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可願意收下這鮮活
為什麽宋柬會問出這樣的話,為什麽這輩子的師尊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過往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中不斷盤桓,往昔種種皆化為枷鎖将他牢牢困鎖。
宋柬:“便是敢做不敢當?”
“你說我當初要殺了你,”宋柬眉目輕斂,“我怎麽就沒能真正取走你性命呢?”
程佰列心下百轉,雖不知宋柬如今是什麽情況,但他真的想起了上輩子甘城小院中發生的那些事,只是不是全部而已。
這不可能……
可哪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他程佰列都能重新來過,為什麽他的師尊不可以。
只聽宋柬繼續道:“我這一生鮮少有什麽是我自己選擇的。”
“我的師門,很好的師尊和師兄們,都是他們選擇了我。就連我現在所走的道路,也都是他人所願,只不過我無所求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唯有你,唯有你是我生命中主動做出的選擇。”
“程佰列,你是我在漫漫五百年中邁出的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步。”
“……為什麽偏偏是你?”
是啊,為什麽偏偏是我?
這或許是身為師尊的宋柬第一次向程佰列剖白,雖然與程佰列所求想去甚遠,但毫無疑問,對于宋柬而言程佰列便是他最珍視的,即使是一種南轅北轍的珍視。
程佰列的心頭泛起尖銳的疼,他不禁想如果他的師尊這一生不曾遇到過他,那麽這個人就會在白源峰上一直過平順無憂的生活,養一只貓煮一抔雪,就這麽平淡地修行生活。
他這一生本就不需要一個心思腌臜,出身卑劣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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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佰列知道自己是宋柬這輩子唯一的污點。
只要沒有他,他的師尊就依舊是朗朗清日。
只要沒有他……
對,這輩子什麽都還沒有發生,還沒到無可挽回的那一步,他可以将一切逆轉回去,現在就可以。
現在就可以!
長鋒出鞘直取心髒,程佰列的劍在他的驅使之下剖開了他自己的胸膛。
只一瞬,鮮血四濺,濡濕了宋柬的半邊裙擺。
有一抹濺到了宋柬的右眼之下,透明的一滴順着眼角落下,和那滾燙的鮮血融在一起,好似凄厲血淚。
“佰列……”
“你沒受傷吧。”崇平把退回原型的黎伴抱在懷裏仔細檢查,直到确認他身上沒有傷口才松下一口氣。
崇平:“還好你沒事,我現在需要聯系師尊,你在一旁睡會兒好嗎?”
“喵!”師尊!
黎伴聽到這二字,立馬豎起了瞳仁,整只貓又勉力化身成人,只是他先下站不起來,整個人只能趴在崇平懷中。
“師尊!是師尊!”
崇平扶好他,凝眉問道:“什麽意思?”
“方才,方才替我擋了那皓月小人偷襲的人,是師尊,是我的師尊!”
“宋柬…小師叔?”崇平問。
“對!沒錯,我不會看錯的。那個人雖然用了障眼法,但他絕對就是我師尊。”黎伴說着皺起眉頭,露出些許嫌惡的顏色,“至于另外一個,八成就是程佰列。”
崇平腦海裏一瞬間流轉過無數可能,他安撫黎伴:“你先冷靜一下,調息運氣,看看有沒有內傷。”
“我聯系師尊,向他秉明此事。”
長河郡流言來勢洶洶,皆是沖他崇平而來。小師叔和程佰列此時現身清河鎮,是巧合嗎?
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小師叔奮力營救黎伴,不需多做他想。
只是程佰列……
崇平是玉虛峰的首徒,平日在山門中時多輔助掌門師尊處理門中事務,倒也經常會去各個峰頭,但那也需要以有事處理為前提。
白源峰是玉虛宗裏最安分的地界,就算出了什麽事情,也用不着他崇平,他的師尊會親自前去。
程佰列除了早年去弟子堂,幾乎也不會離開白源峰。
總而言之,他與程佰列可以算是素無交集,所以他并不了解這個人的心性。
也就無從判斷。
無論如何,現在情況對玉虛宗而言百害而無一利,他必須盡快與師尊一起商議出章程才行。
玉虛宗掌門大殿裏蕭之訪站着,他身前卻坐着一位老者,此人是玉虛宗為數不多的三位長老中的一位,也是蕭之訪的師叔,洞微真人的師兄弟之一。
“……小訪,你對他有多偏愛,我們也能夠理解,只不過現如今滿城風雨,已經對我門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阿柬當初所定的三月之期也所剩無幾,倒不如早日召他回來先給天下一個交代。”
