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是我的心上人

魔都甘城位于桐雲千山的谷地裏,這裏是三界中魔氣最為鼎盛濃郁之地,換言之稀薄的靈氣基本聊勝于無。在凡人或修士眼裏此處就難免顯得烏雲罩頂,總是叫人覺得處處都陰暗又壓抑。

宋柬在魔都的護山大陣中受了傷,一時不察被魔氣震傷了經脈,他一身素衫被鮮血浸染,落陣時定是傷得不輕,這才讓魔都長老有機可乘,在他的脖頸上扣上了訓仙鎖。

對于修士而言,只要元神和內丹不出問題,肉體上多麽大的損傷都能恢複如初,宋柬被送到魔尊程佰列面前的時候,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愈合得七七八八。

人也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見殿宇中央的高座,那其上所坐之人的衣擺玄色染绛,此間昏暗的好似黑天裏未燃燈,壓抑的環境讓宋柬覺得呼吸困難,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和環境是黑是明沒有關系。

他的靈力被限,這才是讓他渾身沉重的真正原因。

白源峰主一手撫上自己脖頸間那玄鐵所制的訓仙鎖,一手扣上腰間的守若劍,雖然行動稍緩,但也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

清冷高絕的仙君風骨半點也未落下。

程佰列坐在魔尊的高位上,看着他昔日師尊一人一劍獨闖入魔窟老巢,神色晦暗。

有萬千哭號在他耳邊,萦繞不去的是來自地獄深淵的控訴。

“佰列,”只見宋柬放下了左手,目光平靜地望向昔日弟子,“師尊有話問你,可願如實回答?”

魔尊大殿裏此時沒有他人,只有他們這一對目前似乎也稱不上師徒的師徒。

程佰列站起來,愈發顯得居高臨下,他眼眸低垂卻沒同宋柬對視,而是将視線落在了純黑的頸鎖之上。他的師尊終年居于白源峰頂深居簡出,本就比山巅清雪還素淨兩分,如今那脖頸上的皮膚被襯得更勝白玉了。

“你不言,我便當你是願意了。”宋柬的話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溫潤,像是從來不知道生氣為何物。

“元惠十七年七月十四,連同玉虛宗、涯山派、望花宮在內總計四十餘大小仙宗,在同一時間為魔族奸細從內撕裂守山大陣,甘城魔族率數以萬計的魔物四起攻山,造成四十餘宗近百弟子傷亡——此事可同你有關?”

程佰列既不肯對上他的目光,也不回答。

宋柬只能繼續問道:“再往那之前推七日,桐雲千山與凡間界接壤之處,多地顯出異象,百姓乞請臨近仙宗派人前往查探。然而所有領命前往的玄宗子弟皆未再回宗門,異象所現十數村莊,近三千百姓于七月十三至十四夜間全然消失不見,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若非還有雞鳴犬吠,誤入者恐恍惚死城現世——此事可同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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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白源峰大弟子仍不言語。

宋柬等待的時間更長了些許,魔尊的大殿在兩人的沉默中愈發寂靜,他短暫地閉了下雙眼,終于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七月十四日晚,各宗門理清傷亡情況,我白源峰座下記名小弟子,你的小師弟于山門中失蹤,僅留一件血衣,劍痕位于肩頸要害處……兇多吉少——此事可同你有關?”

程佰列終于動了,他從層層階梯上走了下來,于宋柬面前一步處站定。

後來,哪怕是程佰列重生之後他也始終無法回想起這一日在魔尊殿中宋柬的表情,只因為他的懦弱、恐懼,讓他根本不敢去直視那雙淡色的眼睛,這是他最後悔的事。

也是将宋柬一同拉入萬劫不複的開端。

程佰列的心魔吞噬了他自己,以他心上之人做祭。

然而即使他不知道那一日宋柬究竟如何看他,他也永遠忘不了自己說了些什麽。

“對,師尊,都是我幹的。弟子聽聞您一力扛住了玄門千宗所有非議,要獨身一人來興師問罪時,還以為那些山林裏呆久了的魔族只會編笑話。”程佰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周身魔息的騷動,被鎖靈力的宋柬扛不了太大的威壓,汗水順着鬓角一路隐沒在了黑色的頸鎖之後,那模樣叫人莫名燥熱,“沒想到您真的來了。也是,您是白源峰主自然要以身作責清理門戶。”

他的指腹已經貼上了那冰涼的頸鎖。

“師尊,何必多此一問呢?您難道會覺得這些事真的與我毫無幹系嗎?您早就發現了吧,我根本不是什麽溫良恭儉讓的大弟子,什麽克己複禮、尊師重道……我每日每日都想把弟子堂說的這些東西扯爛撕碎,狠狠踩在腳下!”

宋柬:“佰列——”

程佰列發洩一般地打斷他:“我厭惡那只被你偏愛的貍花貓,厭惡整日裏嘻嘻哈哈引你注目的方錦槐,更厭惡三十年前拜入你白源峰主座下的我自己!”

“你……”汗珠從宋柬的鼻尖落下,透明的液體在程佰列的手背上炸開。

“師尊,還有更令人作嘔的,你想聽嗎?”是桐雲谷底那些魔物的低語,“很久很久以前我便開始做同一個夢,夢裏的你也如今天一般手無縛雞之力,我輕輕一縛便能扼住你的咽喉。”

程佰列這麽說着也确實這麽做了,宋柬當是慌亂的,他雖為三界之中天道之下天賦第一人,可一個終身在荒無人煙的雪山頂上清修苦習之人,能懂多少人心險惡?

