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真相初顯
幸而旁觀者多禦劍或立于飛舟之內,不然那因為靈息與魔息巅峰相撞而生生卷入漩渦的白雪地能将這些人拉入谷底深淵。
整個山谷裏的雪都開始流動。
各宗衆人紛紛拉起結界,北邙山的雪明明已經停止,此刻卻是揚雪紛紛不見天日。
然而那兩股相極的力量依舊彼此撕扯,山谷間回蕩着巨獸的嘶吼,還有冰冷劍意刺穿山巅帶來的巨大震蕩。
那招式變化目不暇接,招招致命叫圍觀者不由自主地全神貫注了進去,仿佛自己也在戰局中,稍不留神就會被巨大的威壓碾碎頭顱。
宋柬坐擁天道第一人的名號五百年,這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現自己的實力。
強悍的實力。
那勢若重山澎湃而來,那意聚刀鋒不偏不倚,守若劍舉重若輕,叫在場所有人明白了什麽叫做真正的強者能将千鈞歸束于一發。
原來世間真有人能将那樣翻天覆地的力量皆凝于劍鋒,刺破蒼穹卻不驚擾山巅白雪。
他的徒弟顯然沒有完全得到他的真傳。
魔尊程佰列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似乎與白源峰主不相上下難分伯仲,否則也不會如此拉鋸僵持不下這麽久了。
然而魔尊程佰列走得仿佛是同他這前師尊完全相反的路子,完全沒有那發于幽微,至其廣大的美感,更像是獨霸一方叢林猛獸,蠻橫慣了,一招一式都表達了他毫不在意周遭的霸道與無所顧忌。
漫天飛雪都是被他手下的睚眦巨獸所激蕩出來的。
劍鋒對上獠牙,尖銳的沖擊聲刺穿看客耳膜,睚眦長吟震蕩山谷。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他們看不出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包括混跡其中,乘坐在一艘最不起眼的寶船中的伏禍宗掌教崇賢。一切都比他想象中的要順利,他站在陰影裏,雖然不知道渾天局裏的崇平仙君現在如何,但他想那高高在上的仙君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上雲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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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崇賢——五百年不能以真姓名真容貌示人的崇賢!只要在稍作等待,等這些愚蠢的玄修魔頭們鹬蚌相争!
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數百年的苦心孤詣,他才等來了一個“程佰列”,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天道算什麽,天道還不是睜眼瞎!
玄修懼怕天道,各個都掩起龃龉裝作風光霁月高高在上的僞君子,不就是害怕天雷加身麽?
他什麽都不怕!
憎惡這些虛僞的家夥,憑什麽那些垃圾都能得天道親眼,生來就比旁人多一條入道的機會?
他偏要打破凡人與玄修的桎梏,成為打破這天下滔天藩籬的第一人!而且他馬上就要成功了,從此以後他的名字會永镌青史,而他自己将于天地同壽。
只需要那個玄魔混血的魔尊在這片山谷裏灑下第一滴心頭之血。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戰局,內心已經難以抑制地想象起今後那風頭無兩的生活,甚至連眼中都難以掩飾那激動的光。
終于,他等到了紅光大盛的那一瞬間!是魔尊的心頭血融進了谷底陣法的征兆,他成功了!
風暴卷攜着大雪,每一片雪花都化身飛刃,要摧折所有生靈。
周遭看客怕被波及集體後退,唯有那盞不起眼的飛舟主人,他口服丹藥掩去自己周身氣息,猛然紮進了茫茫風雪裏。
而風雪裏,宋柬正在查看程佰列的右手指尖,三根手指指腹上都有針紮出來的血洞痕跡。
都說十指連心,指尖也是可以紮初心頭血的。丹修器修常需在所致的藥物器物中融進心頭血,自然不可能天天剖出自己的心髒把玩,通常是沐浴齋戒後,算準了日子,紮破自己的指尖取血。
程佰列缺了沐浴齋戒以及算日子的步驟,心頭血取得自然就艱難了些許,不過再艱難也過去一整晚了,魔尊軀體豈會連這麽點小傷都治愈不了。
宋柬心知肚明,但眼角眉梢還是難免露出些許心疼神色,正是程佰列期待看到的。
腳下的冰川忽然開始震蕩,程佰列反手與宋柬十指相扣,将他帶離了崩壞的中心。兩人掩藏氣息退出了風雪最盛的地方,帶着他們貼身之物的傀儡還留在原地劍拔弩張。
“果然來了。”程佰列看着風雪中的一抹暗影,眼尾紅光微微溢出。
宋柬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間,讓他稍安勿躁。
