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兩人半夜去車庫開車，要不是顧念着蘇杭要開車，估計這會兒賀栖照樣扣着他手不放。

蘇杭心裏煩躁，将車開在路上的時候都還氣不順。

基地不遠處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捷超市，蘇杭下去買了藥，就這麽點距離，賀栖還要下車跟着他。蘇杭就不明白了，怕什麽？怕他跑路，這車不是還在這兒停着的嗎？

蘇杭提着藥出來，問，“餓不餓？”現在都快兩點了，估計餓肯定是有點餓的了。

果不其然，賀栖依言點頭。

“吃夜宵去。”蘇杭說着，自顧往前面的夜市去，賀栖跟着他後面走着。

蘇杭怕賀栖不喜歡人多，找了家烤魚店，要了個包間。

随便點了點東西，趁着還沒上菜，蘇杭幫賀栖把燙傷的手解決了，“回去記得別碰水，不然估計會發炎，到時候等結疤了再碰。”

賀栖應聲，“好。”

蘇杭并不是很餓，吃了兩口算意思，嘴裏叼根煙默默看着賀栖吃。

蘇杭有話想說，不知道怎麽開口，賀栖也不例外，兩人因此倒是一時間相對無言。賀栖只能顧着低頭吃東西。

蘇杭點了煙，看着外面的夜景，一邊用手機看着最近需要處理的事情。

賀栖偷偷瞄了他幾眼，問，“你吃好了嗎？”

蘇杭頭也沒有擡，“我不餓，你慢慢吃，我等你。”

滿手機密密麻麻的文字，蘇杭一個字也看不清，明明平日裏再熟悉不過的話，現在看起來跟尼瑪的鬼畫符一樣，看得蘇杭有種砸手機的沖動。

他翹着二郎腿，一會兒換左腿，一會兒換右腿的。賀栖終于再次問，“你是想回去了嗎？”

“不是！”蘇杭斜觑他一眼，“吃你的烤魚去。”

賀栖，“……”發什麽脾氣，明明剛剛說話那麽過分的人是你，我才是應該生氣的那個才對！

蘇杭正眼看他，想起剛剛兩人在基地三樓的無論怎麽看都顯得十分怪異的場景，松了松肩膀，盡量驅散這種怪異的感覺，裝作不在意地問，“你和家裏面還有聯系嗎？”

賀栖捏着筷子的手一頓，嘴唇動了動，但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行，看這個樣子，估計多半是不聯系了。也是，他家裏面肯定也不樂意讓他做這樣的事情。

蘇杭接着追問，“你不想回去？”

賀栖搖頭。

蘇杭不解了，“為什麽？那不是你家嗎？再說了，按道理，你家裏面現在應該不會逼你逼得太緊才是，你好好讀書，将來要做什麽，都會給你安排的，你就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不就好了。”

“不想按部就班。”賀栖埋着頭，“我想做的事，他們不允許，所以我不和他們聯系。”

“你想做什麽？”蘇杭挑眉，“打游戲？”

賀栖擡頭看他，心裏五味陳雜，但最終還是選擇一言不發。

“小孩。”蘇杭隔着兩人中間還在袅娜冒着熱氣的烤盤叫他，“我其實并不反感你待在Glory。”

賀栖錯愕，“那你還……”

“我只是不想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以前給我說過，你說你不喜歡打游戲。我不想你是為了誰才去做你不喜歡的事情。”蘇杭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些隐而不發的情愫，“我……希望你可以過得開心一點，你能明白嗎？”

蘇杭以前從沒有想過給賀栖說這樣的話，他和賀栖立場不同，賀栖可以對他擁有區別于親人、亦或是朋友之間以外的感情。但是蘇杭不行，他不能放任自己将這種不能宣出于口的感情放大，直至擺到明面上來。

不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讓自己有了這種情愫，但是蘇杭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陷進去。換句話來說，趁他現在還能控制自己，他不能讓賀栖也陷進這種莫名的糾纏中來。賀栖還年輕，他還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且蘇杭也做不到完全不去注意他的小孩，他心動一次不容易，再者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凡賀栖對他服軟，他是真擔心自己控制不住想對賀栖做點什麽。

更何況，賀栖對他是很言聽計從，但是蘇杭從來都不确定賀栖對于自己的依賴性到底是什麽感情。

也許他真的是只是拿自己當哥哥，蘇杭其實不太明白自己是什麽時候對這個小孩動心的，只是發現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犯罪一樣。他本身立場在賀家就特殊，要是自己對這小孩還有特殊的想法，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好吧，他不是人，他對賀栖真的有想法。

所以，他一方面要克制自己，一方面又希望賀小孩能過得開心一點。

至少在以前是需要克制的，畢竟那時候的賀栖還是個未成年。而且怎麽說呢，蘇杭也有過很長的時間搞不清自己對于賀栖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可憐這個小家夥，所以相對的産生了照顧他的想法，才會覺得那是喜歡。

