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天機不可洩露
崇平沒有受什麽傷,倒是蕭之訪那一番深入骨髓的洗禮,讓他隐約有了要勘破境界前兆,因被迫殺死無辜之人而動搖的道心也因為蕭之訪而重新堅定了起來。
蕭之訪把他帶回玉虛峰沒有多言什麽,送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閉關安心突破。
然後馬不停蹄地殺進了白源峰,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宋柬!”
宋柬本人正在池塘邊廊檐下盤膝入定,眉宇間有幾不可查的掙紮,不過在蕭之訪那句“宋柬”落地之前,他就兔子一樣竄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蹿進了屋子裏,瞬息間還不忘落鎖布陣,張了一個屏蔽外人的結界。
這一連串行雲流水的操作顯然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那就是沸油上落下的火星子,蕭掌教徹底炸了。
就在蕭掌教爆破的蘑菇雲要把白源峰的峰主小院夷為平地前的那一瞬,方才那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宋某人吱呀一聲打開了屋門。
沖蕭掌教露出了一張七分讨好的笑臉:“師兄,好久不見。”
“不是早上才在我神識裏見過面麽?”師兄咬牙切齒。
蕭之訪好險沒把手裏的劍直接插到他小師弟圓潤的腦袋上去。
“怎麽自己出來了,不打算茍在裏面了?”
宋柬繼續讪笑:“那什麽,我就是條件反射。來來來,師兄進來坐進來坐。”他說着側開身,頗為熱情地把蕭之訪拉進了屋裏,随後又将結界張了回去。
“條件反射?怎麽,你師兄我難不成形同惡狗,見之若不遁逃便會被狠咬一口?”
“師兄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宋柬趕緊讓他坐下,作勢要倒茶給他賠不是,“您大老遠趕回來肯定口渴了,先喝口茶再說。”
結果別說茶水,一揭壺蓋才發現連茶梗子都幹透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
蕭之訪覺得自己真的是心平氣和界的代表人物,不然早就被氣死了,他和藹慈祥地開口道:“別忙活了小柬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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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柬子得令,趕緊麻溜地端正坐好。
“手伸出來。”蕭掌教繼續道。
宋柬乖巧照做。
蕭之訪為他把脈不過幾瞬立刻又皺起了眉:“你給自己下了禁制?鎖在靈臺上,宋柬你是瘋了麽?”
“作死你也不趕天黑?怎麽着真嫌自己命太長還是怎樣?你要是着急投胎師兄我還真不介意現在就送你一程,你看要不要挑個良辰吉時?”
蕭掌教教訓起人來不帶氣口的,白源峰主毫無招架之力,連讨好的笑意都漸漸變得苦澀了起來。
只能小小聲道:“師兄……”
蕭某人:“有屁快放!”
“小平兒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蕭之訪斜着眼睛睨着他:“還有心思關心我徒弟?你放心你那大師侄好得很。”
“說說,為什麽下那禁制?”
宋柬也不打算瞞着蕭之訪,直接說:“最近算得上多事之秋。其實這麽多年來各地發生些什麽玄修用邪術,或是魔族企圖引起紛争的事情也不算少見。”
“但像如今這樣弄得天下人盡皆知,矛頭重重對準我玉虛宗的這是唯一一樁。至少我沒見過還有那個宗門被這樣針對過。”
蕭之訪挑眉颔首,示意自己願意繼續聽宋柬謅謅。
“我想不通為什麽,就像那年你從師尊手中接過掌教之位後,我第一次見到玉虛峰下那座石室一樣。”
“我想不通那種東西存在的理由。”宋柬一瞬不瞬地看着蕭之訪的雙眼,将這些年他壓抑在心中的質問全部融進了這兩句話裏。
蕭之訪萬萬沒想到他這小師弟四兩撥千斤地就把壓力撥到了他身上。
他抿了抿唇,堅定了眼神後說:“自然有它存在的理由——”随後他反應過來,“你別拿我的話來搪塞我啊。”
宋柬:“你自己都說這話是搪塞了,我怎麽會跟你這麽說。”
“禁制的事情我還沒想好怎麽說,不過我沒進那石室裏,只是站在外邊替你給那陣法補了些靈力而已。”
蕭之訪不說話。
“別人家的護山大陣我也沒親眼見過,但就我從書上見過的那些而言,左不過多消耗些靈石罷了,從沒見過需要用掌門肉身去填的。”
“師兄,我這人雖然沒心沒肺,但是午夜夢回的時候也難免會想,那種東西難道真的不是邪術嗎?”
“你一直督促我修行,要我飛升,那你呢?你就甘心像只遲早會被消耗殆盡的蠟燭一樣被永遠困鎖在高山之下嗎?”
蕭之訪錯開了宋柬的目光:“我……”
“我知道,師兄你不是那種吝惜自身的人。可是小平兒和祿林呢?你的那幾個徒弟裏,唯有他們二人知曉山底巨陣,你是打算讓他們中的誰來接這個爛攤子?”
