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可愛的小動物

宋柬下山前在白源峰的半山腰做了一個頗為古典的追蹤陣法,陣眼是件顏色陳舊的血衣,正是白源峰的記名弟子,方錦槐在數月前的魔族侵襲事件中留下的東西。

那之後玉虛宗內頗為混亂,蕭之訪派了人去尋找在那事裏失蹤的弟子,有的尋回了活人,有的尋回了屍體,而還有一部分運氣不知是好是壞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方錦槐就屬于這一類。

宋柬嘗試想憑借此陣法搜尋出這個外門弟子現在的行蹤,哪怕一點點也好。

然而陣法上一點反應也沒有,那血衣寂靜地躺在陣法中心像是個不肯入土為安的衣冠冢。

宋柬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從乾坤袖裏拿出了一個小物件,是個用刻刀削的木頭小擺件,看得出來雕刻的人雖然很用心但抵不過手藝不好,樣子并不是那麽好看。是一只小狗,犬尾與身體連接的縫隙裏殘留着些許深色的印記,是做這小東西的人不慎被刻刀劃破手指後浸進木頭裏的血跡。

他把這個小東西放進了陣法中間,第十一次催動此間法陣,良久之後,陣法中終于有了些許反應,一頭指向了白源峰頂。而另一頭則遙遙地飛向了東南方向,但并不至于像桐雲千山所在的那樣極南,而是要更近東邊沿海一些。

“這是,溟洋?”

“溟洋?”

“為什麽會是溟洋?”宋柬一揮袖,一幅立體九州圖卷便出現在他眼前,這是玉虛宗自己做的九州圖,記錄在案的每一寸土地都由門下弟子親自丈量過。

靈氣點到之處,相對應的記錄分析也會浮現出來,有關于靈脈分布,也有單純描述當地風土人情的。其中有的記錄已經過去了近三千年,地理人文都在漫長的時光中嬗變,修改批注因而層層疊疊。

宋柬以前不能下山,他師尊為了哄他開心把這圖卷給他打發時間玩兒,那時他便疑惑過,為何溟洋相關的批注更新得最為頻繁。

只是當時自圓其說地覺得,此地民衆多從商,常年往外跑的人自然也會帶回各種外鄉風俗,本地的移風易俗也自然比別的地方來得更平常。

如今看來,怕是玉虛宗一直有意關注着溟洋郡。

在洋洋灑灑的風土介紹之下,零星一兩句關于靈脈走勢變化的記載顯得十分不起眼,但對于溟洋郡境內與靈氣靈脈相關的記載每兩年就會有更新,哪怕只是一個簡短的 “無”字。

“師兄知道這件事麽?”宋柬喃喃自語道,随後想蕭之訪必然是知道的,他是這玉虛宗的一宗之主,而且慣常于背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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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師兄平常生氣訓起人來的時候連珠炮似的不帶氣口,但實際上對于那些真正的“秘密”他從來都守口如瓶。

就連玉虛峰下的鎮印,若不是宋柬年少時的誤闖,他也能瞞上一輩子。

“宅傺與北邙隔陳連山脈而相望,若以此三地靈眼為基做陣法或封印的話,其輻射範圍之廣難以細數,想要找到某個特定的‘點’無異于大海撈針。”

“沒想到竟然還是雙重保險麽?”

将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靈眼所在的三山,反倒是燈下黑了。

不過這樣一來,會在溟洋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了。

溟洋人好客,大概是商賈熱情使然,連帶着叫到此處歇腳的外鄉人都顯出外向幾分。

溟洋北連玉虛宗所在的陳連山脈,南接長河郡北,隔着長河支流與皓月十三宗遙遙相望,是個相對中心的好地方。

物件陳舊,信息被截,讓宋柬無法精準地定位,能追溯到溟洋郡已經實屬不易。原本打算北上北邙山的宋柬臨時決定先去一趟溟洋。

溟洋盛産魚米茶絲,人民富足,商賈遍布九州,商賈聚集的地方各地情報的流轉也十分高效。當然各地商賈所交流的也不僅限于行商之事,畢竟商賈吃飯得看“天”——各地玄宗是青天大老爺之外的更高九重天。

玉虛宗的暗樁在溟洋商賈裏也有一席之地,想要得到一些暗地裏的情報倒也不是特別困難的事情。

宋柬的第一站就是溟洋河畔的廟會夜市,和他同蕭之訪所說的“渺無人煙”實在很難扯上關系。

此時此刻的他坐在一條游河畫舫的二樓雅間裏,這雅間在臨江處垂下一面珠簾,叫裏頭人能看見岸上繁華熱鬧,岸上人卻分不清舫內雅客的模樣。

畫舫的甲板上有花魁獻舞,絲竹豔豔,兩岸看客不斷叫號,此地當真是太平盛世。

宋柬目光游走在兩岸燈火間,注意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将每個人的形貌聲色都納入了腦海。

他的心神太過集中于外,于是沒有注意到畫舫廊檐上,那只灰撲撲的小鳥竟一直停留在哪裏,透過珠簾始終注視着他。

那獻舞的花魁還開了嗓,唱到:“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這詞兒唱的,還挺有道理。

宋柬仰頭飲下一杯清酒,将小巧又晶瑩剔透的酒盞擱在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可我該如何就山呢?總不能效仿花魁獻舞一曲吧。”

這廂的黎伴在宋柬離去多日以後也後知後覺地回過味兒來,“師尊不要我了?”

