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熟悉又陌生的心上人

“師尊,你為什麽要來?”

程佰列被那暗啞的,熟悉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擡眼望去。發現那個頹然地坐在魔尊大座之上的男人,正是他自己。

而臺階之下,他的師尊正依長劍而立。

——別過來。

——別開口!

“佰列,師尊有話問你,可願如實回答?”

“你不言,我便當你是願意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不會因他內心的吶喊而改變,宋柬的聲音恍如隔世。

還是這個場景,還是這兩句話,還是這一切不可挽回的開始……程佰列知道自己是入夢了,上一世師尊跟着方錦槐離開以後,他便總是陷入這個夢境裏。

一次次走入更執拗的深淵。

只是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入夢。

“……劍痕位于肩頸要害處……兇多吉少——此事可同你有關?”只是一晃神夢裏的師尊便已經問完了那三個他不敢面對的問題。

——對,師尊,都是我幹的。弟子聽聞您一力扛住了玄門千宗所有非議,要獨身一人來興師問罪時,還以為那些山林裏呆久了的魔族只會編笑話。

程佰列在心中默念,一字一句他記得分明,曾經他一遍遍地在夢裏會看此情此景,只恨自己做得不夠絕,恨自己只是給眼前人上了枷鎖,卻沒有徹底扯斷他的翅膀,才讓方錦槐那個小人有機可乘。

他在夢裏,恨不得宋柬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只能待在他禁锢的方寸之間,永遠被他養在自己的掌心裏,當他的籠中雀。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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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次,這個夢境好像有些不一樣。

那個頹唐在魔尊主座上的男人,并沒有形貌癫狂地說出程佰列在心中默念的話。

他只是痛苦的,糾結地再一次重複了面對宋柬時所說的第一句話,他聞:“師尊,你為什麽要來?”透着難以掩飾的絕望。

他的師尊在訓仙鎖的禁锢下,在滿是令玄修難以承受的魔息中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程佰列聽見他說:“你即還稱我為師尊,我如何不來?”

程佰列看見自己擡起頭直視了宋柬,聽見自己問道:“師尊,你會相信我嗎?”

這是夢,程佰列清楚地知道了這是夢。

因為他當時根本連擡眼直視宋柬的勇氣都沒有,怎麽可能能将這句話問出口?

可在這個夢裏他不僅敢去看那雙眼睛,甚至有勇氣将這話說出了口。

果然這是夢裏才敢做的事情,程佰列像無人可見的幽靈一般站在角落,看着夢境裏的“角色”不再按故事原本的模樣走。

他想大概是這段時間和宋柬相處的日子本就如夢似幻,才讓他敢在夢裏這般天方夜譚。

“相信。”宋柬回答平靜卻有刺破陰雲的力量。

他将守若劍放在膝前,因主人靈力被封守若劍也淪為凡鐵,因此魔族并未繳了他的這把劍。宋柬單膝跪在魔尊尊座之前,還布滿血痕的手捧起了尊座上男人的雙頰。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在這個世界裏,我是必須相信你的人。”

是宋柬會說的話。

原來問了,他會這麽答。

“但是佰列,”宋柬繼續說:“師尊相信你并不僅僅因此。有些信任确實可以沒有道理,但我對于你的信任,并不是只有那些不需要理由的部分。你在我跟前生活了三十年,入道後無一日不勤勉,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裏。所以比起人雲亦雲,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當然,我也知道你并不真如弟子堂的長老所言的那般溫良恭儉讓。就像初時我擔心你一人入白源峰沒有同齡人陪伴會覺得孤寂,所以要了黎伴來陪你。結果你啊,”宋柬頗為嘆息地說,“一點兒大師兄的樣子也沒有,淨趁着為師不注意欺負那貓崽子。”

程佰列喃喃自語似的說:“師尊您說過的,我是你唯一的弟子。”

“是啊,為師說過的。”宋柬神色溫柔,“貪嗔癡欲,人之常情,你不待見黎伴,實是因為對為師過分敬重,無可厚非。”

“那貓崽子本就皮實又愛來挑釁你,你們平日裏鬧鬧,白源峰也熱鬧些,不是壞事。”

“所以佰列,把你知道的都告訴為師好麽,師尊會幫你的。”

尊座上的男人開始說那荒誕的一切,像個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稚子。就連在角落裏充當幽靈的程佰列都覺得此時此刻宋柬的話,充滿了那種讓他想要将整顆心都傾倒出來的,甚至可以說是蠱惑的感覺了。