程佰列在虛空中輕輕一點,濃稠的魔息瞬間凝結成一條黑色的“緞帶”,有靈一般覆上了白源峰主的雙眼,奪了他的觀覺。

“你要做什麽,程佰列?”

“做什麽?”魔尊輕笑一聲,在嘲諷白源峰主的天真,“當然是叫我日思夜想,寤寐思服的——您啊。”

他廣袖一攏,便将宋柬徹底禁锢懷中,将人帶上了那張玄色的床榻。

宋柬連驚詫都來不及已經陷入了柔軟的衾被裏,他從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被最為珍重的弟子這般對待。暴亂魔息如泰山壓頂,雙手被反翦身後,甚至無從反抗。

“師尊……師尊——”

程佰列的嗓音深染欲色,當初在白源峰上日複一日練劍鍛體的男人,又何曾設想過竟有一日他的妄念能化成現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瘋了。

他把宋柬困在床榻中,叫人逃無可逃,蒙上他的雙眼禁住他的言,同時瘋狂地占有他。

“師尊,您知道嗎?在夢裏我也如今日一般把你的手腕綁在一起,把你推在床榻的角落裏,像這樣吻你……”

宋柬的反抗像是垂死的掙紮,可程佰列又怎麽可能放過他呢。

師尊,陪我一起沉淪吧。

宋柬何其無辜,可程佰列已經瘋了。

“還記得嗎師尊,您答應過我的,”粗重的喘息聲帶着磨不開的獸性,“是你說的,我一天是你的人,就一輩子都是你的人。我既屬于你,你便也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永遠。”

是你先違背諾言的,是你先叫我萬劫不複的。

汗水彙在腰窩,順着凹陷的脊背下滑将純黑的長發打濕,顫動的肩胛、緊繃的腰線,無數暗紅交疊。

熱浪會把一切理智燒成灰燼的。

那些在這個時空中僅程佰列一人知道的欲與孽在宋柬擡眸看他的那一瞬如潮水倒流,所有灼燒的怒火,以及那岩漿掩蓋下深不見底的懦弱悔恨都被澆得透心涼,成了灰黑的硬殼,只要輕輕一敲就會碎成無數渣滓。

但它們莫名堅強地,将滾燙的惡念牢牢禁锢。

鬼使神差地,程佰列回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就是一瞬,他看見宋柬蒼白的臉頰上浮起鮮明緋色,甚至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我……”腦海荒無一物的宋柬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得到這個答案。

程佰列俯下身,雙手放在床榻邊沿,自下而上地望着宋柬,然後擡手探了探他的靈臺。宋柬本能地想要後退,但大概是被那一句“你是我的心上人”攪亂心思,最終還是生生将自己定在原地沒動,只是臉更紅了。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我了?”

男人低沉但溫柔的聲音叫人安心,宋柬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愧疚,大概是因為自己對他的遺忘,他點點頭,小聲道:“我……對不起。”

然後他就被結實地攬進了懷抱,男人寬大的手掌輕撫他的後腦。

程佰列清晰地感受到懷中人心跳如雷,像只受驚的鹿,他開口:“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那厚重的自責讓宋柬也平白感到了傷心,他難免倉惶無措,但還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圈住了程佰列的後腰,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不斷忏悔的男人話音一頓,“你在安慰我?”宋柬覺得自己被抱得更緊了,“你以前就是這麽安慰我的。”

以前……嗎?

于是宋柬又在他背後輕拍了幾下,方才在忏悔的男人仿佛再也無法忍耐,隐忍的恸哭聲全在宋柬耳畔。

他沒想到自己的安慰居然把人徹底弄哭了,更加手足無措,“你,你別哭了。別哭了好嗎?”他從男人懷裏掙紮出來,用衣袖抹幹程佰列臉頰上的淚水。

“嗯……我不怪你,”他試探地說,“我真的不怪你,所以別哭了好嗎?”

接着又小小聲地說:“你這樣哭我也有點難受。”

程佰列果然看見宋柬的眼尾也泛了紅。他的師尊一貫如此,連那只遭瘟的貍花貓爬樹傷了爪子,他都要跟着難過許久。

沉默并不漫長,過去與未來在此間交錯,程佰列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地選擇踏上這條,可以說是上天憑空擺在他面前的道路。

獨木橋的盡頭是什麽一眼就能望得到頭,但永墜地獄之前,他想短暫地擁有光明。

于是他開了口:“你是我還未結契的道侶,叫宋柬,是玄宗弟子。”

從宋柬的角度來看,面前的男人逆着窗面朝他,整個人都陷在陰影裏,只有輪廓被逆光鮮明勾勒。

“我是魔尊。”

這個沖擊力,屬實是有點大的。

剛剛知道自己叫宋柬的宋柬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

官方OOC小劇場

宋柬:我的天,他是魔尊?還是我道侶(雖然暫未合法)?——我的天,所以我搞上魔尊了我一個玄修?

……玩兒這麽大的嗎,那我會失憶好像也不奇怪了……

(所以連續震驚體後,白源峰主迅速平靜地接受了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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