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兄弟 他想搶爺的老婆

風長天的铠甲算穿對了, 堅硬的明光铠阻擋了大部分箭矢,只是擋不住榮王的破甲箭。

“卟”地一聲,他的右臂中箭。

又一聲, 他的左腿中箭。

可他沒有停下腳步,依然在往前, 目光一直死死定在榮王身上。

榮王直有一種被猛獸盯牢的寒意,大聲命令:“殺死狂徒者, 賞金千兩!不, 萬兩!”

血一滴一滴從風長天傷處灑落, 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每一點滴血落進雪地裏,都染紅了小小一團。

風長天卻像是半點也不以為意, 語氣卻甚是輕松,“豁,真是有錢。”

榮王不敢置信地看着風長天。

風長天擒穆騰那一幕他沒有親見,事後聽人們說起,據說是穆穆一刀砍向風長天, 風長天不避不讓, 坦然受了這一刀,然後一只手将穆騰拉下馬來。

直到穆騰被縛得結結實實, 人們才發現, 風長天身上毫發無損。

榮王對此嗤之以鼻。只當這些人為了吹捧新帝, 當真是信口開河。

他見識過穆騰的本領,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赤手空拳不傷一絲一毫就生擒穆騰。

但現在, 他有點信了。

這個男人的武功或許沒有傳聞中那麽神奇,但體內卻仿佛住着一個逆天般強大的靈魂,天地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停下腳步。

身為帝王, 風長天難得出宮一趟,尤其還是像現在這般獨自一人。又兼姜家找人,封鎖長街,閑雜人等悉數退避,這樣的天賜良機不會再有下一次。哪怕準備并不充分,榮王也還是當機立斷,賭了。

皇權之争,向來是世間最大的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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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則坐擁天下,輸則身首異處。

已經上了賭桌,哪有中途離場的道理?!

榮王止住自己想要後退的步子,再度拉弓上弦,三支箭對準向他沖來的風長天。

巷子裏傳來轟然一聲響,一團火光直沖九霄,呼啦啦燒得異常旺盛。

榮王的視線為這火光一映,箭尖頓時偏了三分。

榮王沒有再看那三支箭,也沒有再看風長天,他望向不遠處的那團火光。

好的箭手從來不會因為光線的改變而影響準頭,只是這團火放得太過及時。不單百姓和府衙的人會聞訊而來,正滿街搜尋姜雍容的姜家府兵和捕快們會第一個沖過來查看究竟。

而他殺不殺得死風長天還是未知之數,就算殺死了,也來不及毀屍滅跡,掩蓋弑君的罪行。

榮王握弓的手垂了下來。

朱漆描金的長弓,襯得修長的手指沒有一絲血色。

幾乎是同時,風長天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沒有動,沒有掙紮,甚至沒有看風長天。他的視線看着火起的方向。

着火的是巷內的一所宅子,宅門前,姜雍容緩緩走了過來。

一名作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面無表情跟在她的身後,但榮王眼中只有姜雍容一個人的影子。

她的步履優雅而端莊,好像腳下所踏的不是普通的小巷,而是乾正殿的大朝典。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姜家見到姜雍容的情形。

那次他約好姜安城出去射箭,姜安城因為沒背出《尚書》而被滞留在書房,久久沒能出來,于是他尋到書房,然後就聽到一個好清脆好清脆的聲音,字字清晰地背那佶屈聱牙的上古文字。

他趴上窗頭,瞧見了書房裏那個小小的背影,穿着雪白的上襦,朱紅色齊胸長裙,上面是金線繡着的一只只蝴蝶。

頭上用與裙子同色的絲帶束着兩只圓溜溜的小小發髻,雙肩端正,站得筆直,像一朵秀挺的花苞。

姜安城率先發現了他,那個小身影也順着姜安城的視線,轉臉向窗口望過來。

榮王聽到自己在心裏“啊”了一聲。

榮王頓時抓不牢窗臺,“啪”地一聲,跌進了窗邊的花叢中。

很久很久以後,他每一次見到姜雍容,心底那聲“啊”都會浮現。

即使是此刻被風長天扼住了咽喉,命在旦夕,一身富貴權勢即将付之東流,看到姜雍容走來,心中的那一聲,依然那麽清晰。

“雍容……”他向着姜雍容伸出手,五指張開,朱弓落地。

他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笑得凄涼,“真遺憾,我到底還是沒有當皇帝的命,沒辦法迎娶你……”

姜雍容站住腳。

他眼中的溫柔與酸楚是那麽的明顯,明顯到讓人無法忽視。

她怔住了。

他是二哥的好友,是姜家的常客,因為箭術出衆,所以她在學六藝之時,他會從旁指點,且指點到位,能讓她原本的老師自愧不如。

少年的時光似乎永遠是晴朗的好時光,無論春夏秋冬,有二哥的地方就有榮王。他們一起談論天下大事,也談論塞外長歌,江南風月。

有時她會加入,就像所有的小妹妹那樣,靜靜地聆聽。

“阿容你覺得呢?”

