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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尋後來不記得自己是幾點離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他只記得昨晚白瑛看向他的神情,明明飽含着不舍,卻假裝得如此堅定。

她差一點就騙到他了,如果不是那一瞬間的眼神躲閃出賣了她。

還是一如既往的,連說謊都說不好。

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從身後被人狠狠來了一悶棍似的。

就這樣,路知尋在家裏消沉了整整一個禮拜,直到房門被敲響,他才久違地看見了陽光。

看到他這幅蓬頭垢面的模樣,站在門口的張懷瑜吓了一大跳,都不知道自己是進去好還是不進去好。

但他還是進去了。

“怎麽回事,你這又是整哪出?”

張懷瑜看着堆在玄關處的垃圾以及桌上堆成小山的泡面包裝盒,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隐約覺得這事必然和白瑛有關。

路知尋對張懷瑜的提問視而不見,而是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似乎剛剛闖入自己家的只是一團空氣而已。

他如今的模樣,和當初一模一樣。

只是從當年的啤酒改成了泡面,其餘的部分簡直就是往事重現。

張懷瑜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拎起路知尋衣領就将他拖回了沙發上。

“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啥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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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叉腰站在路知尋面前,活脫脫一副教導主任訓話的模樣。

路知尋揉了揉鳥窩似的腦袋,含糊地說道:“沒什麽情況,就感覺有些疲憊。”

這話術或許能騙得過別人,但糊弄不了身經百戰的張懷瑜。

他眯着眼前,從上而下俯視着路知尋,“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雖然這個問題似曾相識,但路知尋此刻卻沒有心情去思考。

他如同一條被抽掉了筋骨的魚,軟綿綿地癱倒在沙發上。

見路知尋這幅不配合的模樣,張懷瑜只好自問自答道:“今天是白瑛畫室開業大吉的日子!”

他分明看見路知尋在聽到這個答案時那一瞬間微妙的眼神變化,然而在下一秒,他卻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張懷瑜坐到他身邊,繼續追問道:“你小子狀态不對啊,怎麽了?跟白瑛鬧矛盾了?”

每次聽到白瑛的名字,就如同膝跳反應似的,路知尋的表情總會出現細微的變化。

要不是眉毛往上挑了一毫米,就是嘴角傾斜了一公分。

他如此誠實的肢體動作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就比如此時,他拿起身邊的靠墊往頭上一蓋,試圖将自己的情緒通通掩埋在厚重的棉花底下。

張懷瑜見他刻意回避,反而來了興致,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身體,追問道:“問你話呢。”

路知尋“啊”了一聲,随後回答道:“沒啊,我跟她能有什麽矛盾。”

“那是怎麽回事?你們前幾天不是還挺好的嗎?”

“對啊,怎麽回事呢?”

就連路知尋本人都搞不明白。

就好像她的情緒一晚上能變換好幾次似的。

“你悶在家裏能想出什麽答案?走,我帶你出去走走。”

面對張懷瑜如此熱情的邀請,路知尋不為所動。

他轉過身,背對着張懷瑜,深吸了一口氣。

可惜張懷瑜也算個難纏的人,他起身一把拉起路知尋的手臂,硬生生将他和沙發分離開來。

“你就不好奇畫室弄得怎麽樣了嗎?”他問道。

路知尋沉默了。

怎麽會不好奇呢?

她的一切他都很好奇。

但是,不請自來和糾纏不清,不管是哪個都讓人感到很厭惡。

“我還是不去了吧。”

路知尋說完剛想坐下,又被張懷瑜撈了上來。

“怎麽回事啊路大少爺,這不像你啊?”說罷,只見張懷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傳單塞進了路知尋手中,說:“現在開業大酬賓,可以免費體驗一節課呢。”

路知尋将傳單攤開在眼前,仔細閱讀了一番,随後将皺巴巴的紙扔回給了張懷瑜。

“兒童國畫課,年齡7-14歲。”

張懷瑜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笑嘻嘻地說道:“還真是。”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要放棄的意思,“現在小孩早熟,十歲就已經很高了,你打扮得年輕時尚一點,應該不成問題。”

路知尋拿起桌上的蘋果就想往張懷瑜的方向扔過來,吓得他立刻彎下腰躲閃。

“沒其他事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覺了。”路知尋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蘋果,臉上充滿了疲憊。

但張懷瑜既然來了,就不可能沒有備選方案。

他神秘兮兮地走到路知尋身邊,攬過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有一個侄女,今年剛上四年級,聽說她父母剛好想幫她報個繪畫班呢......”

聽到這裏,路知尋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變得熠熠生輝,他轉過頭看向張懷瑜,問道:“你的意思是?”

張懷瑜見他情緒有所緩解,便朝他挑了挑眉,“實話告訴你吧,我昨天開始恢複上班了,這麽多天沒去辦公室,這事情啊,快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眼神流轉間,他分明看見了路知尋眼裏的期待。

張懷瑜拍了拍路知尋的肩膀,笑着說:“這體驗課,就麻煩你帶我侄女去了。”

路知尋雖然很想一口答應,但仍假裝非常為難的樣子說:“行吧,張主編你平時也挺照顧我,這個忙我就幫了。”

雖然張懷瑜此時已經在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但嘴上還是哈哈笑着:“夠義氣,那吃完午飯我把我侄女送過來。”

路知尋點頭應下。

臨走之前,張懷瑜還不忘一步三回頭,對着路知尋囑咐再三:“麻煩你了啊。”

“到時候把她送回我辦公室就行。”

“加油啊!”

