破曉的星星,實在太遙不可及了。
“你是蒼最先生的什麽人?”他終于打斷我的神游,慢慢騎着馬來到我面前,嗓音清冷而沉郁,讓人覺得孤獨。
“外祖父遠游去了,你又是什麽人?”我竟然故作氣定神閑的仰起頭來問他是什麽人。
他當時并沒有回答我,然而時光終于還是給了我答案。
“罷了,既然蒼最先生不在,那麽小姑娘,你能幫我個忙嗎?”他一只手撐在馬背上,然後整個人俯下身,離我更近的同時,我模糊地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卻一時說不出是何種香。
“什麽忙?”我望着他,他漂亮的鳳眼裏似乎有異常明亮的光,讓人挪不開眼卻又無法直視。
他忽然說道:“假如一個人很喜歡吃平安酥,但是他的鄰居趁他不注意偷了他唯一的一塊平安酥,他知道後很生氣卻又礙于面子無法要回。這時他的鄰居開了一個條件,只要他把他的長命鎖借給他的鄰居戴兩天,那麽就把平安酥還回來。那個人很是猶豫,既怕他的鄰居拿了他的長命鎖不還給他,又怕唯一一塊平安酥被吃掉。于是他想了兩個主意,一是殺死他的鄰居,既奪了平安酥,又保了長命鎖。二是聽從他鄰居的條件,用長命鎖去換平安酥。但是他猶豫不決,因為兩個方法都有缺陷,他不敢輕易冒險。那麽——”他看我一眼,問道,“如果你是那個人,會怎麽做?”
銀色精致的面具下似乎藏了狡黠的笑意,鳳眼露出一絲毫不遮掩的好奇與探究。
我不知他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麽,腦海裏只回憶起外公教過的《墨子》,于是振振說道:“茍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
他聽完靜默片刻,然後忽然朗聲笑起來,“好一段兼愛非攻,也許那個人還有第三種方法,不僅保全自己的東西,還可以得到更多。”他說這話時周身散發出無與倫比的氣度,駭人又耀眼。
“小姑娘,我想我不會忘記你的。”他忽然說,我一怔,不自覺陷入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弧中,竟沒有發現他已經跳下馬來到了我的面前。
“但我怕你會忘了我,所以你要看好……”他俯下身,擋住了我的陽光,将我矮小的身軀埋入他的陰影之中。咫尺之間的容顏,是我觸手可及的距離。他說完調轉馬頭,帶着一行人絕塵而去,只留給我滿目潇灑俊美的背影。
“小姑娘?”意識朦胧中似乎聽到有人叫我,我睜開惺忪的眼,一個男子清秀俊雅的面容映入我的視線,他正俯身輕拍着我的肩膀。見我醒來,便對我和藹的一笑。
我腦袋裏一個激靈,嚯地站起,他還彎着腰,我的額頭直直撞上他的額頭,我呲起牙,餘光卻瞥見他依舊淡淡的笑。撞上他的那一瞬間,我清楚的聞到一股梨花的清香,再看他的鞋緣沾了些許的青泥,又是一襲白袍,當即明白過來,我驚喜的叫出來,“是子桑先生嗎?”