每當這個時候,榮王總會問上這麽一句,臉上也總是帶着笑容,是溫柔明亮的笑意,仿佛無論她說什麽他都很樂意聽。

一個溫柔的、好脾氣的大哥哥。

——這便是他從前在她心中的全部印象。

是到她封後的前一天,他來道喜,送給她一幅前朝空境道人的塞外飛雪圖,她道謝接過,卻發現他并未松手。

他的手握着畫軸的另一端,因為握得太過用力,指節微微發白。

她微微訝異,擡起頭,就看到他的眼中滿是痛苦。

“阿容,我知道你只能嫁給皇帝,但是真可惜,我不是皇帝……”他離得這樣近,姜雍容才發現他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濃重的酒氣,“阿容,若我能當皇帝,那該有多好?”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讓姜雍微微吃驚。

“阿律,你醉了。”二哥半扶半抱,把榮王拉走了,他的聲音還傳過來,“沒有那個命!你知道嗎?我就是沒有那個命……”

姜雍容忽然發現一件事。

她學樣樣東西都快,但只有對感情,好像遲鈍得很。

那麽多年,她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榮王喜歡她。

現在,又幾年過去,她是到了這一刻,才知道榮王竟然這樣喜歡她。

——他要殺風長天,竟是為了她?

姜雍容緩緩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王爺,你喜歡錯人了,我并不是能讓人幸福的女子。”

榮王微微笑了,這個笑容又恢複到了少年時候在姜家花園的那段晴朗時光,他輕聲道:“喜歡就是喜歡,哪裏有什麽錯?”

說着,他望了望他的随從們,随從們手裏依然握着弓箭,一臉情急,但主子的喉嚨捏在在風長天手裏,他們動也不敢動。

姜家府兵來得最快,其次是京兆府的人,外頭還裏三層外三層圍了想看熱鬧的百姓。

“他們跟着我多年了,沒能得個好下場,勞煩你為他們收個屍吧。”

榮王的手最後将她的手握了一握,彼此知道這将是此生最近的一次接觸,也将是最後的一次。

弑君之罪,罪無可恕。

“我答應你。”姜雍容輕聲道,聲音裏有一絲哀戚。為榮王,也為那些純淨的年少時光。

若這是一場豪賭,她就是那個讓他滿盤皆輸的人。

因為她站在了風長天這一邊。

一只手握住姜雍容的手腕,将她的手從榮王的手心裏抽了出來,風長天喝道:“幹什麽?!當爺是死的麽!”

他扼着榮王咽喉的手用勁,榮王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但沒有掙紮,一聲不吭。

“喲,”風長天挑了挑眉,“不怕死?”

榮王冷冷地看着風長天,困難地擠出幾個字:“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嗯,是條漢子。”風長天端詳他半晌,忽然松了手,“爺喜歡漢子。”

榮王的咽喉甫得自由,踉跄後退,直跌在地上,雖然極力忍耐,還是忍不住一陣毫無風度的狂咳與喘息。

巷口的人越來越多,京兆府尹匆匆趕了過來,下跪行禮:“陛下,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閉嘴。”風長天看也沒看他,眼睛只盯着榮王,口裏吩咐道,“把這條巷子堵了,別讓人進來。”

“是,臣遵旨。”京兆府尹連忙領命去了。

“願賭服輸,好得很。只是你射爺三箭,爺只掐你一下,未免太不劃算了。”風長天說着,手握住肩頭那支箭,用力拔了出來,握在手裏,“你在爺身上捅了三個窟窿,爺當然也要在你身上捅回來,這才公平。”

“陛下!”姜雍容忍不住出聲,“榮王弑君犯上,按律當誅,該交刑部議罪,陛下不該動用私刑……”

她的話沒說完,風長天轉臉看着她,眼睛睜得大大的:“雍容,你幫他說話?!他想殺我啊!你看!”他舉着那支箭,“這上頭可是我的血!爺要差上那麽一點點,這會兒早就被射成一只篩子了!”

“……”姜雍容不敢多看,“妾身只是想請陛下公事公辦……”

“他想搶爺的老婆,這叫什麽公事?這就是私仇,當然得私了!”風長天說着,道,“雍容你最好閃邊,殺人這事兒不大好玩兒,也不大好看。”

姜雍容轉身。

最後一眼的視線,是那支箭尖上猶滴着血,被風長天高高揚起,用力朝榮王身上紮下去。

她的心狠狠地揪了起來。

明知道皇權之争免不了殺人流血,明知道上位者該殺伐果決,也明知道榮王罪有應得,可是,一條人命就在這樣在面前消失,這種感覺太令人難受了。

她的腳步忽然頓住。

因為耳邊并沒有響起慘呼或者悶哼。

她猛然轉身,就見箭尖停留在榮王的左肩上,相距不過半分。

榮王的袍服一色奢華無比,這一件錦袍上繡連枝翠鳥紋,肩上就停着一只,翠鳥的眼睛鑲着兩粒紅寶石。

錦袍是紅色的,寶石也是紅色的,遠看并不顯眼,近看才覺不同凡響。

箭尖就停在紅寶石上。

風長天伸出手,摳下一粒紅寶石,對着天光看了看成色,臉上的線條一下子就柔和了下來。

再打量榮王時,神情十分慈祥,就像是八十歲的老爺爺看着自家唯一會掙錢的小孫子,慈眉善目地問:“兄弟,你這衣服上,一共鑲了多少顆?”

榮王:“……”

姜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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