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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腦袋掩藏在椅背下,但仍露出了頭發的一角,從身後看有些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

心儀對路知尋的古怪反應早已見怪不怪,打從他們剛見面,他就一直是這幅鬼鬼祟祟的模樣。

“怪叔叔”的标簽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年幼的心儀心中。

沒過多久,巧克力巴菲就被端上了餐桌。

有了美味的食物,心儀再也無暇去顧及路知尋和白瑛的種種,只悶頭大快朵頤,連鼻尖上沾了奶油都渾然不知。

等到懸挂于左上方的挂鐘時針轉向五點的方向時,白瑛所等待的人才邁着緊促的腳步踏進大門。

“不好意思,有點工作耽誤了。”

路知尋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從不遠處飄了過來,雖然從自己的角度無法看到他的長相,但光從聲音來猜,估計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成熟男性。

而白瑛為何約他一起吃飯呢?

一想到這裏,無數個猜想井噴似的湧入腦海。

路知尋咬緊了下唇,手心的冷汗幾乎要将手裏的紙巾浸濕。

“沒事,我也剛到不久。”白瑛沒有責備的意思,語氣中甚至帶着一絲喜悅。

路知尋将紙巾在手中揉作一團。

明明已經等了十五分鐘。

等到終于緩過神來,這位成熟男性才開口說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林,想必白小姐已經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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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尋将耳朵緊緊地貼在椅背上,雖然在旁人看來,這是個十分猥瑣古怪的姿勢,但他本人絲毫不在意。

他貼得更緊,連一絲呼吸都不想放過。

白瑛的回答十分有禮貌,“嗯,我聽我媽說了,她還說你在一家金融機構上班。”

此時,路知尋腦海中的想法已經有了基本雛形。

初步判斷,白瑛和這位林先生的見面,要麽是貸款,要麽是相親。

雖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根據白瑛前陣子對自己的态度,應該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點。

心儀面前的芭菲早已見底,她再也難以忍耐心中的疑惑,但又覺得自己此刻要是出聲就破壞了氣氛,于是從書包裏拿出一支筆,在紙巾上寫下一行字,用食指推到路知尋面前。

紙上寫着:你在偷聽什麽?

路知尋看了一眼心儀,思考半秒,拿過桌上的筆寫下:你看看,白老師對面坐着的人長什麽樣?

心儀将脖子探了出去,剛好能完整看到林先生的全貌。

她斟酌了一下語句,寫下:感覺很高,帶着眼鏡,長得有點像鼹鼠。

路知尋一頭霧水。

長得像鼹鼠究竟是什麽長相。

雖然難以想象,但總覺得應該跟帥哥搭不上邊。

就在他和心儀玩着傳紙條的游戲時,白瑛和林先生已經點好了菜,正式進入了正題。

林先生率先開口:“我聽說白小姐是個畫家?”

白瑛回答道:“愛好罷了。”

林先生繼續說道:“那也很厲害了,我從小就很崇拜畫畫畫得好的人,像我就不太行了,連線都拉不直。”

白瑛幹笑了兩聲,道:“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一樣。”

這樣的對話來回了好幾輪,幾乎都是林先生提問,白瑛回答,了無生趣。

不過現在貸款還要聊這些嗎?

雖然路知尋是聽說過有些機構會做背調,但這樣的閑聊實在大可不必。

心儀看着路知尋的模樣覺得好笑,也偷偷摸摸地從桌子底下鑽了過來,擠在他身邊,學着他的動作将自己的耳朵也貼上了椅背。

毫無意義的閑聊以服務員的來到而結束,一盤牛排被端了上來,“滋滋”的聲音在心儀和路知尋的耳膜裏不斷放大,灰白色的煙霧在他們頭頂略過,逐漸消散。

“白小姐平時喜歡吃西餐嗎?”

