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終(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鬼啊,程佰列鬼啊!”小玉靈一睜眼就看見一個半透明的人形浮在自己眼前,吓得一邊後退,一邊瘋狂召喚程佰列。
“程佰列鬼啊,鬼啊!”
坐在一旁的程佰列,靜默地注視他,回道:“我不是鬼。”
小玉靈:“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這個,這個,這個!”
他指着那透明的人形,又回頭去看程佰列。卻發現程佰列竟然和那飄着的鬼對視了一眼,一人一鬼還如出一轍地露出了頗為無奈的表情。
“我去!”小玉靈縮入牆角,“程佰列你認識這個鬼?不會就是你招來的吧。太陽這麽大他都不怕,這是不是厲鬼啊。”
程佰列随手撚了一根柴火棍往他頭上輕輕一敲,在小玉靈抱着腦袋控訴他之前開口道:“叫師祖。”
“叫什麽師祖,誰是師祖啊——”話音戛然而止,小玉靈僵硬轉頭,仔細看那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人。
都不用仔細看,就能看出來他的平和甚至帶着點和藹的目光。
确實是師祖會看小徒弟的眼神。
這壓根兒就不是厲鬼能有的長相和神情。
可小玉靈還是不能冷靜,“師、師、師祖?”
那半透明的人被他喚了師祖顯然很開心,還伸手撫了撫他的發頂,雖然他沒感受到什麽觸感。
然後他的師祖就把目光轉向了程佰列,沖他笑着眨了下眼。程佰列從芥子裏拿了一樣東西出來,遞給小玉靈:“這是你師祖給你的見面禮。”
小崽子懵懵地接下了見面禮,一看是塊和自己本體能像的靈玉,就委屈地癟起了嘴。可如今師祖就在眼前,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心裏不爽——我就是玉啊,還送我玉幹什麽,不如給銀子呢,還能換吃的。
然後他又聽程佰列說:“你師祖給你起了名,從今天起你就叫堪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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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羨?”小玉靈無意識地跟着小聲念了一遍,又轉頭去看他那不太真切的師祖,後者朝他溫和地笑笑,他覺得很好看,于是呆呆地說:“好,我有名字了。”
“小呆子。”程佰列笑着又敲了這小玉靈的腦袋一下,然後和他的師祖一起去了道觀的中庭。
“阿柬,你今晨才剛剛能夠顯出行跡,現在是否累了,要回去休息一會兒嗎?”
——不用,如今天光正好,在此曬會兒太陽吧。
“好,我陪着你。”
“不過靈脈還在北上,此處可能也只能再停留兩日了。”
“那倒是,那株花應當能在我們走前開。”
小玉靈站在窗子後頭,透過花窗看那坐在書上的兩個人。
他的師祖好像一陣清風,沒有實體,抓不住也碰不着,可又确實是存在的。此時正側身輕靠着程佰列,陽光灑落在他身上,也虛幻地穿透着他。
小玉靈這才确認方才真不是他太懵才沒聽見師祖給他贈名,師祖是真的沒開口講話,就程佰列在那邊一句接着一句地絮絮叨叨,這人半年都沒對他講過這麽多話。
“可是好像也不是自言自語。”小玉靈托着下巴思考道,“難道只有程佰列那個混蛋能聽到師祖說了什麽?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可是靈玉诶靈玉,千萬年也不一定有一個的先天靈物,我都聽不到程佰列那個混蛋為什麽能聽到啊!”
樹上一直聽着程佰列絮絮叨叨的宋柬忽然一聲輕笑,程佰列垂眸看他勾起的唇角,聽見他說
——你對我們小堪羨做了什麽,他怎麽總說你是混蛋。
程佰列想低頭吻那唇角,他這麽想着便也這麽做了,只是那春風的味道還是多過了他的阿柬。
宋柬一驚,幹淨往一側讓了讓,連忙道——孩子還看着呢。
程佰列:“讓他看。”
于是更低頭,追上那雙唇,更深地吻下去,他吻的人也溫柔地回應了他。
結果這個缱绻的吻還沒多久,程佰列就被人從身後打了一悶棍。從打人者那小小的體型和程佰列感受到的疼痛來看,他只真沒手下留情啊。
小玉靈堪羨手裏還舉着那根木棍,他一臉兇狠地盯着程佰列:“混蛋程佰列!你放開我師祖,你這個不尊師重道,欺師滅祖的混蛋!快放了我師祖!”
程佰列在心裏嘆了口氣,伸了一根手指頭按住那敲了自己一悶棍的木棍,好聲好氣地反問道:“那你拿着根木棍敲你師尊的後腦勺就不是不尊師重道,欺師滅祖了嗎?宋堪羨。”
我姓宋不姓程嗎?