傀儡宋柬已經用守若劍刺穿了“魔尊”的心髒,心頭血灑落大地,沒入白雪被掩藏在雪地之下的陣局貪婪吸收,随後那些血珠都抽成了比玄鐵絲還要堅硬幾分,它們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張成巨網将魔尊程佰列的屍身全部網羅,随即隐沒形态叫人不再可查。
宋柬用起了傳音入耳:“你看到了嗎,他把你抓進‘籠子’裏了。不知道你掌教師伯那邊進行到哪裏了”
“你說,這崇賢是打算将你的身體偷梁換柱,還是……應該也沒有其他可能,他本人都來了。若是玉虛宗或者渾天局把你的身體帶走,他就很難再找到機會了。”
“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做,無妨,我們只要抓住他的現行就行。”
程佰列無聲颔首。
于此同時,賽添先越過地方轄權,與蕭之訪一同将伏禍宗宗主目前所有的罪證都散給了各地大宗。
蕭之訪借虛鏡向天下周知北邙山中正在發生的事情。
崇賢隐沒身形潛至勝負已分的宋柬與程佰列的身側,“宋柬”的狀态顯然沒比已經伏誅的程佰列好到那裏去。
他親手誅殺一手栽培的座下弟子,且這弟子是僅憑一己之力就去了魔族議事堂半數羽翼的當世魔尊,于情于理現下都是最虛弱的時候。
虛鏡之中,白源峰主抽出了守若劍,魔尊屍身頹然墜地。那伏禍宗宗主崇賢卻大搖大擺地走到了魔尊屍身之側,好像誰也看不見他似的。
他那留連在魔尊屍身上的眼神,流露出了近乎“愛戀”的意思,愛不釋手得毛骨悚然,這讓他比躺倒在地的那位,更像是人心幻想出來的魔物。
“這是我的了。”他眼中除了程佰列的身體已經再看不見其他。
也是這一瞬,天地間揚起的風雪都落地。
崇賢分明已經與此處邪陣相連,身形隐沒融于天地般不可得見。
然而此時此刻他癡癡的言語和陶醉的神情都透過虛鏡傳到了世人眼中,包括他的元神出竅後的場景。
用自己的肉身交換了“程佰列的屍身”,兩具肉體瞬間位移,崇賢那具衰老的肉體忽然變得面目難辨,像是一具正在融化的蠟像娃娃,而後那蠟像的五官忽然又具體了起來,成了魔尊程佰列的模樣。
漂浮在搬空的元神泛着異樣的污濁,根本辨不出人形,像是最肮髒地方的沼澤污泥,還泛着沼氣上冒而頂破的黏膩氣泡。
這哪裏是玄修元神,簡直就是話本裏邪祟的具象化,沒有比這更真實的噩夢了。
程佰列站在角落裏,在宋柬的身側看那一團髒污,不敢相信這件事情解決起來竟會這樣容易。至少他能擺脫那些惡名,天下人都會将憤恨轉移到這個伏禍宗宗主的身上。
“好了,都結束了。”宋柬拍了拍程佰列的後背,一個響指飛舟自袖裏乾坤中出來,他帶着程佰列一起站到了飛舟的甲板上,出現在了旁觀見證的衆人中心。
也是此時,那陷入迷醉癫狂的伏禍宗宗主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将自己的神魂融進了“程佰列”的身體,那具身體的面容已經變成了他的模樣,更加年輕甚至勉強算是英俊的模樣。然而他還未能享受這種肉體的青春多久,這具軀體的面部也開始呈現出融化的狀态。
他神色驚恐,那五官像是有了獨立的生命,拼命地想把軟塌塌的自己捏回那勉強英俊的模樣,可惜他失敗了,五官定格在了融化的狀态。
接下來便是他的軀體,這具身體也逐漸形如泥淖。
不一樣的是,它沒有那沼澤般柔軟的流動性,更像一座嚴絲合縫的囚籠,将崇賢徹徹底底地關了起來。
再怎麽神通廣大的邪祟,也就此動彈不得。
宋柬勾勾手指,那一灘在白雪中的灰色“蠟油”便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且越變越小直到能被他掌心的圓形小結界所封存。
白源峰主與魔界至尊的生死之戰,一半人來開眼界,一半人來看笑話,但無一例外都做好了準備要看一場大戲。卻沒想到這戲開場的波瀾壯闊,結局卻這樣的輕飄飄。
雖說一個伏禍宗宗主的出現是意外“驚喜”,但沒人想到這人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被擒住了,似乎在白源峰主與魔尊的聯手下,毫無還擊之力一般。
好像一場大戲把情緒推到了最高處,卻在高潮處草草地爛了尾。
可這邪魔宗主好歹也是一門新宗的宗主,在世家盤踞的玄門,一個人想要新立宗門,甚至将其發展為大派——伏禍宗是三千年間獨一份。
這樣的人,就算他是個生人堕魔,誘使普通人走上歧途,還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命的邪道。
也不可能是個簡單人物。
可就這麽被玉虛宗拿下了?
衆人面面相觑,心下皆是疑窦叢生。
宋柬開口,在話音中附上靈息,如同在衆人身側交談一般開了口:“近段時間的荒誕之事,正如今日諸位所見,其源頭皆與此位伏禍宗的宗主脫不開關系。”
“而三月之前,震驚玄門的那起所謂我徒叛魔屠衆之事,則是魔族議事堂與此人共同謀劃之事。”
“佰列确實是‘玄魔混血’,亦是三千生人被祭的‘受益者’,這百日來諸多的紛亂他難辭其咎。”
“只是如今所見也不過冰山一角,玉虛宗将竭力配合渾天局的調查,還請各宗允予時日,讓我們有時間将真相還原告知天下。”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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