可是後來蘇杭仔細一分析，他壓根也不怎麽照顧賀栖，畢竟賀栖還是住在賀家的，他也只是偶爾才回去。

想明白後，就簡單了，離這個小孩遠一點就行了。

但是他想不到賀栖會這樣，剛剛在基地的時候，賀栖抓着他的手，親吻他的手心的時候，蘇杭就覺得很怪異了。

賀栖的做法很奇怪，不像是平常的對待親人或者是朋友之間會做出的反應。對此，蘇杭大概能猜到賀栖對他或許有那麽點不一樣的想法。

所以，蘇杭覺得自己不能一直繼續什麽都不作為，有些話應該說清楚才行。

賀栖一怔，他不知道蘇杭不願意讓他呆在Glory的原因竟然是這個，反應過來後，他才想起自己确實是給蘇杭說過這樣的話。

他心頭驀然一軟，蘇杭記得，這些小事他都記得。

有團東西突然堵在了賀栖喉嚨口，賀栖費力的張了張口，半晌才讷讷說了一句，“沒……沒有不喜歡。”

“你不用勉強。”蘇杭将手機反扣在桌子上，“你之前說過，我不在的時間，是你幫我扛起Glory的，現在我回來了，你不用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賀栖眨眼睛，下意識順着蘇杭的話說道，“我沒有不想做。”

“自己樂意的？不是因為我？”

賀栖眼眶有些發紅，“因為你才樂意的。”

蘇杭，“……”

不知道是不是被熱氣熏的，賀栖眼睛又開始起水霧，他擡手一抹，“我只是想挨着你，你不要嫌我煩。”

蘇杭下意識，“你煩死了！”

賀栖，“……”

蘇杭沒好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啊？！”

賀栖再次埋着頭，“我知道的。”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能怎麽辦，一年前，這人在自己面前說了那樣的話，他根本就不敢去找蘇杭，也不敢打聽關于蘇杭的任何消息，這是他能想到的可以接近蘇杭最可靠的辦法了。

蘇杭看到他這副沒脾氣的樣子，更來氣了，“你知道個毛你知道，我就疑惑了，你非要跟着我幹什麽，你不能回家去嗎？”

賀栖偏過頭，擡手抹眼睛。

蘇杭，“……”他是真的不理解，為什麽這小孩一在他面前就能綿軟成這個樣子呢？動不動就哭鼻子是搞什麽鬼？！

眼淚抹好了，賀栖低着頭，“反正我是不會走的，随你怎麽說。”

“行。”蘇杭舔了舔嘴唇，“那我問你，你非得跟着我是為什麽？為了繼承我的遺産？”

賀栖額角沁汗，指尖掐在桌沿上，微微泛白。

如果自己現在對蘇杭表明心意，他會不會更加反感自己？會不會更想把自己弄回去？他好不容易等到蘇杭回來，好不容易等到蘇杭回來Glory，他真的不想再讓蘇杭離開了。

蘇杭察覺到他的不适應，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不打算再問，“得了，不想說就算了，吃好了嗎？好了就……”

“你也可以繼承我的。”蘇杭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賀栖打斷了，“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財産繼承人。”

蘇杭，“……”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對不對？

他看着很明顯十分認真的賀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看外面的夜景，來來回回好幾次，“不是……你……你懂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嗎？”蘇杭盡力把控着語氣，“我開玩笑的。”

賀栖眸子微光閃動，心口一沉，嘴唇微微顫動，他嗫嚅着，“我……我是認真的。我就是這樣，從以前就搞不懂你說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說什麽我都當真。你說來看我，我當真；你說會陪着我，我也當真；你說會照顧我，我也當真；你說不要我，讓我不要跟着你——”賀栖抿了抿唇，“我也當真。”

他擡頭，注視着蘇杭，“所以，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蘇杭覺得自己雙手有些發僵，“不是，那……小孩……我沒有當你老爸的打算啊。”

賀栖沉聲，“我也沒有！”

蘇杭愣了好一會兒，終于失笑，他擡手掩唇，嘴角挑起的弧度一點一點變大，“诶。”蘇杭揚了揚下颌，“小孩。”

“嗯？”賀栖表情不解地應了一聲。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當你的老爸，也不想當你的叔叔，也不想當你的哥這些籠統的親戚關系，任何一個我都不想當。我說的關于財産繼承人的說法，是指兩個毫無血緣親疏關系的那種，你能明白？所以——”蘇杭拇指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食指撫在自己的眉骨上，擋住了頭頂發散的燈光，确定以此能夠掩映住自己眼底所有的情緒，輕聲道，“想仔細了再回答。”

賀栖問，“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唔？”蘇杭放下手，挑眉盯着賀栖看了幾秒，心裏感覺很有趣，眼尾不由微微挑起，浮現出一絲笑意，“看你說什麽吧，滿意的話，我就認真。”

賀栖閉上眼睛無聲地呼了口氣，時間仿佛被魔法拉得很長很長，夜風從窗外襲來，拖曳着于半空中無聲奏響的樂章，從他們凝視的微光中迤逦盤旋升空。

他睜開眼睛，用着極其清晰緩慢的語調，确保對方可以聽清楚他的每一個字，“就是可以牽手、擁抱、接吻的關系。”

每個字音都像是低吟的咒語，閃爍着足以灼目的光點，落在土壤裏，發芽、抽枝，再緩緩開出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