“還有崇平,他是你的第一個弟子,你在他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我們都看在眼裏。至于他的人品,宗門上下有目共睹,我們也都相信他。”
老人嘆息了一聲,繼續道:“然而人言可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流言需得盡快解決,晚一步贻害無窮。”
聆聽了好半天長者發言的蕭之訪挺了挺後脊背,然後恭敬地揖手躬身道:“訪謹記師叔教誨。”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蕭掌教轉頭就垮起了一張臉。
“夏天的蒼蠅都沒這麽整齊劃一一塊兒振翅齊飛的,這幫人稍微聞着點兒腐肉味,就一個個的連腿都邁不開了。”
“完瑾,你去侘傺山接替你師兄的任務。敬桢你去查各地小報背後是誰出資散步的,我要知道究竟是誰是我玉虛宗如此為眼中釘肉中刺。”
兩位弟子皆領命而去。
然而這大殿沒能清靜多久,又有“貴客”來訪,蕭掌門覺得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吉利,他該改名該叫蕭拒訪才對。
他現在看到這些人都腦殼炸裂,特別是現在眼前這位。
蕭之訪在主座上不鹹不淡地說:“陳副局首,久仰。”
來人是渾天局的陳鴻知陳副局首,倒是個好脾氣,對蕭掌教的冷淡不以為忤,依舊頂着一張笑眯眯的臉。
他不緊不慢地開口:“蕭掌教,我便先就長河郡內兩重案件做一個簡單地陳情。”
“玄修被殺這事情數月之前就已經發生,被殺者無一例外都發生了嚴重的屍變,可以确定兇手是采用了相同的作案手法。”
“至于凡人消失——此事詭谲,衆人目睹的第一起也是唯一一起,便是渾天局駐河武阜駐事驿外的那一起。”
“活生生的人陡然消弭不留一點痕跡,這種事若不是親眼所見,零星一二地發生的話恐怕無人會察覺。”
“流言道人定是貴宗門崇平仙君所殺,此話屬實荒誕不經,只能說謠言雖止于智者,然世人多耽于捕風捉影的一時之樂。”
這位陳副首三言兩語道清了玉虛宗當下被潑的髒水,像是個知心大哥安慰自家晚輩似的,又溫和又貼心。
“不過,有些事情确實已經引起了衆玄宗的不滿。近三月前,貴宗弟子——介于貴宗并未昭告天下将其除名,請允許陳某這麽稱呼。”
“貴宗弟子程佰列,疑為魔族,潛伏仙山三十載,一朝撕破貴宗山門大陣,重傷貴宗元氣,還殺害了多名貴宗弟子。不止如此,同日許是響應魔尊號召?大小數十宗皆有僞裝成門下弟子的魔族從內部撕裂,造成衆多玄宗弟子傷亡。”
蕭之訪聽這人說話直起雞皮疙瘩,眉頭越皺越深,然而這陳副首沒給蕭掌教插話的機會。
相當善解人意地替蕭之訪說了他打算說的話:“鴻知明白,玄門千宗已與貴宗商定,由白源峰主親自出面,以三月為期給天下一個交代。白源峰主乃當世天道第一人,想來必不會令天下玄門失望。”
“而且三月之期還未至,世間雖有不明就裏,或胡攪蠻纏之輩,要求貴宗立即召回白源峰主給他們一個所謂的交代。”
“然鴻知以為,這都不過是些人雲亦雲的話罷了,玄門千宗既已一同定約,自然沒有提前毀約的道理。”
陳鴻知如此溫柔解意,恨不能替蕭之訪将玉虛宗近日所受的“委屈”都一股腦兒給傾訴了,要不是蕭之訪此人只願意搭理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的人,恐怕當即就要把這位陳副局首給引為知己了。
然而蕭掌教也不是什麽普通人,用他師尊洞微真人的話說,這崽子就是街頭上被人扔了肉包子還沖人吠的狂犬,特不喜歡自己貼上來的那種。
他象征性地沖着陳鴻知誇了一句:“陳副局首高義。”心裏只覺得這姓陳的沒憋什麽好屁。
陳鴻知溫和儒雅地擺擺手,說道:“同是玄門中人,蕭掌教不必如此生分客氣。”
于是蕭之訪恭敬不如從命地毫不客氣道:“陳副首對玄門千宗了若指掌,又能體察下意,當真叫蕭某佩服。不過渾天局事務繁忙,陳副首想必也不只是為了同在下喝茶清談而來。有何貴幹,還請明示。”
煩躁的蕭掌教恨不得把“有屁快放”幾個大字,直接拍在這位玉面仁兄的大白腦門上。
“那鴻知便直言不諱了,長河郡近日異事,自有地方駐事驿全力查辦,想來只要假以時日必能還貴宗弟子一個清白,也能用真相平息天下百姓怨氣。”陳鴻知終于将話題轉到了他此番的來意上,“只是魔族僞裝成玄修在玄門中潛伏三十年——”
“此事不僅駭人聽聞,也需得引起我輩深思警惕。此次若非魔族自爆,我等恐怕再過一個三十年,也未必能意識到我玄門中竟有如此大的隐患。”
蕭之訪算是聽出了此人的意思,渾天局還真他娘的會挑日子。心裏雖然在問候對方考妣,不過幾百年修出來的涵養還是叫他還維持住了掌門面上的端莊。
果然陳鴻知繼續道:“渾天局的意思是不如趁此機會,令玄門大小各宗都徹底自查一番,以防仍有魔族潛伏于玄宗之內,将來攪得天下不得安寧。蕭掌教,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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