傾訴的欲望到了臨界點。

尊座上的他承認了一切,承認了自己是魔族,承認自己受益于獻祭凡人的邪術,承認自己的懦弱無能。

程佰列在陰影裏看着這一切,他作為一個旁觀者清楚地看見宋柬的面色越來越沉。

直到冰涼如水。

他聽見宋柬說:“你的罪,無可恕。”

“但此罪之罰,該我一半。”

結論是:“為師幫你,然後你随我回玉虛領罰。”他頓了頓又繼續道,“生死不論。”

宋柬又站了起來,而尊座上的程佰列視線随他而動,“師尊。”

宋柬:“世人言君子論跡不論心,這話單拎出來其實沒什麽意義,只會引起更多的争論或者偏見,旁人對你的遭遇也不會感興趣,多數人只想要一個讓他們感到快意的結果罷了。”

“堅強一點程佰列,你可是白源峰的大弟子。”不管怎麽說宋柬也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師尊,他雖不算嚴厲,但也不會過分放任弟子。

程佰列:“師尊,你不怪我麽?”

宋柬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他向程佰列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後者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順着宋柬的方向站了起來。

“你知我一向不愛說教,你本就悟性極高,于修道一途稍加指點便常有精進,至于其他的,弟子堂說的太多,我少時也覺得厭煩。又覺得人也沒必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強行灌注在別人身上,所以以前并不怎麽同你說這些。但今日還是給你上一課吧。”

程佰列眉目微斂,暗處的那個他發現夢裏的自己眉眼間竟再無半點戾氣。

聽見自己說:“弟子聽着。”

“不要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浪費太多思考與精力,也不要擔心我是否會責怪你,是否會厭棄你,是否不再相信你。”

“你不需要猜測這些,為師不敢說心若磐石,對你就永遠不會有任何尤或怨,但你是我的弟子,唯有坦誠是我可以承諾的。”

“也是為師能承諾的。”

“你不需要猜測那些,因為我都會坦誠地告訴你。”

“而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打破眼前的困局。三個月,你我師徒二人必須解決一切。”

這樣的宋柬讓程佰列覺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所說的坦誠二字,其實他的師尊在前半生并不太需要這兩個字,畢竟白源峰上孑然一人。

但在他們相處的三十年裏,宋柬同他的所言所行确實從未出離這二字。

而陌生的是他的師尊從不會那樣評價“世人”。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想要的師尊是夢裏這樣的嗎,程佰列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但夢裏有一點确實是他夢寐以求的——師尊只有他這麽一個弟子,從始至終都沒有方錦槐那個惡心的家夥出現。

他不必被嫉妒心火灼燒,不必口不擇言,更不至于走到逼奸師長那個地步。

師尊會幫他,他們并肩的路還可以有很長很長……

“……佰列、佰列。”

“佰列,你醒醒。”

程佰列猛然脫離夢境,宋柬擔憂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

“柬……”他低聲喃喃,随後心松了一下,夢境都是假的也沒有關系,他還可以在自己編織的夢裏多待一會兒。

“怎麽了?”宋柬撫着他的後心擔憂地問,“你夢裏斷斷續續地在叫——師尊?”

“你夢見我們的師尊了?”

程佰列:“我們的師尊?啊、嗯,我夢見師尊了,不過就像你之前所說,夢都是反的,我沒事。”

“那就好。”宋柬坐在床榻邊拿了杯茶水遞給程佰列,“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侘傺山的地界有問題,我上回做的夢也奇奇怪怪的。如果是噩夢,你也別太放在心上。”

程佰列:“嗯,不算是噩夢——對了,你上回的夢境不僅是噩夢還很奇怪嗎,怎麽奇怪了?”

“這……”宋柬一僵,這讓他怎麽回答,那夢就是怪啊。他剛剛就不該那麽說的,怎麽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啊。

“或許和幻境也有關聯,柬,你夢見的是什麽?”程佰列又說。

宋·此時此刻內心走過千軍萬馬·柬,深呼吸了一口氣,神色淡定地說:“佰列,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吧。”

程佰列:“你說。”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抿唇直視程佰列,“我們倆有沒有雙修過?”

接下來,壓力來到了魔界尊主程佰列這邊。

官方OOC小劇場

玉虛小報記者:“尊主大人,請問你怎麽看?”

程佰列(沒好氣):“什麽怎麽看,怎麽哪兒都有你們。”

程佰列(內心OS):雙修……修了,但也沒修。這輩子是不會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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