電光火石之間,小玉靈的腦子裏冒出來的竟是這般疑問,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誰說你是我師尊了,我可從來沒叫過你師尊,哪裏來的欺師滅祖!”
“快放開我師祖,不然我跟你拼了!”
他揮棒便要上前,可惜木棍連程佰列的衣角也沒碰着,宋堪羨就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攬師祖腰背,一個旋身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庭院中,這還不算晚,更過分的是他竟把師祖整個抱在懷裏!
“你既不稱我為師尊,那又何來師祖?”
宋堪羨:“你!”
“你你你你,你不要太過分了混蛋程佰列!”
程佰列:“不過為師寬宏大量不與你這垂髫小兒計較,你不願意稱我作師尊也無妨,不如也叫我師祖算了,反正我是你師祖的道侶,按理來說你稱我一句師祖也不為過。”
啪嗒——是木棍落地的聲音。
孩子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你和我師祖是道侶?”
“是啊,你的原身便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什麽!——”
孩子怎麽辦,孩子很絕望啊。
剛知道自個兒全名的宋堪羨小朋友自閉了。連宋柬飄到他面前逗他他都沒什麽反應,後頭直接鑽回自己的玉身之中了。
——佰列,那孩子都不出來見人了,這可怎麽辦?
“他遲早是要知道的,”程佰列将宋柬重新放到了樹上,替他理了理衣角,“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
心裏想的卻是宋堪羨這麽大一孩子杵在這兒多不方便,縮回玉裏去才正合他意。
宋柬便側眸看着他,那一點清淺的笑意自他出現便在沒有落下過。
——皮膚變黑了,不過看起來很健康。
“我随着九州靈脈奔騰的方向在這天地間奔走了二十個輪回,各地山川皆有滋養,想是比原來要康健了不少。”
宋柬看着他,拂過他的耳畔——自那時分別,你便年年如此時這般奔波于九州各地?
“我想離你近一點。”他說着把宋柬整個抱進了懷裏,“年年都想,日日都想,無時無刻不想。”
宋柬伸手攬住了他的後背,又拍了拍他的後頸。
二十個九州奔波的輪回,二十載凄風苦雨的流浪,宋柬不知道他的愛人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怎麽能有這般叫人心疼的人。
他擡起頭看着程佰列的眼睛,難忍痛心地問:“沒想過要放棄嗎?”
程佰列下意識地皺起雙眉,而後他将掌心覆于宋柬胸膛,透過這具半真半影的身體,他能感受到宋柬緩慢而堅定的心跳,眉目舒展。
他自嘲地笑了笑,“想過,多的時候一呼一吸都在想,一停下來就難以控制地胡思亂想。總是會想你是不是騙我,想你會不會把自己祭了那大陣,畢竟你在北邙山那次就是那麽不管不顧。”
“佰列。”
“可是我能感覺得到,感覺得到你還在。為了封印我的魔魄你在那種情景下還能融一部分元神入我識海,我當時真的有種你已經不顧一切的感覺。”
“可後來,我卻能憑着這縷元神感受到你的存在。”
宋柬抵在他額頭說:“你不怕也就只是存在嗎?”
是啊,什麽不是存在?山川草木,風霜雨雪不都是天地間的存在嗎,沒有意識的卻也是永恒的。
那陷在靈脈中的“宋柬”,又還是原來的宋柬嗎,或者還能變回原來的宋柬嗎?會不會就如同山川草木,在那靈脈裏永遠都只是屬于靈脈的沒有自我意識的一部分,甚至在漫長的時光裏徹底被通化。
“怕。”
“有時候我就站在那裏,感受腳下泥土中百丈下奔流的靈脈,就會想要把地面挖穿挖到靈脈裏,去親眼看看你究竟還在不在,究竟怎麽樣了。”
“可我知道看也看不到。”程佰列下意識地将宋柬摟得更緊了些,“你當時讓我去山頂閉關,讓我潛心修習二十年。所以每次要瘋的時候,我就跟自己說,二十年,就熬二十年。”
“你一定會回來的。”
“而且你也已經回來了。”
宋柬不敢問若是二十年之期已到,他卻沒有回來程佰列會怎樣,是再給自己找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還是……他沒有勇氣去揣測。
宋柬:“佰列,我如今算不得是個人。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也不知要繼續多少年,也或許根本不可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我無法停留,或許未來永久都要随着靈脈浪跡九州。陪我好麽,或許會是很長很長的時光。”
“求之不得,”程佰列:“你到哪兒我就去哪兒,纏你煩你,你惱了也不走,你趕我走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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