宋柬這話終于戳住了蕭之訪的痛處,他有一瞬難以掩飾地露出了痛苦的痕跡,平日裏暴躁易怒愛教訓人的蕭掌教也有撐不住這張面皮的時候。
宋柬沒有繼續質問。
他說:“我只是站在外邊,淺淺地感受了一下,可也只是那麽短暫的幾刻鐘而已,那種被群山淹沒,好像墜進了無底深海的感覺現在都如影随形。”
“一直在往下墜。”
“這種感覺有多痛苦,我相信師兄你比我清楚。”
蕭之訪緩緩吐出胸中濁氣,難得端起了語重心長的口吻道:“我方才也說了這東西存在自然有他存在的理由,我門的護山大陣也不是邪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我為你把脈,你除了靈臺上多了一層禁制,內腑中還有一股別的力量在流轉,那力量很特殊,不過我曾有幸見過。”
“是詠君夫人的,對吧。侘傺山之患果然因你而解,老頭子這輩子總算十件事兒裏算準了一件。”想起他們的師尊洞微真人,蕭之訪又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死老頭,好不容易算準一件事兒,留下的話還模棱兩可,勤等着坑死自己的徒弟才好。”
宋柬翹了翹唇角:“天機不可洩露,師尊不是常這麽說嗎?”
“是啊,天機……詠君夫人近神,但終究不是神。這世上流傳神仙曾存,也有人将飛升當成是升仙。”
“那種存在不是我等能夠比拟的。”
宋柬有些許疑惑:“神仙,真的存在?”
“誰知道呢,”蕭之訪擺擺手,“但是陳連山在我看來與神無異。”
宋柬:“山乃死物……”
“你錯了,”蕭之訪說道,“‘死’為何,‘活’又為何?這是誰人定義的。凡人呼吸停止,心跳不再,肉體腐爛是為一種死。”
“也有人認為,一個人若是肉體消亡了,他留于此世的痕跡還在,那他就不算徹底的死亡。也有人覺得日複一日同樣的生活亦與死亡無異。”
“而我覺得陳連山活着,不因呼吸,不因思慮,萬物枯榮便是它活着的證明。”
“如玄修修行,有靈臺有內腑,靈臺乃神識居所,內腑掌靈息流轉識海所依。而陳連山便是九州靈臺所在,神識所在。”
宋柬此人自突破無相境後,便不怎麽在修行上勤下功夫了,閑書野史話本子沒少看,卻也沒聽過這種說法的。
一時間有些懷疑他這師兄是不是在編故事。
“師兄的意思是,陳連山是靈臺?”
蕭之訪:“非也。”
“是鎮在九州靈臺之上的,封印石。”
“鎮?封印?”宋柬笑道,“怎麽,難道我們腳下的這塊大地其實是個什麽怪物不成?”
蕭之訪:“你第一回 下山,覺得世間如何?”
雖然話題轉得猝不及防,但宋柬還是順着蕭之訪的話答了,“有繁華也有荒蕪,有人衣食無憂,有人饑腸辘辘。”
“歌舞升平處也同樣衆生皆苦。”沒有人無欲無求,有求者皆苦。
“有人是平白遭殃,但也有人無端惡意生。只一‘利’字,便叫人費盡心機。”宋柬眉目忽垂,“所以師兄的意思是,這回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與玉虛峰下那石室有關?”
蕭之訪:“那個地方如今天下,除了你我以及平兒林兒,再無他人知曉。”
“我們皆有禁言禁制,若非傳承,此生無法對不知此事的人透露半個字。”
“若真有人為此而來——”蕭之訪神色沉寂下來,“又能是何方神聖?”
“三千年前,陳連山脈再無神識,空蕩蕩的靈臺遲早分崩離析。阿柬,玉虛峰下的不是邪術,而是權宜之計,我們必須鎮住這裏,穩住這裏。你能想象這巨大山脈分崩離析麽?”
宋柬皺起了眉。
蕭之訪繼續道:“你在為陣紋填上靈力的時候,想必也借我的眼看見了,若真有那麽一天,你看見的那萬千生靈都将塗炭。”
“不只是陳連山,那影響不知會波及到多麽遙遠的天南海北。”他又說:“你也不必太在意這些,有我在還用不上你們操這種沒用的心。”
“你既然回來了,你那徒弟呢,他現在如何?”
宋柬回過神:“佰列?”
“我讓他回去想法子自證清白了。”
不日,魔尊程佰列被魔族背叛,為議事堂追殺的消息開始從各種小道廣傳,有人說魔尊已經死了,有人說這新任魔尊野心不小是打算借此機會抹殺掉那些不肯臣服于他的勢力。
衆說紛纭不一而足。
與此同時,有人找上了玉虛宗的暗樁。
“救命,救命!仙長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
來者是個形容枯槁的男人,一身衣衫也破爛不堪,像是風餐露宿的乞丐,怕不知是東躲西藏了多久。
暗樁上的人立刻将此人秘密送上了玉虛峰。
宋柬等候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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