——倒也不是這麽個結論就是了。

他說完這話,心跟着涼了半截,然後圓圓的大眼睛裏頭瞬間就盛滿了淚花,整只貓輕巧地躍進了崇平的懷抱,帶着沉痛地心情。

小貓咪的情緒怎麽說來就來,崇平一邊心想,一邊安撫地拍起了小貓咪的後背:“怎麽突然這麽想,小師叔不會不要你們的。”

黎伴的哭嗝一滞, 幽怨道:“哼,管程佰列做什麽,只要師尊別不要我就行了——嗚嗚嗚,可是師尊不要我了。”他哭得悲傷欲絕。

崇平把埋首哭泣的貓貓從自己的懷裏撈了出來,可憐見的小東西,替他抹了抹豆大的眼淚,繼續安慰道:“小師叔很快就會回來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啊,玉虛宗就在這裏,他還能不要你們去哪兒呢。”

小貓咪委屈地癟癟嘴:“真的嗎?”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崇平捏了捏他的後頸。

小貓咪忽然一個激靈掙紮着從崇平的手裏跳到了地上,崇平以為是自己弄疼他了,緊張地上前查看。

“怎麽了,伴伴你還好嗎?”

最近一直保持原型的小貓咪忽然變回了人形,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後頸,少年的雙頰有些泛紅,他擡眸看向崇平,圓圓的葡萄眼裏晶瑩細碎:“師兄,我……”

“你怎麽了?”崇平都不敢上前碰他,黎伴現在的狀态看起來非常不好,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釀成什麽大禍。

“……我好像發情了,嗚。”

小貓咪也是會害羞的。

而彼時宋柬也已經在溟洋待了小一旬,他那天混在農家攤販的晚市裏,一邊吃新上市的枇杷,一邊聽小販們聊家常。

待小販們趕完了晚市陸陸續續地打道回府,宋柬也拿着僅剩的兩個枇杷往客棧走。繞過半條街拐進小巷子裏的時候,遇到了一夥拿着小彈弓打鳥的熊孩子。

一個紮着丸子頭的小男孩手中彈丸明顯準頭不行,直接偏到了路過的宋柬這裏,還好他反應迅速一偏頭躲過了印堂發黑的命運。不過他身後的一只小灰雀卻沒那麽好運,正好被野果做的彈丸打中翅膀,從半空中墜了下來。

宋柬下意識地往後伸手一接,可憐的小灰鳥剛剛蒙受了無妄之災,受傷的半邊翅膀怎麽撲騰也支棱不起來,一雙小小的黑豆眼可憐兮兮地盯着宋柬。

叫宋柬幾乎覺得這小雀兒是在哭了,恻隐之心不由自主地蹦噠了一下,他一斂袖,把小鳥兒攏在了自己的保護之下,然後與圍上來的小孩子們面面相觑。

面對明顯的陌生人,一夥八九歲的小孩子顯得有些畏懼,僵持幾秒之後宋柬主動把手中的幾個枇杷抛向了他們,說道:“剛摘得枇杷,你們嘗嘗。”

膽子大點兒的一個孩子見他好像沒什麽可怕的,于是開口道:“大哥哥,你把我們抓的麻雀還給我們。”

宋柬聞言掀起些許袖角,正看見那小灰雀試圖撐起受傷的翅膀,感到宋柬在看它便擡頭回望過去,也不掙紮,顯得愈發乖巧可憐。

于是宋某人頗為厚臉皮地對幾個小孩兒道:“這不是麻雀,你們瞧和樹上的那些長得不一樣。這是我養的小鳥,可不是給你們抓去打牙祭的。”

“知道你們是誤傷,大哥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們計較了。”

幾個小孩互相對視一眼,雖然不知道宋柬說的是真是假,畢竟他們也沒見過把小扁毛散養的。不過看了看手中的枇杷,大概是覺得枇杷也不錯,于是說:“那、那就算了。”

宋柬把這小灰雀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用了一個小小的療愈術法幫它治了翅膀上的傷,又托掌櫃的弄了些生肉和水喂它。

小灰雀兒個頭不大膽子卻不小,直勾勾地盯着宋柬瞧,倒也不吵鬧,只不過它水喝了不少,卻不肯吃肉。

“小家夥你這是挑食?也不怕把自己餓死。”話雖這麽說,宋柬卻怕自己養不好把小東西給養死了,又去樓下要了些瓜子堅果來,還好這小家夥終于肯吃了。

他把吃食都放在窗邊,窗戶也大開着,然後摸了摸小雀兒的翅膀,确定它的傷已經沒問題以後,邊打哈欠邊說:“你慢慢吃,吃完就回自己家吧,可別再給別人捉去打牙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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