不得不說,和白瑛的“你問我答”比起來,這位林先生倒是顯得游刃有餘,想必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景。

白瑛用刀分隔着眼前的牛肉,刀具接觸到鐵盤的聲音尤為刺耳。

“不怎麽吃。”她回答道。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心儀對這樣的對話感到厭倦,整個人軟綿綿地躺倒在卡座裏,正當她準備原路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林先生又開口了。

“其實我今天是以結婚為目的來和你約會的。”

路知尋和心儀面面相觑,想被按下了靜止鍵似的一動不動。

路知尋是因為過于震驚而無法動彈,而心儀則是聽到了八卦過于興奮。

白瑛沒有說話,只有輕微的咀嚼聲從椅背後方傳來。

路知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仿佛有一塊巨石将他的胸口壓得透不過起來。

原來她并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不想跟我談戀愛。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逐漸渙散,盯着心儀的眼神也失去了焦點。

路知尋确實猜錯了,白瑛今天就是來相親的。

但不管怎麽想,這個詞語都和她很不般配。

他強壓着想要沖上去質問她的沖動,再次蜷縮回了卡座角落,憤憤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

如果此時自己突然出現,應該以什麽身份介紹自己呢?

師弟?朋友?抑或是多年的暗戀者。

無論哪個,他都沒有資格去幹涉她的私事。

椅子背後的人沒有關注到另一側暗流湧動的情緒,仍然低着頭吃着盤子裏的食物,時而擡頭回答一下林先生的問題。

與路知尋比起來,這位林先生倒是顯得比他更有身份和立場。

不知看到了什麽,林先生突然笑了起來,“你慢點吃,都滴到衣服上了。”

聽到這裏,雖然看不到白瑛此時的表情,但路知尋還是感到一股無名怒火直沖他的天靈蓋。

他正想拍桌而起,身旁的心儀卻搶先一步。

只見她小跑着來到白瑛那桌,假裝偶遇似的長大了嘴巴。

“白老師,你怎麽在這裏呀?”

心儀雖然人小鬼大,但演技着實尴尬。

這一句捧讀似的招呼別說白瑛了,就連路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但白瑛并沒有在意,只是問了句:“你和叔叔一起來吃飯嗎?”

路知尋在心裏暗暗地糾正道:“是哥哥。”

眼看着心儀就要坐到白瑛身邊,路知尋也順勢走了過去,将林先生擠到了一旁。

他看了一眼狀況外的林先生,笑嘻嘻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孩子比較調皮,沒打擾你們吧?”

林先生倒也實誠,直接說:“其實有點打擾。”

但這句話立刻被心儀的尖叫聲蓋過:“哇!白老師喜歡落日男孩嗎?”

路知尋不解,立刻接了句:“落日男孩是什麽?”

心儀有些不耐煩地朝他翻了個白眼,解釋道:“路哥哥怎麽這個都不知道?這可是現在最流行的男子組合。”

路知尋對追星确實不感興趣,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白瑛居然把“落日男孩”的鑰匙扣別在自己的包上。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回憶了幾秒,說:“這個是之前抽獎抽到的。”

心儀此時情緒特別高昂,她央求着白瑛将鑰匙扣賣給她。

而原本作為主角的林先生此時卻被晾在一旁,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看到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路知尋在心裏忍不住給心儀翹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張懷瑜的侄女,辦事果然和舅舅一樣靠譜。

無法加入到心儀和白瑛的對話,林先生便将眼神投向了坐在他身旁的路知尋。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問:“你在室內還戴着墨鏡口罩?”

路知尋自知自己的打扮确實奇怪,只好再次解釋道:“我過敏了。”

林先生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接着從西服的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路知尋,說:“我叫林斌,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時聯系我。”

路知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只見林斌的名字下方寫着一行小小的字:精算師。

雖然對這個職業不太了解,但聽說似乎是個高薪職業。

想到這裏,他原本竊喜的心情瞬間又變得複雜起來。

他藏在墨鏡下的雙眼再次充滿了敵意,如同一只惡狠狠的豹子,随時都準備跳起來咬住對方的喉嚨。

路知尋随意地将名片塞進口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剛進入口中,林斌才臉色為難地提醒道:“這杯是我的水。”

路知尋臉色頓時僵住,他将杯子緩緩放回原位,立刻轉移話題道:“我聽說金融行業的人都挺花心的,是真的嗎?”