男子彎起嘴角,露出好看的梨渦,柔聲說道:“你是老師的外孫女吧,怎麽坐在院門口,現雖已入春,但天氣還是涼的,小心才好。”
他的關切讓我心裏一陣暖澀,垂頭落寞道:“外公遠游前,讓我等你。”
頭頂上傳來安慰的同時,溫暖的掌心覆在我的頭頂上,“別難過,以後我會陪着你的。”
我擡頭正對上他明媚的笑容,然後才發現已是日暮時分,天邊的五彩雲霞給他的白袍子鑲上一層絢麗的花邊。
“我叫子桑嬴,我叫你墨兒如何?”他回頭莞爾一笑。
我不好意思的笑,解釋道:“外公怕我趙姓惹事端,于是改姓了墨,因為他自小教我墨家思想。”
他聽了我的話,好像也回憶起了他的老師:“老師一向獨愛墨家經典,兼愛非攻之研讀跟是不在話下,可惜我學的尚淺,還沒承到老師的萬分之一。”說罷,他搖頭輕嘆,白色寬大的袍子被風鼓起來,卻顯得他瘦削異常。
“老師囑托我帶你下山,但你如不願意,我便在這梨山上做你的先生,這是我對老師的承諾。”話至一半,他踱步來到我面前,繼續說:“如今也是我對自己的承諾。”
我擡頭正對他熠熠明眸,在他黝黑的瞳孔裏,我看見了自己的樣子,豆蔻年華,我的模樣大有承襲母親的趨勢,母親是容冠一時的才女,我若真像母親,那是該高興,還是憂懼。
“我要下山。”我忽然堅定的說。見先生一臉訝異,我又重複說:“先生,我要跟你下山。先生是外祖父唯一的弟子,才華抱負自不必說,怎麽可因為一個承諾而禁锢了自己的雙翅,外公一定不忍心讓你埋沒在這區區梨山上的,我也不願意。”
先生聽完我的話,竟是滿臉的不可置信,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起來:“倘若你真願跟随我浪跡天涯,我自然對你不離不棄,可你若選擇安居在這梨山上,我寧願折了翅膀也是要守着你的。”他雖比我年長幾歲,但那一刻,我也體會到了他的孩子心性,他本該這樣的吧,畢竟他連雙十年華都差好幾個春秋呢。
只是這樣恍然醒來,卻覺那騎馬的黑衣男子似是一場夢境。我早已不記得講了什麽,只知道那個戴着面具的男子給我講了一個沒頭沒腦的故事,故事裏有他的平安酥和長命鎖,還有他說:我不會忘記你的。
那年我十二歲,而他,卻已是馬背上風姿矯健的弱冠男子。【前面已修改的部分】
先生和我本計劃一切安置好後就下山,可是出發的前一天,我忽然病倒了,一連燒了好幾天,絲毫沒有退的跡象,終日躺在床榻上,時醒時睡,有時能感覺到子桑先生在替我把脈。
忽然間,我感覺到有人在拍我的臉,我支吾了一聲算作回答,只聽到先生高興的聲音:“終于醒了,來喝點粥,你已經好久沒吃東西了。”
我勉強撐開眼,看到消瘦許多的子桑先生,原本寬大的袍子現在更加不合身了,心裏有些愧疚,悄悄的拉了被子把頭縮進去,卻突然間發現自己的衣物被換掉了,又噌的坐起來,“先…先生……”
先生端起粥,有些支支吾吾的說:“沒有…別人在,又不能看着你…你燒了五天了。”
我放下被子挪到先生身邊,嗫嚅着:“先生對不起……”
先生有點生氣:“這是什麽話……”我不想他皺眉,便借機打趣道:“先生現在瘦的像屋外的綠竹,穿這衣服都不好看了。”
先生聽到我的玩笑話,竟有些窘迫起來,又問我道:“墨兒,先生想,我們暫時不下山吧。”
“為什麽?”
“你的身體還需要調理,況且你還年幼,等過兩年吧。”
我并不是急着想下山,只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不過風寒而已,現在燒也已經退了,難道還有哪裏不妥嗎?”
先生不看我,飄忽的望着門外的梨花,聲音像梨花瓣一樣輕柔:“聽老師說,墨兒以前住在大遼宮內,大概是那時候身體沒照料好,留下了後遺症。下山路途辛苦,前途未知,你現在不适奔波。”
心裏疑惑更添幾分,只因先生的話做了保留,卻也不再多問,只接過他手裏的一碗清粥,還未入口,就覺得清香撲鼻,先生露出笑渦:“裏面加了碾碎的梨花瓣,不多,你吃着不會澀舌。”
先生的目光滞留在我臉上,我低下頭呢喃道:“像先生這般的男子,世間怕是再也尋不到了吧。”埋着頭卻聽到先生一聲輕笑,擡頭時又對上他的明眸,這雙眼裏總有讓我自愧不如的清澈,他說:“兩年後我們下山離開遼國,那時你的身體便也明朗了。”
他就這樣看着我的眼睛,毫不掩飾裏面的情感,似乎他這一眼,已經把多年後的我悉數看穿。
然而兩年後,因遼皇室驕奢淫逸,而致府庫空虛,天祚帝歲老昏庸,朝政廢弛,官僚貴族橫征暴斂,各地百姓揭竿起義,民兵互相拼殺。內政亂而外患憂,金國的鐵騎終于踏進了這片國土,站在城巅望去,盡是廢墟。
那日先生從外面回來,風塵仆仆,鬓角微濕,只有雙眸依舊神采奕奕,他一進門就拍着掌對我說:“江山就快易主,金國滅遼勢在必得,遼土必易主,只是現在各地混戰不斷,要完全收複還需花些心思,只是不知道金國怎樣對待遼國的俘虜。”
一開始的興奮變為深深的憂慮,我心裏困惑,問道:“先生不是遼國人?”