等路知尋拉着張懷瑜侄女的手出現在畫室對面的馬路上時,他才發現,張懷瑜說得沒錯,如今的小孩确實挺早熟的。

明明才四年級的學生,個頭卻已經在自己肩膀的位置。

看着路知尋帶着帽子墨鏡口罩這幅古怪的模樣,小女孩仰着頭問道:“路哥哥,你為什麽這幅打扮?”

路知尋目不轉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畫室,有些敷衍地回答道:“最近過敏了。”

小女孩看了一眼路知尋,又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後嘟起了嘴巴:“現在明明是綠燈了,我們為什麽不過去?”

這個問題可謂是問到了關鍵點,雖然路知尋很想回答,但面對如此稚嫩的臉龐,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但這個小女孩或許是繼承了她舅舅的雞賊,居然擅自猜測起來:“路哥哥你該不會不敢過馬路吧?”

“我們老師說了,紅燈停,綠燈行,只要走人行道就很安全的。”

路知尋的嘴角在口罩底下不停抽搐着,勉強朝着小女孩擠出一個笑容:“我會過馬路。”

又一輪指示燈變換,他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想要前進的趨勢。

她歪過頭,踮起腳尖往畫室內部眺望着,終于得出了結論。

“路哥哥,你該不會喜歡裏面那個長頭發姐姐吧!”

路知尋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等他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俯身問道:“心怡啊,是誰教你這樣說的?”

心怡撇了撇嘴,眼珠子轉得飛快,“我今年已經12歲了,班級裏誰喜歡誰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路知尋眯起了眼睛。

別說,她還真看得挺準的。

但他作為長輩,自然是不能承認這麽荒唐的推測,還是一本正經地教育着她:“不可以這樣猜測別人的感情生活哦,這是不禮貌的。”

心儀點了點頭,随後低下頭看了一眼手表,問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過馬路啊?”

遠處笨重的鐘聲非常默契地響起,此時已經下午兩點整。

路知尋深吸了一口氣。

确實,再這樣繼續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更何況今天自己是為了幫張懷瑜的忙才帶着心儀過來上課的,也不算是胡攪蠻纏吧。

他就這樣鼓舞着自己,勇敢地踏出了腳步。

馬路比想象中還要短,不到半分鐘,他們就站在了畫室跟前。

路知尋擡起頭,招牌上赫然寫着“春風畫室”四個大字。

或許是對于新鮮事物的迫不及待,又或者對路知尋剛剛的猶豫感到失望,心儀一把甩開了他的手,一蹦一跳地推門走了進去。

門口的風鈴聲響起,幾乎是同一時間,白瑛微笑着轉過身來,對他們說了句:“下午好。”

心儀顧不上怔在門口的路知尋,小跑着來到白瑛面前,甜美的聲音和剛剛嫌棄的口吻判若兩人:“老師好,我叫張心儀,今年12歲。”

白瑛的目光盡數被心儀吸引,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心儀小朋友是來學國畫的嗎?”

心儀挺起了胸膛,說話铿锵有力:“是的,學校老師都誇我畫畫很好!”

或許老師們都喜歡乖巧活潑的學生,白瑛也不例外。

平日裏鮮少言語的她居然伸出手戳了戳心儀肉嘟嘟的臉頰,眼神裏盡是寵愛。

心儀沖着白瑛咧嘴笑着,露出了七顆雪白的牙齒。

終于,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便立刻轉身朝着路知尋的方向跑來。

看到他仍像個木偶似的處在門口後,心儀拉着他的衣角便将他拖到了白瑛跟前。

“老師,這位是路......”

“陸國強!老師你好!”就在心儀即将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前,路知尋搶先一步報出了臨時想的假名。

他朝着白瑛伸出手,俨然一副家長姿态。

只不過由于他過于激動,高昂的聲音吸引了其他學生和家長的注意,當大家的目光紛紛往這邊聚集而來時,他的行為就變得更加可疑了。

心儀有些嫌棄地看着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白瑛看着路知尋伸過來的手,眼神略過他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臉頰,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陸先生你好,找個位置坐吧。”

路知尋頭如搗蒜,立刻轉身和其他家長坐在一起,眼神卻始終停留在白瑛身上。

白瑛引導着心儀去到位置上,誰料心儀卻不知道和白瑛說了什麽,随即轉身往路知尋身邊跑來。

路知尋只當是她因為第一堂課而感到緊張,表情也逐漸變得憐愛起來。

到底是四年級的孩子,不管再怎麽裝成熟還是改不了本性。

等到心儀終于來到他跟前時,路知尋溫柔地問道:“怎麽了心儀,不用緊張,老師脾氣很好的。”

心儀盯着路知尋沒有說話,她的眼神中竟有種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鄙夷。

“路哥哥,可以不要一直盯着老師看嗎?很像一個變态。”

似乎覺得光是這樣還不夠,她還補充了一句:“你這樣我很丢臉。”

身旁的家長們紛紛投來鄙視的目光,路知尋将自己的腦袋埋進了膝蓋中,将帽沿往下壓了壓。

在他因尴尬而低下頭的瞬間,白瑛的目光卻始終飄向他的方向。

或許是覺得他的打扮可疑,或許是覺得他妨礙了課堂。

她眯起了眼睛,手中的筆停留在宣紙上,漸漸暈開一片淡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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