林斌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刻板印象,便低下頭笑了,“很多人都這麽認為,但是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就很傳統,比較信奉一生一世一雙人。”

真肉麻。

路知尋撇了撇嘴,“你的意思是以前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嗎?”

“是的。”林斌點了點頭。

“怎麽可能。”似乎是故意不願意相信似的,路知尋出于本能般質疑着他。

要是他真如自己所描述的那般好,那自己豈不是毫無勝算。

一個長相正常,年入百萬,還沒有談過戀愛的男人,恐怕只存在于言情小說中。

而自己,一位整天無所事事,沒弄出什麽名堂來的小畫家,最多只能充當配角。

其他倒是無所謂,但至少在白瑛的世界裏,他想成為主角。

說完,他有些心虛地看向白瑛的方向,發現她此時正陪心儀玩着填字游戲,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林斌比路知尋年長許多,自然不會跟他計較這些,他看着路知尋唯一露出的一片皮膚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好心提醒道:“你熱嗎?要不把口罩摘了吧,這裏也沒其他人。”

“我是空氣過敏。”路知尋再次解釋道。

然而越解釋越顯得可疑。

本還想跟林斌再扯些皮,但張懷瑜不合時宜的來電打亂了路知尋原本的計劃。

他接起電話,聲音中帶着些怨氣:“幹嘛?”

電話另一邊的張懷瑜對此時的狀況一無所知,便問道:“怎麽了?你們現在在哪裏?”

“在吃飯。”

話音剛落,路知尋擡起頭,便看到張懷瑜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甚至懷疑張懷瑜是不是給自己的手機裝了GPS定位,轉頭卻看到心儀手腕上的電話手表尤為引人注目。

張懷瑜很快便看到了路知尋和心儀,小跑着往這邊趕來。

嘴裏還念叨着:“剛剛有些事情忙忘了,消息都沒看到。”

他走到心儀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走了心儀。”

張懷瑜的眼裏只有心儀,所以并沒有注意到,白瑛和路知尋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白瑛看到張懷瑜後,似乎明白了真相,便将眼神聚焦在路知尋身上。

這時,張懷瑜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錯誤,忍不住低聲說了句:“壞了。”

在白瑛開口之前,張懷瑜便拉着心儀和路知尋逃離了“犯罪現場”。

至于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恐怕只有白瑛和林斌二人清楚。

路知尋一步三回頭,恨不得将眼睛粘在那張桌子上,時時刻刻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看呢。”張懷瑜看到路知尋這幅樣子,居然回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或許是在那一瞬間,他和路知尋徹底共情了。

于是他非常好心地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理由:“以後心儀的國畫課,都拜托你了。”

路知尋沉默了。

他低着頭,用腳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張懷瑜用手肘推了推路知尋,調笑道:“怎麽了,還不樂意了?”

路知尋擡起頭望着他,問:“她是不是讨厭我了?”

張懷瑜不解:“發什麽瘋呢?”

“她明明說了讓我不要再糾纏她,我還這麽恬不知恥。”

聽完這話,張懷瑜忍不住誇贊道:“恬不知恥,這個成語用得好。”

但在下一秒,他又說道:“沒關系的,臉皮厚的人才是世界的主宰。”

“什麽歪理。”路知尋吐槽道。

“真的,你信不信我,白瑛這個人最禁不起磨了,你就是應該臉皮厚。”

“不會讓人覺得很煩嗎?”

張懷瑜思考了幾秒,說:“反正橫豎都是死,看開點吧。”

路知尋和張懷瑜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并肩走在灑滿星光的小路上。

不過有一句話張懷瑜說得很對,橫豎都是死。

如果無論如何都無法達到有她的對岸,但他此刻就只有一個夢想。

想見她,很想見她,無論如何都想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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