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

很小的時候母親告訴她，奶奶不喜歡女孩子，你一定要比你的堂弟能幹。所以她也變成了那個村子裏唯一一個去縣城讀書的孩子。最初時在外婆家住，因為外婆家距離縣城的學校近，她每次回去只需要走三十分鐘的路便到了。後來稍大些的時候，離開外婆家，自己坐公交車回自己家，每次在公交車終點站下車，然後再步行大概二十分鐘，她也便就到家了。直到五年級的時候父母在城裏挨學校的地方買了房子，她每天就只需要走六七分鐘就到家。

而最初在城中住下來時，她很不喜歡，她看不到成片的麥田，看不到黑瓦上升起的炊煙，看不到園中的果樹，她的腳接觸不到泥土的質感。搬家後的唯一好處便就是每日不再與奶奶争吵了吧！她只知道奶奶帶她上街，奶奶總愛瞎逛，她從不會找奶奶要任何東西，因為奶奶總會訓斥的拒絕。而之後卻發現堂弟每次同奶奶上街總會有糖，有蘋果，有餅幹，後來大一點的時候她意識到奶奶真的不喜歡她吧。

她一直記着自己是個農村的孩子，她覺得很好，鄉村是個自由而生機的地方。但她也不知何時産生了如此之強的虛榮心，如同天生的一般，她不願讓其他同學知道她是農村的孩子，父母偶爾來接她時她希望父母如同城裏的父母那般穿的是光鮮亮麗的，開學時會有孩子談論壓歲錢的多少時，問到她時她總會給自己所得加上些數目。所以當劉美問她有多少壓歲錢時，她誇張了數字。她膽小，老實，有錢，所以劉美欺騙的對象便是她。劉美向她借錢，最初僅是幾十塊而已，并且保證了還錢時間，她便借了。之後還未還錢，又向她來借，她遲疑了。劉美對她說，一定會還錢，她有急用，如果沒有錢，劉美她會被打斷腿的。她知道劉美是常與社會上的人在一起的，在他的口中她也會聽到他在說着什麽“哥”什麽“姐”，後來她常想一個小學生而已，能夠做什麽呢？劉美又對她說，我們是同學怎麽可以不救我呢？也許當時是有些信了劉美的話，她還是借了。她知道這是她的虛榮心，她也為了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可憐。劉美為了錢的問題，常常與她耳語，他們發覺後，總會問。田傑聽見了一些，問她：“劉美是找你借錢？”而每當這個時候劉美便會出來說話，騙着他們，他們回過來問她時她通常笑着不語，而劉美總會大咧的接話道：“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哪裏欺負她。”他是讨厭劉美的，他對她說過：“她叫你做什麽？劉美說什麽都不要信，她騙你的。”

後來想起來，她真讨厭那時的她！當劉美逐漸的軟語到後來的強硬态度，她一共借了四百，對于小學生的她來說，那時個大數字！再到後來的追着她還錢，仍舊是這樣的過程。她永遠只是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之後當座位被調，慶幸于劉美的位置被調後依舊挨着她，如此甚好，她頻繁的找着她還錢，但是未果。她便知道很多東西不可相信。當中學之後這種讓她厭惡的虛榮，終于漸褪。

在高中時，看似有位同她關系很好的女生，叫黃思鷗，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黃思鷗會認定她，當換座位時，黃思鷗會主動同她同桌。人會去尋找适合自己的群體，去尋找自己所認為的同類，所以黃思鷗認定了她吧。但卻有着太多的不和，她有她的底線，她的防範，黃思鷗是不一樣的，她是活躍的而無防備的，她可以同很多人打成一片，黃思鷗認為他們也是朋友，認為一切都可彼此分享，所以黃思鷗認為她是自私的！家境的優越是黃思鷗自我滿足的資本，可以不覺厭倦的說着她的某位姑父買了什麽房買了什麽車，某位舅舅又去哪裏旅游。她不以為然的聽着，甚至不聽，她已經太讨厭這樣了，這樣的心理！當黃思鷗表達完對某位更富有的親戚的羨慕時，她有時會輕描淡寫的說：“那是她們的，同你我沒什麽關系。”很多想法黃思鷗總是試圖說服她，讓她同意自己的觀念，但她是個倔強的人。黃思鷗傷心時，她只是看着不會安慰，黃思鷗說她冷血。吵架越發頻繁的發生，其實只是黃思鷗在不斷的說話，她時常只是沉默不語，但從不妥協。甚至有時黃思鷗會故意誇張事态，讓她不解。她時常會覺得黃思鷗将生活當成了一部偶像劇，黃思鷗天真的認為非黑即白，而她認為這世上從來沒有單純。

黃思鷗曾經憤怒的對她說：“你是皇帝嗎？要我什麽都去順從你！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朋友！”她想“朋友”麽？她會有朋友嗎？她與黃思鷗？她們之間有着太多的不認同，黃思鷗要的是繁華富有美麗，她呢？她總是回想起記憶中的農村老家，小時候鄉村夏季清早的味道她不想忘記。沁人而濕潤的空氣，還有因露珠而濕潤的長在路邊的野草，發出青草味夾雜着新鮮泥土的氣味，和他們伴着露珠插過腳邊的感覺，然後腳與拖鞋都被打濕，往往拖鞋周圍還會沾滿泥土和些許綠葉。她将自己包裹起來，而黃思鷗總是設法蠻力的想要将她剝開，她讨厭這樣，他人的了解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威脅，随時會成為刺進心髒時最銳利的那把刀。

黃思鷗平等的看她，沒有刻意的關懷與同情，她感謝黃思鷗，至少這段時間讓她看起來不再形單影只。

她尋求自己對虛幻的物質恭維讓自己感到滿足的原因。她記起外婆總會對他人說起在大城市的兒子生活的殷實，母親喜愛将她打扮得華麗漂亮，但她不喜歡那些，所以母親罵她“要做一輩子的土包子嗎？”還有那位肥胖而暴力的中年數學女老師，那老師說：“你們随便哪個倒三代上去，肯定是農村出來，而我們家一直都是城裏的，是地道的城裏人。”

她一直記得那位數學老師說着她的兒子考上清華，說着她從小讨人喜歡，說着你們這些裝着豆腐渣的腦袋，說着你們活着是做什麽的……獨立荒蕪偏遠的縣城，如一個空盒，困于其中的人們，無力無知的虛幻浮躁虛華，有人樂于其中。它的老舊，偏僻，氣息，藍天，清新也讓她享受。

而她最終明白與這些都無關聯，終歸只是自己不是個單純的個體！她與劉美一樣從不是善類，她将自己的黑暗隐藏，從不暴露，所以她甚至覺得自己比劉美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