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窗外天色已經很晚了，玻璃窗上映出包間天頂上的燈光，偶爾有外間吵嚷的人聲借由着風聲裹挾而來。

蘇杭垂眸，拿着筷子無意識地在烤盤裏面夾了幾下，我是在做什麽呢？他心想，賀栖的這個答案，他應該是滿意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蘇杭覺得心裏亂得很，千頭萬緒難以言表，什麽想法都搞不明白了。蘇杭半晌感覺有點自嘲，只覺苦澀由喉管裏蔓延上舌根，他搖頭呼了口氣，剛打算站起身，才放下筷子準備去拿手機的動作陡然僵住。

——一道身影擋在他的身前，扣住了他拿手機的手，溫熱的手心就這麽貼合在他的手背上。

這小子是抓上瘾了是吧？！

“我沒有非要個答案，但是我今天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他們一坐一站，賀栖看着他，擋住頭頂發散的燈光，整個人都浸在灰暗的光暈裏，襯得他那雙眼睛熠熠生輝，“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蘇杭喉嚨裏像堵住了什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許久才嘶啞道，“小小年紀，懂什麽啊。”

“我成年了。”

“是，你成年了是沒錯……”蘇杭嘴唇微張，這話怎麽有點不對勁？

賀栖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聲問，“我現在已經可以合法談戀愛了，也不是早戀了。”

賀栖這個人，明明看起來就像個冷淡、不近人情的酷BOY，但是當他指腹微微摩擦在蘇杭的手背上的時候，竟意外帶出一種溫熱柔和的貼心之感。

“哥。”他輕聲叫着蘇杭，追逐着蘇杭飄忽的視線，“我只希望你不要趕我走，也不要離開，反正我比你小，我有機會追上你的。”

雖然是很真摯的情感表露，但是蘇杭聽着怎麽覺得怪怪的，賀栖是在說他老對不對？他就是在說他老是吧？！

蘇杭不看他，低着頭，終于沉聲道，“關于以前的事情，你真的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我那時候說話那麽難聽，你也不生氣？”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蘇杭不解，“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是為你好的？”反正就蘇杭而言，當時他離開之前對賀栖言語中傷，是真的看不出對他有半分好的。

包間裏只能聽見一長一短的呼吸,半晌賀栖輕輕地，“反正你就是為了我好。”

蘇杭不語，盯着腳下的地面，很久才說，“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今天說話的含義什麽，不要被一時的感觸蒙蔽了心智。”他站起身，掙開賀栖的手，“今天我就當沒有說過這些，回去之後，你還是Glory的小隊長，我也只是剛剛回來的替補。”

賀栖臉色微微地變了。

蘇杭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麽這麽軟呢？”軟得我都想欺負了。

賀栖眼眶一紅，埋着頭，“可是剛剛你問我的時候，你明明就笑了。”

蘇杭笑起來反問，“所以你是因為看我笑了，才這樣說的，其實那不是你本來的意思？”

“不是的。”賀栖搖搖頭，“你不笑我也會說的，你問我，我就說。”

蘇杭不逗他了，“我話還沒說完，你別這麽快起反應行嗎？”

賀栖，“……”

蘇杭站在他面前，就這麽若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下那雙眼底閃動着些許戲谑的光彩，“我聽到你這樣說，覺得開心。不過呢——”他話鋒一轉，“但是我其實不肯定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說話的意義，所以呢，就先保持現狀好了，反正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機會還很多，不是嗎？”

賀栖沒吭聲，面頰似乎有點發熱和不自然。

“問你話呢，嗯？”蘇杭擡手勾了勾賀栖耳梢後的頭發，“怎麽樣，等到你是真的明白了，你看這樣行嗎？”

“那現在我們就沒有名分嗎？”他聲音有一點微微的喑啞，還有些驕矜的期待。

蘇杭心裏最深的地方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戳了一下，不由莞爾，“有啊，隊長和替補。”

“可是你知道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蘇杭不太敢正視他的凝望，瞅着剛剛這人被燙傷的左手，心裏感覺有一點荒謬，那種情況下，他是怎麽做到一聲不吭，直到火光熄滅的？

他呼了口氣，嘗試讓自己放松下來，“就是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所以我希望你能真的确定自己可以去承受這份感情，而不是因為我曾在你心裏占據了和別人不一樣的位置，因此所産生的錯覺感才導致你認為你是這種感情，明白嗎？”

蘇杭不用擔心任何外力，但是他擔心賀栖做不到如此，奔赴這樣的事情，單向的真的太累了。他走到今天這個份上，得到的都握在手中，得不到的也不會産生什麽強取豪奪的想法。但是賀栖不一樣，蘇杭對待賀栖一向克制，該狠心就狠心。所以，賀栖對他示好，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但是他要讓賀栖清楚明白自己說的話是什麽分量。但凡如果賀栖只是因為對他們以前的相處所産生的錯覺感，或者只是一時興起，蘇杭不确定自己能夠有氣量放過他。

賀栖一刻也不停歇，“我确定，我沒有錯覺。”

“……”蘇杭無聲罵了句髒話，“回基地去！明天準備預熱賽練習！”

“我又不參加。”

“你是隊長，你要看，幫他們分析形勢知道嗎？”

“不想分析，我想讓你給我個答案。”

蘇杭嗆他，揶揄道，“剛剛誰說的自己不是非要個答案的？”