“不是。”他毫無芥蒂的爽快回答。
“那麽先生是……”這兩年來他從未提過他的身份。
“金人。”他說完便注視着我的表情。
先生他并不是每日都住在山上,有時只要有一只奇特而漂亮的鳥停在他身邊,接着他便會一連幾天不出現,那只鳥,和曾經我在遼國宮殿裏看見的那對殉情的鳥一樣。母親曾經告訴過我,那叫青鸾。
我從不問先生在忙什麽,只有見他煩惱才會提及,他總敷衍我道:“不管外面世道如何板蕩,我一定不讓這梨山受到打擾。”他語氣堅決,這種篤定打消我的疑慮。
“我們明日就下山。”我忽然說。
先生放下手中的東西:“等你把這些藥吃完,我們就走。”
我不知發什麽瘋,回頭快步走到他身邊搶過他手裏的藥,提高了嗓音道:“又是藥,兩年了,先生說我的身體會明朗的,可我自己竟連自己得的什麽病都不知道,只因為我相信你。可是先生呢,是什麽人,在做些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尊重先生所以不過問,可我……也會對先生隐瞞而介意。”
先生驚恐的看着我,第一次,我看見他眼裏的光滅了下去,他臉色蒼白,正想說些什麽,卻突然急劇咳嗽起來,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臉,我快速跑過去,抓住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他突然安下心來,癡癡地笑,我嗚咽着抱住他,懇求道:“先生不要離開我!對不起對不起……”
他把頭擱在我肩上,雙臂無力的垂下,整個身體垮下去。我重心不穩,兩人皆倒在地上,先生壓在我身上昏睡過去,我不由的想起了已經離去的母親,心裏更加害怕。
等将先生安置在床上後,我才發現他胸前的衣襟猩紅一片,我自己的衣服上也是沾滿了血漬,我小心拉開他常穿的白色長袍,胸口上的傷口讓我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傷口不大但很深,應該是箭之類的利器所傷。
先生微微□□着,我握住他的手,不停的對他說“先生別怕”,可其實是我自己在害怕。
他聽了微微揚起嘴角,露出淺淺的梨渦。先生簡單的教過我一些醫術,卻不想第一個病患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師。簡單處理完傷口,替他換上一件茶色長衣,先生一向只穿白色,可到底是美麗的男子,粗布或綢錦都掩飾不了他的風華。
先生就這樣躺了兩日,一次在他午睡時,那只漂亮的鳥停在窗檻上“咕咕”叫了兩聲,我蹑腳走過去,它不但沒有受驚,反而與我十分親昵,我想大概是我與先生處久了,身上也沾染了他的氣息吧。輕輕撫摸着它的羽毛,卻發現它的腿上綁着一卷書信,我回頭看了一眼,見先生睡着便私自把信拆了下來。
子桑先生親啓:
北邊戰事已定,大軍已在南撤,陛下有意整頓軍治,意計三個月內整裝出發,遼之戰事結束,陛下有意矛指宋朝,在下知大宋對先生而言與遼國不同,這次作戰,先生是否參與,全在先生定奪。另外先生中毒的解藥已經拿到,如若不便,可随時派人來麓尾客棧拿取。先生好生養傷,陛下自會回報先生的功勞。
落款是:完顏羲
信中說先生中了毒,莫非是毒箭,難道先生真的上了戰場,可他并不會武,而且體質一向薄弱,這才會受傷吧。署名之人姓氏完顏,不知他是何身份的金人。
我坐在院門口,拿出随身攜帶的玉髓簫,吹了一曲先生教的【子衿】,學了兩年,竟連他的一半都及不上。再看子桑先生,雖然依舊面色安穩的睡着,可還是會時不時痛苦的□□兩聲,于是決定親自下山去趟麓尾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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