賀栖臉色一紅，支吾着，“那……那是因為……因為你之前都不說話，但是現在你……你說了聽了我的話覺得開心，反正你說以後機會多，那為什麽不從當下把握時機呢？而且……而且要是等着以後的話……那，那得錯過多少啊？”

蘇杭，“……”

“嗯？”賀栖再次握住了蘇杭的手腕骨，很溫和地,甚至微微低下頭将嘴唇貼在蘇杭冰涼的臉頰邊，小聲問，“給我個名分嗎？”

何止一個名分，蘇杭磨牙，我現在簡直想給你一頓毒打！

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蹬蹬蹬響，迅速由遠而近，“砰砰砰……”服務員敲門進來，“不好意思，這邊客人有點……”

兩人閃電般松了手，賀栖擡手揉了揉耳朵，不自然地一直盯着蘇杭瞄。

蘇杭面色無異，揣上手機徑直出去了。

其實那服務員并非有意打擾，他們早先的時候點了小龍蝦，但是當時已經沒貨了，現在又送了過來，所以服務員才想着過來問一下他們還要不要。

蘇杭付了賬，先行一步去了車上，等着賀栖慢自己幾步走過來。

回去的時候，賀栖全程欣賞夜景，蘇杭覺得好笑，到基地還不忘揶揄他，“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

蘇杭不知道的是，賀栖全程都在憤憤磨牙，要是剛剛那服務員不進來打擾，說不定自己可以親一親蘇杭。艹！賀栖覺得自己腦子都被氣得不靈醒了。

蘇杭點了支煙，一手搭在方向盤上，“說真的，以前的事，你真的不生氣？”

賀栖偏頭看他，有點詫異蘇杭為什麽又提起這件事，他說，“氣的。”賀栖輕聲，“當時是氣的，後面就不氣了。”

“怎麽又不氣了，自己想通了？”

賀栖移開視線，繼續盯着外面，“當時沒怎麽想通，但是不氣了。而且……而且你回來的時候都已經給我道歉了。”

這話聽得蘇杭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算哪門子的道歉啊？

“行吧。”蘇杭吐了口煙圈，“以後有機會讓你想通的，回去睡覺吧，手記得不要碰水。”

蘇杭正準備開門，結果手卻一下子被按住了。

蘇杭一擡頭，果不其然，正好撞進了賀栖的眼睛裏，賀栖面無表情，但是瞳孔閃爍微光，似乎帶着一點隐秘的期望。

蘇杭一頭霧水。

“哥。”賀栖面色微微發紅，小聲說，“你能親親我嗎？”

蘇杭，“……”

見蘇杭一直不回答，賀小孩耷拉着肩膀，就連頭發都好似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不行就算了。”

“嗯？”蘇杭倒是愣了一會兒，這麽好說話？

他打着商量的語氣，“那換我親你。”

蘇杭，“…………”

昏暗中彼此近距離注視的眼睛都閃着微光，蘇杭別過視線，不去看他，淡聲吐出兩個字，“不行。”

“不行就不行吧。”話是這麽說，但是賀栖并沒有放開他的手。

兩人貼合的手心烘烤着彼此，借由這點溫度沿着血管紋路一點點攀升，直抵神經中樞，帶來酥酥麻麻的觸感。蘇杭不自在地動了動指節，幅度并不大，但還是被賀栖捕捉到了，他用力抓得更緊了，“真的不行嗎？”

“……”蘇杭覺得自己的心跳好似已然紊亂了，他感覺到這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燙的視線，半晌終于輕聲道，“好。”

話音才落，蘇杭隔着扶手盒，俯身過去，将拇指指腹摁在賀栖的嘴唇上，就這樣吻在自己的拇指指節上。

賀栖覺得不對勁，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蘇杭微微一笑，接着按着他的頭湊在自己的面前，低頭在賀栖的額頭印上一吻，“行了。”

仿佛柔軟的羽毛從心尖上一掠而過，賀栖恍然擡頭。

賀栖不說話，蘇杭也沒要求回應什麽，他們就這麽彼此對視着，就好像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情愫都在此刻随着體溫緩緩上升，在這一方空間盤旋回蕩。

“你笑什麽？”良久後，賀栖突然輕輕地問。

“笑我自己。”

“笑你幹什麽？”

蘇杭不說話，轉身下車。

賀栖追了上去，“嗯，你笑什麽？”

“很晚了，回去休息，明天給你說。”

“真的給我說？”

“嗯。”

兩人走到四樓的時候，賀栖還想着要不要自己鼓起勇氣再索個吻，結果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蘇杭早就進屋關門了。

賀栖看着蘇杭緊閉的房門，沒回自己的房間，就這麽在走廊站着。

接着，蘇杭的門打開了，他看見賀栖，表情一點也不錯愕，似乎像是早已預見到他在這裏站了許久一樣。

走廊安靜空曠，蘇杭略微擡起頭看他，這個動作讓深陷的鎖骨陰影在燈光下清瘦而明顯，“怎麽了？”

“我哭的時候，你心疼過嗎？”賀栖問，挺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的。

蘇杭一手掌着門，頭頂抵着牆壁，脊梁挺拔得似乎被一把劍給撐住了。看他那樣子仿佛并不打算回答，依舊靜默地看着賀栖。

賀栖似乎也并不想要什麽回答了，他轉身，打算進房間。

“心疼的，不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

賀栖垂手放在門把手上，動作微微一凝。過了很久，蘇杭才聽到他細弱的回答，“我知道了。”